我提了包装好的蛋糕离开,雨刚停了,到处也还是湿答答的;太阳露脸了,光线照射,地上那一点一点的小水珠晶莹透亮。我本来要开车走了,见到旁边的花店的人摆出了一桶一桶的花,就过去看看。我挑了几朵花,等老板包装的时候,拿出手机。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多的讯息,一些许久不联系的人、以及亲近的几个朋友们,全十分默契的关心起我的生活状况。
我不以为意,一个也没有回复。后头付了钱,取了花和蛋糕,坐上了车。我盘算一会儿买点东西,再去诊所接了檀谊沉下班,晚上便不在外头吃饭;我亲自下厨。就预备开车了,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周米打来的,他口气听上去倒有种忧心意;他问我这段期间过得如何了。
我道:“很不错。”
周米却道:“你不用勉强。子樵,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你对别人说不出口,对我,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感到莫名其妙,好笑地道:“我不觉得我勉强。”
说了半天,周米却还是半信半疑似的。他挂了电话,我不及奇怪,卡登也打了来:“你心里有什么难受的,尽管告诉我不要紧,我绝不会说出去。”
我道:“我没什么难受的。”
卡登道:“你不用逞强。”
我十分哭笑不得:“我一点也没有逞强。”便问了出口:“到底怎么回事?周米也打来问我好不好,你现在也打来问。”
卡登顿了一顿,便告诉我,今天一本八卦杂志出来,说了我的事,自我被停了千堂娱乐里一切事务的职权,便生活不顺,终日抑郁,频繁进出精神科诊所;甚至前几日的晚上进了医院急诊。她又告诉我,杂志上刊了我在急诊的照片,看上去非常憔悴。
挂断电话,我想了一想,决定不理会。照着原定计划去买完了东西;之后先回了趟公寓,将买回的做饭的材料和蛋糕送进冰箱,再找了花瓶插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做完这些,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又预备出门,檀谊沉却打来了电话;他临时需要去趟大学医院找他的老师讨论研究的事。
我问道:“你怎么去?”他今天没有开车。
檀谊沉道:“邵正刚才来了,他还要回医院做事,我坐他的车。”
我便道:“那你结束后,我过去接你吧,怕晚了那里不好叫车。”
檀谊沉道:“不会太晚的,车子也并不难叫。”
我还是打算去接他,他就不坚持了。
结束通话,我想了一想,就去下厨;本来预备做两道比较复杂的菜,决定改烧一道五花肉,再弄一份沙拉。等到晚一点的时候,我接了檀谊沉,回来又烘了几片面包,便上桌吃饭。吃完了饭,我拿出蛋糕,檀谊沉冲了两杯茶,我对他道:“玛莲娜要去生孩子了,暂时不上课了。”
檀谊沉没说什么,重在饭桌前坐下。我切了一块蛋糕盛在碟子里给他:“淋上糖霜的话,会更好吃。”
檀谊沉道:“那样的话太甜了。”
我一听,笑道:“所以我没有弄,我想你就是不喜欢吃太甜的。”
檀谊沉却道:“我倒还好。”
我一点也不信。看他吃了一口,只笑瞇瞇地看着他:“好不好吃?”
檀谊沉看来,他道:“嗯。”
我心里十分满足,又要说话,听见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事实上到现在手机已不知道响了几回。全都是不同的人打来的,譬如章祈、朱铭棣,又有白国巍、孙笛等等的人,甚至一些有过生意合作的人也打了来。除去章祈他们几个朋友,其余电话我一个也没有接。那些人又传了讯息,我看了,心里对他们相信那荒谬的八卦,感到好笑。也可能他们并不信,不过借机打探我与我爸和大哥是否真正闹翻了。
这时候我照样不去听。檀谊沉看了一眼,问道:“为什么不接起来?”
我摇头,想了想告诉了他报导的事。我道:“简直无聊,不知道报导的人怎么想的?如果我需要看病,哪可能叫他们知道。”
檀谊沉听完,淡淡地道:“无风不起浪。”
我看着他,脑筋一转,道:“你说得对。唔,随便他们去说吧。”便看着他:“不过我要是有这个需要,根本不用找外面的医师,你就是这方面的医师,我只要看见你,什么病都好了。”
檀谊沉默默地看来。我对他一笑,道:“还要一个吻──不,无数个吻。”
檀谊沉神气平淡,他并不接话;我倒是习惯了,自得其乐,全当他是害羞。收拾了桌子后,他便进书房写他的论文。他这篇论文预计在三月底在曼谷的医学会议上发表,他本人不出席,届时由他的老师代表报告;这阵子他白天看诊,晚上回来还要费心研究的事。
至于那篇八卦报导,我半点不放心上。谁知隔天,差不多下午,一个记者竟联络到了我这边,劈头就问我是否真是生病了。我皱起眉,按下了脾气,道:“请问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
“你不用管,你只要回答我就好了,到底是不是?”
我切断了通话。虽然不觉得需要生气,我想了想,还是拨通谢安蕾的号码,吩咐她做一些事。做完了这些,我穿起了大衣,之前早已和朱铭棣说好今天在外头见面。我开了车出去,半路经过超商,犹豫几下,便停车下去买了那本杂志。
杂志封面是不知道哪天我进入诊所的侧影,背景昏黑,照片画质看上去粗糙。我打开翻了一翻,不只一张照片,全都是这段期间发生的……。其中一张是我站在门口和蔡至谖交谈的画面。现在我到那边去,十分难得见到蔡至谖一面,他与兼职的柯医师同样上夜班,过了六点才出现。那天蔡至谖凑巧提早来了,本来我和檀谊沉也要离开,檀谊沉临时听了一个电话,我到外头等,就和蔡至谖在门口碰上了。
报导内容便是卡登说的那样子,描述我与我爸、大哥为了钱的事翻脸,我被剥去职权,周遭朋友也远离了,天天无所事事,就犯了忧郁的症状,为了避人耳目,找私人精神科诊所治疗。它拍到的我进医院急诊的画面,正是大侄女住院那天,后来我先陪着檀谊沉出去,又独自回了头;它形容我看上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倒是,上面提及访问了我周围的人,甚至诊所的病人;朋友们言之凿凿,我透露过精神不好,至于病人,某位看了记者提供的照片,证实在诊所见过我。
我觉得非常可笑,丢开了杂志。
本来我想不透有谁可能向媒体提供消息,就连前段时间,与于正能结怨,他也并没有打听出来我频繁出入这间诊所的事,要不然,他早已揪住这点,大作文章。可见得不是他。会有谁?无非在这诊所里见过的,又晓得我是谁的人。
我暂按下不理,开车去了一家咖啡店和朱铭棣见面。昨天朱铭棣打过电话来,今天他也就不问那则报导的事。他跟我谈起章祈大嫂的情况。章祈大哥章临已同意送他太太到疗养院去,章临近日也开始进公司,每天会到岳丈家里探望孩子。
不过他们母亲章夫人还在住院。朱铭棣道:“可能过年前也不能出院。之前老太太心脏就有些不好。”
我唏嘘了一番。便又说了些别的事,朱铭棣听见说我几乎天天做饭,非常惊讶。他道:“想不到你会有一天开始下厨,我以为你一定嫌麻烦。”
我笑道:“谁叫我没事做。”
朱铭棣笑了,道:“哪天让我们试试味道。”
我便道:“其实刚才你说得对,做饭真是很麻烦的事。”
朱铭棣像是呆住,但是马上笑起来。他还是很有风度的,要换成了周米,必定赏我一个大白眼,还要说我重色轻友。再聊了一会儿,接近傍晚了,朱铭棣要回家探望他父母,我也预备接檀谊沉。我先送了朱铭棣回他的店里,又要开车时,突然檀谊沉打来了电话。
我连忙接起来:“怎么了?”
檀谊沉问道:“你准备过来了吗?”
我道:“就要开车了,唔,发生什么事?”
檀谊沉口气平稳:“没事,只是想起来,进来诊所的那条小路有个工程,被封住了,你不要开进来了,我走出去。”
我道:“那工程什么时候开始的?”昨天我没去,也许就在昨天开始的?
檀谊沉却说:“早上开始的。”
我一听,也就不多问了。挂了电话,我想了想,就开了快车,从另一个方向过去,走到一半,远远看见那条走了已经很熟悉的马路十分通畅,也并没有任何工程进行。我心中有了主意,便换了方向,去了约定好的路口。
车子停下不久,有人开门上车,正是檀谊沉。他道:“久等了。”
我对他一笑,道:“我刚来了而已。”
檀谊沉系起安全带。我率先问道:“我们到哪里去吃饭?”
檀谊沉听见道:“还是回去吃吧,不要出去了。”
我点了头,并不马上开车。我看着檀谊沉,他便也看来,默不作声。我问道:“为什么要说那条路被封住了?”看他神气,又道:“我太习惯走那条路过来,一时忘记又走了进去,就看见根本没有工程在进行。”
檀谊沉面上半点没有被揭穿的窘。他道:“你既然晓得了没有工程进行,为什么又要到这里来等?”
我微微一笑,道:“因为你希望我到这里来等。”我停了一停,两眼看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檀谊沉静了片刻,淡道:“下午有人到诊所来打听你看病的事。”
我霎时愣住:“什么?”
檀谊沉道:“应该是记者。当时诊所里还有病人,汤小姐她们把人赶出去了,不知道会不会还在外头等。”
我道:“那你刚才怎么不直接说外面可能会有记者?”
檀谊沉道:“刚才不方便。”
我顿了一顿,想必刚才他旁边有别人。必定不是汤小姐她们,也许是那位柯医师?她常常在下班时间叫住檀谊沉,表面上讨论病人状况,事实上故意拖住他,就要和他多相处。她早也知道他有对象的事。我一时想了一堆,看看他道:“你也可以传讯息。”
檀谊沉神气淡淡的:“嗯,现在想到了。”
我一呆,马上反应过来,简直忍不住笑意。他倒是面色不变,淡淡地道:“可以开车了。”
我说好,连忙往外开出去。就回公寓了,本来我打算在外头吃过饭,顺便可以到什么地方走走,便不预备做饭,也就没有材料;只好叫会所送餐。等吃过了饭,收拾干净,檀谊沉去了书房,我为他泡了杯茶送进去,就把我对报导来源的推测说给他听了。
檀谊沉听完了,道:“这报导也不是事实,不必理会,过一段时间,就没人关心了。”
我道:“我也是这么想。”就不告诉他,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目标人物。只又道:“我想过了,这段时间我还是不要在诊所里出现吧,万一引起媒体注意,影响病人治疗。”
檀谊沉没有说话,不过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以为然。我知道他一时又说不出一个更好的法子的。我道:“就这样吧。”
我又岔开来:“这论文写了很久了。”
檀谊沉看了看电脑画面:“快完成了,不过最后还要讨论两次。”
我心中叹气。我可不会说出他忙的没时间陪我的话;我自己忙起来时,也根本没办法跟他一块吃晚饭,又这样天天接他下班,他也从没有抱怨过;当然事实上他心里怎样想的,有时候我还是摸不清。
我喊道:“谊沉。”
檀谊沉看来,我低下/身,就抱住了他。他并不挣开,两手也搂到了我的腰上。我干脆坐在他腿上,仔细地看看他的脸。我道:“好像忙得瘦了。”
檀谊沉道:“这是错觉。”
我道:“那你看我怎么样?”
檀谊沉道:“还是一样。”
我道:“哪里一样?”
檀谊沉道:“至少没有变胖。”
我顿了一顿:“哦。”
檀谊沉不作声,他的脸凑近,吻了一吻我的唇。我微笑起来,他看着我,忽道:“你打算开餐厅吗?”
我一怔,脑筋一转,笑道:“早已经开幕了。”便亲了他的嘴唇一下:“你是我唯一、永远欢迎光临的客人。”
檀谊沉安静不语,那神气十分柔软。我感到脸颊一阵发热,悄声地道:“今天早点休息吧。”
檀谊沉默默地看着我。
我自然不会为难他。我又凑上去吻了他,半天才愿意从他身上起来。我决定等他完成了论文,无论如何要他陪我出去渡假。到那时候,借着气氛,势必可以使他答应我的要求。
却没想到,过了两天,我爸突然打了通电话来。
正是礼拜六上午,在我爸打电话来之前,谢安蕾前来对我报告,她已查了清楚,晓得了是谁悄悄的在背后编造关于我的谣言。
果然我猜中了,是一位女士。对方患有情绪痼疾,我要是直接提告,或者当面警示,又恐怕刺激了她,使她做出更加激烈的行为。或者透过她的丈夫──跟我有些交情,在业界也十分出名的庄制片;虽然自我不能参与公司各种决策,也就没有联络过。反正我的事,外头风声不断,他太太惯于在社交场子走动的人,必定听见过,也说不定就听他说起来的。
这庄太太和我,不只在诊所见过,在过去也常常见到,就连前段时间,在一场晚宴上又打过照面。我和她丈夫互有往来,但和她完全没交集,就连开口说声“你好”也没有过,真正点头之交。
简直没想到她见我常常私下去诊所找檀谊沉,竟认定了我跟她一样,为了看病,就悄悄地进行,因为担心引起外界的注意。听见汤小姐说过,庄太太的丈夫并不知道她在看病的事。大概庄太太始终怕我说出去,正在这时候,听见说了我和家里人翻脸的传闻,决定先发制人也不一定。
报社那里倒是什么都说了,庄太太自己找上门的。她借口她陪着家人去诊所看病,常常见我独自一人出现,总是在傍晚,做出找人的样子,事实上我自己就是一个病人;说的绘声绘影,仿佛真是这么一回事。周刊的人见猎心喜,照着庄太太的指示,偷偷去拍了照片,一番加油添醋,编出一篇绝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