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雪还是有颜色的——小巷的左右两边,每隔几十米就高悬着一对大红灯笼,将洁白雪地映得一片通红。
不,那并不仅仅只是灯笼而已。
宋隐很快意识到,那些灯笼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一座又一座的宅邸,每一座都和他们背后的宅院一样,是属于其他战队的私有产业。
无数的宅邸鳞次栉比,阡陌纵横之间交织出了一座白墙黛瓦、古色古香的小小城镇。
“不想再走远一点看看?”齐征南轻轻推了宋隐一把,“外头还有很多热闹可以看。”
一听有热闹,宋隐怎么舍得放过。倒过来扯着齐征南的衣袖就往外头走。
两个人踩着嘎吱咯吱的积雪,沿小巷往前走。很快就路过了那几座高挂着灯笼的宅邸——有一些大门紧闭,只在台阶下落了一堆鞭炮红纸,空气中残留着一丝火药味。可也有几扇门户热情地敞开着,还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说笑声,从庭院深处传出来。
他们又往前走了十来步,只见右前方高大的徽派白墙上方,冉冉升起了五六盏硕大的孔明灯。他们加快了脚步,朝着灯笼升起的方向赶去。
拐过几道弯,小巷变成了宽阔的大路,身边也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同行者。
最后爬上一个陡坡,宋隐的眼前顿时豁然开阔——前方是一座半大不小的广场,中央是一个结了冰的大池塘。此时此刻,广场上聚集了好多好多的人,放孔明灯、放烟火,溜冰的、打雪仗的、堆雪人的,甚至还有纯属业余的舞龙表演,技艺不精,倒像是一条喝醉了酒、歪七扭八的大蚯蚓。
在纷飞连天的大雪里,很难细细辨别出这些人的面容乃至性别与年龄,但是这些也根本就不再重要——这一刻,所有的面孔都是开心而忘忧的,它可以是任何人、也应该是任何人。
在这并非人间的炼狱深处,永远不会缺少刺激和猎奇的景象,反倒是这些平凡朴素的人间烟火,更加令人着迷,甚至挪不开眼睛。
两个人牵着手,沿广场边缘慢慢走动着。因为不想被人认出来,所以与人群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当走到一堆燃放烟花的人群附近时,宋隐停下来默默观赏了一阵子。虽然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一双眸子里面却亮晶晶的,填满了五光十色。
“你想要这个?”
齐征南忽然从厚实的棉服中掏出了一个长长的纸盒,递了过来。
“什么?”宋隐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排烟花棒,“哈?我没看错吧?仙女棒?”
“你不是嘀咕着说想要放焰火的吗?”
齐征南一副勉为其难的神色:“炼狱里不出售礼花弹,在庭院里放烟花又不太安全……还是说你想抱着一堆烟花炮仗过来,享受在这里被别人围观的感觉?”
“我也没说仙女棒不好啊。”
宋隐笑了笑,左右扭头看了看,拉着齐征南坐到了避风处角落里的长椅上。然后,他从盒子里抽出了两支烟花棒,将其中一根塞到了齐征南的手上。
“喏,你送我的啊,你得陪着我放。”
“……”齐征南有点无语,但还是接了过来。
“火。”宋隐把棒尖怼了过来,“快点。”
齐征南无声一笑,将两根烟花棒头凑在一起,打了一个响指,只见金光迸起,灿烂的冷焰火立刻燃烧起来。
“哇哦~~”宋隐孩子气地晃动着手里的“仙女棒”,傻乎乎地哼唱起了机器猫的主题曲。
齐征南也不去揶揄取笑他,只舒展着身体,仰靠在长椅上,安静地聆听。
过了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一个脑袋靠了过来,依偎在了他的肩窝上。
“……小时候,我只在故事书里看见过烟花和炮仗。书上说,过年的时候,人们会点燃炮仗驱赶年兽。于是我缠着爸妈也要买烟花。我爸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给我搞回了一盒仙女棒。可我不满意,哭着闹着要那种‘又亮又高又响’的。我妈很为难,说‘不行呀,这样就会有人知道我们住在这里,然后小隐就又得搬家了哟。’——我不喜欢搬家,所以打那以后就再没提过放烟花爆竹的事儿。”
说到这里,宋隐将手上的烟花画了几个圈,是一个心碎的图案。
“后来,我跟着你搬到了大城市,那里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烟花大会我们倒是一起看了好几次,可直到见过了大场面我才知道,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还是这种近在眼前的、能够拿在手心里的小烟花……”
“那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吗?”齐征南明知故问,顺便默默搂住了他的肩膀。
“当然实现了啊,就是怪怪的。”宋隐笑了几声,“两个大老爷们儿,裹得跟两头熊似地坐在雪里,玩着人家小仙女才玩的仙女棒,是不是有点傻?”
“傻什么?想要就去做。”
齐征南手上的仙女棒已经燃尽了。他将棒子扔掉,腾出手来拈住了宋隐的下颌。
先是冰冷的鼻尖碰在了一起,接着是嘴里呼出的白汽彼此交融,再接下来的亲吻,完全是水到渠成。
天色已经完全阴暗下来。偌大的广场之上,只有远处的一片孔明灯、以及烟火们五光十色的照耀。
在没有人留意的昏暗角落里,炼狱里最着名的执行官之一,正与他的恋人深情拥吻,任由扑簌簌的大雪落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瞬间白头。
美好的时光终归是短暂的。不过对于今晚而言,每一段短暂的时光都非常美好。
所以,当齐征南收到催促他俩回去烧菜的消息时,宋隐并没有抱怨二人世界这么快就结束,反而主动拉着恋人,沿来时的道路快步往回走。
也就是这时宋隐才发现,他们来时一路上坡,如今已经站在了一座小山丘的顶部——走到山丘边缘放眼望去,茫茫大雪之中,一座银装素裹的小城镇赫然尽收眼底。
黑色如同鸦翅一般的飞檐,还有高高耸立的马头墙连成一片。白墙和堆雪的街巷如同水墨画卷里的大片留白。至于那些浓绿的树、斑斓的花朵,全都在黑夜中沉淀成了深浅不一的灰色。唯有那万家灯火,星罗棋布一般,晕染出一片人间团圆的安乐场面。
“走吧,回去。”
宋隐牵着齐征南的手,迈着轻快的脚步朝着灯火深处走去。
在那里,有一群人正在等待着他们归来,大显身手。
———
傍晚五点十分,雪依旧在下,天色已经漆黑如同深夜。远处不时传来一两阵爆竹的声响,隐约伴随着欢呼和嬉闹。
与厨房相距不远的餐厅里,年夜饭的香气四溢。七位炼狱执行官与六位辅佐官,一共十一人一猫一机器人,围坐在郁孤台战队“祖传”的大圆桌前,迎来了年三十晚上气氛的最高潮。
精心准备了一个下午的各种菜肴被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每个人都得意洋洋地阐述着自己的创作思路与烹饪心得。
鼠兔和雪雀极力推荐他们创作的“虾酱芥蓝炒一切”——据说灵感来源于他们每天都吃不完的剩菜和啮齿类动物咀嚼根茎植物的爽脆感觉。
好男人野牛是个喜欢“同类相残”的重口味,准备的两道菜全都和牛有关系。
真赭和他的机器人辅佐官显然把厨房当做了实验室,研究出来的所谓“分子料理”,除了外观不明觉厉之外,口感基本上就是一团浆糊。
秘银与她的辅佐官准备的甜点还没到品尝的时候,但是光看样子就足够让人食指大动。
至于沙弗莱,没有人看见他在厨房里捣鼓了一些什么。但他是外来的宾客,除了秘银之外,也没谁会真正介意这家伙是不是破坏了郁孤台一贯以来“年夜饭必须亲手准备”的规则。
最后终于说到齐征南跟宋隐这一对了——去年齐征南的那口泡面大锅果然槽点满满。好在今年他带来了一个强有力的外援。
宋隐提前准备好的星洲咖喱虾获得了所有人一致的好评。新鲜出锅的毛血旺也诱惑了几个不吃辣和血豆腐的,试探着将筷子伸进了红油里。
不过最受欢迎的还是直接在饭桌上烹饪的寿喜锅——特大号的电磁炉被烧热了,大块黄油在锅底打着转儿,化成吱吱作响的油脂。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宋隐夹起切成菱形的大葱段和洋葱圈,轻轻拨弄,特殊的香气顿时飘散起来。
牛肉片是齐征南重金从商城里买来的顶级货,红白相间的大理石纹路更像艺术品。不过大家显然更加中意它被牛油加热炙烤之后的模样。
轮到事先准备好的那锅海鲜味淋高汤登场了。琥珀色清澈的汤汁浇上去的一瞬间,白色水汽腾空而起,像是一场带着肉香的白日烟火。
还没等众人匆忙咽下口水,宋隐动作熟练地将半熟的牛肉赶到一旁,再挨个儿放入金针菇、煎豆腐、圆白菜和芋结,在锅子的中央位置点上一簇茼蒿。最后盖上玻璃锅盖。
“等汤滚一滚,开盖就能吃了。”他为自己的作品做总结,“谁要生鸡蛋?”
围坐成一圈的人左顾右盼了一阵子,然后陆陆续续全都举起了手。
“那谁要香菜?”他继续问。
所有的手又全都放了下去。
郁孤台战队,果然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啊。
作者有话要说: 郁孤台又名“不吃香菜”战队。全员讨厌香菜。
第128章 真心话大冒险
在人间,大年三十的固定节目,除去一顿热闹丰盛的年夜饭之外,还有另一样——看春晚。
炼狱电视台并没有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的转播权,不过执行官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庆祝晚会。
郁孤台战队的餐厅里,一面平日里隐藏起来的巨大幕布徐徐落下,投影出正在现场直播的“炼狱春节联欢晚会”画面。
联欢晚会的主办方是炼狱电视台,拥有多家赞助商。晚会内容基本以歌舞为主,偶尔也会穿插一些游戏和幽默性质的表演。
至于晚会的表演嘉宾也很接地气,基本上都是过去这一年时间里,炼狱里最流行的歌手、最热门的电视剧主创班底,最具话题性的网络红人等等。不限于执行官,同样包括了一部分的人工智能。
齐征南没有告诉宋隐的是,其实今年他们也在邀请名单之中,按照电视台原本的计划,是想让他们表演个情歌对唱之类的狗血节目,甚至还允许假唱。然而齐征南想也不想就否定了,开玩笑,稍微想象一下那个景象就让人鸡皮疙瘩直往下掉。
但是拒绝担任嘉宾,并不意味着就不会出现在春晚的画面里——舞台上,新晋走红的人工智能歌姬刚刚演唱完今年热映的连续剧主题曲,屏幕一闪切入广告时间。出现的画面顿时让郁孤台全体执行官异口同声“哇”地叫嚷起来——
无边无际的玫瑰花海,一黑一白两位衣冠楚楚的美男子互相寻觅,彼此靠近。特写画面定格在即将接触的嘴唇——突然间镜头切换到一块黑白红三色夹心饼干,掉进牛奶杯子里,满屏白浊飞溅。
画外音低沉道:黄泉恋人夹心饼干,巧克力牛奶玫瑰花新口味,跟与众不同的另一半,来一场激情浪漫。
知道的知道是卖饼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糟糕的玩意儿呢。
齐征南与宋隐两个人端着碗面面相觑——当初脑壳子坏掉了才会接这种羞耻广告,这还不如直接上春晚情歌对唱。
这个春晚黄金档全炼狱首发的广告,毫无意外地遭到了同桌其他执行官无情的嘲讽。然而这时,两位“二字辈”的辅佐官挺身而出,他们拿出一长串社交平台上的实时讨论数据,证明除了在座这群狐朋狗友之外,网上的大部分人对于这支新出的广告倒是接受良好。
宋隐和齐征南分别给对方的辅佐官夹了一筷子牛肉作为感谢。
这顿丰盛的年夜饭不紧不慢地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穿插着无数冷笑话、揶揄调侃和一阵又一阵的高声起哄,甚至还临时接待了几个过来串门、顺便拜年的友好战队。
到了晚上八点多,桌上的杯盘碗碟一个接一个底儿朝天。酒足饭饱之后,就应该进入下一个“关键”环节了。
“投票吧,一人两票,不能投自己,也不能投自己的辅佐官。”秘银清了清嗓子,说明要求。
这也是郁孤台战队的保留节目——要在今晚贡献菜品的人员里,选出四个人得到“劳动豁免权”,不必参与接下来的收拾整理。
毫无疑问的,宋隐位列其中;同样得到了豁免权的,还有野牛、秘银和秘银的辅佐官。
为赢家准备的酒水和点心已经放在了与餐厅连通的活动室里。宋隐开心得跟着三位豁免者一起坐在沙发上喝香槟看电视,余下的八人一猫乒乒乓乓地收拾着杯盘碗碟,互相开开心心地嫌弃着,热闹不已。
这场劳动的最高潮出现在厨房的洗碗池边上——小猫咪二虎又一次觉得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外加一身皮毛不太方便,再度变成了猫头人身的模样。把一旁的鼠兔和雪雀吓得摔碎了两个盘子。
小小插曲过后,所有收拾整理的工作都在群策群力之下迅速完成。年夜饭算是完全搞定了,不过今晚的聚会才刚开了一个头。
秘银他们精心准备的红丝绒蛋糕被切成了小方块,与炸猪皮、牛肉干、脆豌豆、填满了芝士的小青椒等小食一起放在活动区的吧台上。边上就是各种琳琅满目的酒水。
不过喝酒并不是重点,游戏才是。
早在执行官们吵吵嚷嚷地决定游戏种类的时候,六位辅佐官已经自发地组成了一派——他们热衷于一种叫做“读心术”的高端游戏。简单说,就是由其中一位辅佐官在心中选定一个物象,其他几人通过向他提问的方式来猜出这个物象的具体名称。所有的问题只能以“是”、“不是”或者“不确定”三种答案来进行回复。获胜者将成为下一轮的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