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除了陈晓墨,小院里的人都与李春明相处甚欢。方婶不停地念叨李姑爷的好,夸他心灵手巧人还勤快。趁着陈晓墨上学的功夫,他把小院里那些零七碎八、缺胳膊少腿儿的物件全给拾掇了一遍。小到方婶刷锅用的饭帚,他都重新缠了遍铁丝上去,把接口打磨得溜光,用着一点儿不扎手。
何朗也被他“收买”,大赞李春明是能工巧匠。见何朗装工具用的皮褡裢破了,李春明大半夜顶着油灯的一豆黄帮他补了块皮子上去。补上去的皮子边角抛得跟纸一样薄,根本看不出是个补丁,那手艺可北平城也找不出第二号。
周云飞是明显有胳膊肘往外拐的趋势,全因李春明的脾气好得一塌糊涂。甭管他怎么挤兑李春明,对方都一直憨厚地笑着,任由他拿自己寻开心。
付闻歌虽然没和李春明有过多的接触,但看他老实憨厚,印象也还算不错。
不可否认,李春明是个好人,但是人好不代表能一起过下去日子。早起上课之前,陈晓墨把人叫到房间里,坦诚地告知对方自己一定会还钱,请他不用看贼似的看着自己。
李春明磨叽半天,涨红着脸挤出句话:“我不要钱,晓墨,我就稀罕你,想娶你过门哩。”
这份执着令陈晓墨万般无奈,可他不能为了自己的追求把全家人给坑了。要是敢悔婚,一大家子人都别指望跟老家有脸待下去。眼下只好盼李春明在北平立不住脚,老家的人早点过来把他给弄回去。
刚吃饭完,付闻歌就看李春明进院,满脸兴冲冲地跟陈晓墨报喜:“招上咧,晓墨,经理说试工三个月,一个月给我二十块钱薪水,美着哩。”
陈晓墨听了,真恨不得一头扎进装馒头的笸箩里,最好再盖上块布。付闻歌忧心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起身帮方婶收拾桌子。
“诶诶!闻歌,那报纸给我!”周云飞回手把馒头塞进嘴里,从付闻歌手中拽过垫桌面的报纸。结果他真教馒头给噎着了,使劲捶了好几下胸口也不管用,最后还是拿茶水才给顺了下去。
刚把嘴腾出来,他就指着报纸上的新闻说:“这不是那天咱们去听戏时的那个角儿嘛。”
付闻歌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标题大而黑,醒目地告知读者京剧名伶金玉麟于昨日在上海被捕。旁边的新闻稿只有五行半的小字,说是他牵扯上了国宝走私案件。
“白瞎那么好的嗓子,要说这些个戏子啊,还真是应了那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周云飞的评价里,交织着惋惜和谴责。
且说白翰辰根本不是去大同,而是搭最早的一班火车奔了上海。跟家里说去大同,是怕他爸起疑心。老子要出气,儿子私下里拆台,教他知道了,怕不是连白翰辰也要挨一顿家法。
接站的是白翰辰拜托帮忙盯着金玉麟的友人,一见面对方便告诉他,金玉麟根本没被收监于沪,而是直接押送去了南京。又立刻安排车,带白翰辰转赴南京。
白翰辰在车上看过报纸了,和所有人得到的消息一样,金玉麟是因走私国宝而被捕。他不了解金玉麟的为人,不好直接下判断眼下的情况到底是父亲所为还是真有其事。若是白育昆指使人栽赃陷害,那便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教金玉麟身败名裂。
上了车,稍作寒暄,白翰辰急问:“龙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称为龙爷的男人年约四十,满身江湖气。他十二岁便从老家出来跟着舅舅到上海滩打拼,从擦鞋匠做起,现如今乃是青帮里数得上数的人物。
他在白翰辰脸上梭巡一圈,面无波澜,嘴角拉到下颌的疤微微绷起:“二公子,我多嘴问一句,您和这金老板,可是有过命的交情?”
白翰辰略略思索,道:“受人之托,若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样,明白了。”龙爷稍稍点头,“二公子,按道理呢,主家的事儿我不该打听。可我得先把话说明白,金老板这案子啊,沾了容易惹一身骚。您想,那是什么东西?国宝。卖国求荣,莫不是教全中国的老百姓都来戳脊梁骨。”
“劳烦龙爷了。”白翰辰颌首致谢。
“诶,跟您,咱不说那外道话。”龙爷抬抬手,“我问过警局的朋友,东西呢,确实是在金老板的酒店房间里搜到的。同时还搜到了一封信,日本人写的,您现在明白这事儿为什么南京会插手了吧?”
白翰辰稍感震惊。走私国宝,一件半件的,确实惊动不了南京那边。要命的是日本人写的信。现在局势紧张,若内容稍有引人遐想的空间,怕不是要被扣上间/谍的名头,到时候一枪毙了都有可能。
“龙爷,能不能打听到主管此案的负责人是谁?”他问。
龙爷淡笑:“二公子,您小瞧我了不是?虽说我龙某人是混上海滩的,但南京才离着多远,还不是打几个电话的事儿。今儿个太晚了,咱先到南京那住下,明儿一早,自会有人带您去见负责人。”
白翰辰诚恳道:“多谢龙爷,今日欠的人情,他日白某人必将双倍奉还。”
“二公子,您太见外了。”龙爷大笑,使劲拍了把白翰辰的大腿,“想当年我龙贵在北平被仇家派的人追着砍,若不是蒙您照应早横尸街头了。您现在跟我说这个,瞧不起我是怎么的?”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诶,那不成,这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公子,其实您这回来,我还真有个事儿想和您说道说道。”
“您说。”
“就我那闺女,转过年十七了,我寻思着给她找个婆家……”龙爷指尖轻敲,眼里转着笑,“您要不嫌弃,咱结个亲家如何?”
白翰辰背上一紧,忙道:“家父已为我定下亲事,不日便将成婚。龙爷的厚爱,翰辰怕是承蒙不了。”
龙爷大手一挥:“诶,没事儿,以你白二爷的家世名望,便是收做个偏房也不亏她。”
“不不不,真不成,小姐金枝玉叶,哪能做小。”
白翰辰汗都快下来了。好家伙,出趟差还带个小回去,不教付闻歌打死他才怪。
TBC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发晚了0-0,为表歉意,回帖都有红包拿
二爷您想多了,哪来的不日便将成婚,你虎媳妇还没答应你咧
不过打死倒是有可能2333333333
李春明真·痴汉【实话说我还真蛮好痴汉攻这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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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几乎整夜未眠, 一大早,白翰辰随龙爷介绍的市政厅张秘书赶去见主管金玉麟案子的长官。据张秘书所称, 这位长官乃是留洋归来, 一向秉公执法, 出了名的严苛。旧的那套东西万万不可行,叮嘱白翰辰切莫在对方面前提钱, 怕到时非但办不成事,还会弄巧成拙。
白翰辰听了, 随即应下。看来口袋里的支票簿是用不上了,这倒教事情变得难办起来。不管何事, 他都喜欢与逐利的人打交道, 只要有个价码,事情便好谈。若是钱都解决不了的事,那才真叫事儿呢。
经由张秘书的带领, 白翰辰得以进到那栋门口由士兵守卫的办公楼。若是其他事, 他完全可以托生意上的熟人关系来办, 想来给兵工厂下订单的长官,职级必然是比要见的这位高。可那样的话一定会惊动他爸, 再说家丑不可外扬,只怕会闹到无法收场。
“二公子,我不便出面, 劳烦您自己在这稍等片刻。”张秘书止步于等候室门口,“车给您留下,龙爷交待了, 您在南京的一切开销都由他负责,要是有请客的需要,您去春和园,签我的单即可。”
白翰辰敬谢道:“那倒不必,已经很麻烦您了,等忙过这茬,我单谢您。”
“客气,您是龙爷的朋友嘛,这都是应该的。”张秘书左右看看,靠近白翰辰耳边,压低声音,“二公子,这地方,有进无出,您若不是欠那位朋友一条命,就听我一句劝——尽力即可,别回头再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行,那我先回了。”
“您忙。”
拜别张秘书,白翰辰进到等候室里,于沙发上坐下。不多时,进来位士兵,放下杯茶,又转身出去。自此再没人来搭理他,从八点半到十一点半,三个小时的等待几乎耗光了他所有耐性。
正欲到门口寻人打听一声,就听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处座!”。他立时起身,将衣物稍作整理,负手立于屋内静待屋门开启。他是来求人办事,但无论对方权利身份高低,盖不能低声下气失了体面。
屋门自外向里推开,士兵收回手立于门边,将晾了白翰辰三个钟头的人让进屋内。身形挺拔的军官步入,与白翰辰四目相对。
只一眼,白翰辰便愣住了。
“好久不见,翰辰。”
冷纪鸢说着,向他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
突如其来的重逢教多年前的记忆一幕幕冲进脑海,白翰辰着实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与冷纪鸢握手。距离彼此在水木清华荷花池边的分别已有七年之久,许多东西都模糊了。但面前的人如此鲜活,连带着那些发灰泛黄的记忆也鲜亮起来。
心跳还是平稳的,这让白翰辰稍感意外。虽未设想过重逢时的场面,但按常理来说,定会是激动不已、感慨万千。不该如现下一般,除了一点点惊讶,别无他感。
许是对方的毫无波澜,甚至于彼此间淡淡的疏离感造成的罢。这样想着,白翰辰握住冷纪鸢的手,轻轻摇了摇。
“久等了,刚一直在开会。”收回手,冷纪鸢目光微动,稍作打量,“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翰辰。”
“是,大家都这么说。”
白翰辰不自在地笑笑。任何一个人说这句话,那都是夸他。唯有从冷纪鸢嘴里说出来,却听着像是批评。曾经的他们,是为建设新社会新秩序而拼搏的进步青年,仿佛消灭旧传统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辩论场即战场,学生制服便是铠甲、知识便是武器,那满腔沸腾的热血,教他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然时隔多年,他却以一身旧式的打扮,站在了曾经的战友面前。倒不会让他自惭形秽。离开校园才知道,脚底下这片沉睡了的土地,不是喊几句振奋人心的口号、写几篇慷慨激昂的文章便可唤醒。旧东西并非全是糟粕,眼里只看见坏处未免过于片面,不如发掘其中的好,以免教生意场上的老前辈们觉得他格格不入。
“坐。”冷纪鸢朝沙发伸过手,尔后自己先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待白翰辰落座,他开门见山:“翰辰,如果你是为金玉麟的案子而来,我劝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因为情况比你能想象的要糟糕。”
一句话,封死白翰辰的嘴,教他打了一晚的腹稿全部作废。但这是他熟悉的、冷纪鸢特有的套路。当年他们与燕京、南开、国师大等数所高校的学生们,为新旧文化、世界格局、学者流派诸事辩论时,冷纪鸢最常干的一件事便是先发制人,第一句话就能叫对手哑口无言。
那时他十分仰慕这独特的洞见与睿智的思维,只是在旁边听着,便觉似乎无人能盖过对方的锋芒。现在,犀利的锋刃直刺而来,多年在生意场上的打拼历练教白翰辰很清楚,硬碰硬绝不是个好主意。
他避开金玉麟的话题不谈,反而跟冷纪鸢拉起家常:“学长,你几时回来的?”
似是没料到白翰辰的棋路,冷纪鸢眉梢微挑:“去年年初。”
白翰辰点点头,又问:“怎么没想着联系我?”
“搬家时弄丢了你的地址。”冷纪鸢稍稍游移开目光,“翰辰,张秘书一早打电话到我办公室,我已经跟他说得很明白了,金玉麟的事,任何人都插不上手。我是念在与你同窗的份上,才应他跟你见上一面,至于其他的,很抱歉,我给不了你任何保证。”
白翰辰诚恳地请求道:“一起吃顿饭,叙叙旧也不行?”
稍稍垂下眼,冷纪鸢摘下手套置于桌上,像是刻意把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展示出来。那戒圈散发出冰冷的银白色光芒,无声地拒绝着白翰辰的提议。
“我在美国等了三年也没等到你,所以,我决定放弃。”他的声音里不无感慨,“还以为书签上写的字能把窗户纸捅破,结果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翰辰目光微滞。怪不得冷纪鸢一进门就是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原是因当年以为被他拒绝而伤了心。可话到嘴边,又教他生生咽了下去。要怎么说呢?七年前我根本没勇气翻开那本书,没看到你的留言,所以让彼此生生错过。不,这虽然是事实,但听起来却是个拙劣的借口,只会把两人的关系搞得更僵。
于是他把另一个事实当做给对方的答案:“你刚走,大太太就去世了,我得守孝三年。”
只是一瞬间,冷纪鸢的表情便释然了。他点点头,道:“百善孝为先,翰辰,是我错怪你了。”
白翰辰无奈笑笑,问:“你先生是美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