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没有多想,只是习惯性地扭头去看齐征南的反应。而从齐征南的表情上来看,他自己也彻头彻尾地把这件事给忘记得一干二净。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就好像大过年的原本满街都是热闹的鞭炮声,忽然间“哗啦”一盆水泼下来,整条街的鞭炮全都哑了火。
除开齐征南一脸“大意了”的无奈表情之外,宋隐紧接着观察到秘银皱了皱眉头、闭了闭眼睛;而沙弗莱脸上一贯的微笑也僵成了一个硬壳,随时都有崩坏的可能。
而当宋隐观察完上述三个人之后,却发现鼠兔、野牛和真赭反而在偷偷地观察他——他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莫非也应该是这场尴尬旋涡中的一员?
“外遇。”
执行官们身后稍远些的地方,忽然响起了一个清晰平静的声音。宋隐对天发誓,他听到的绝对就是这两个字。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执行官,全都悚然朝着那个声音看了过去——
刚才发出声音的正是齐征南的辅佐官二虎,它正沉浸在与同伴们的读心游戏里——鬼知道这些人工智能为什么要选择“外遇”这么抽象的词来互相为难。
“钱是我问老大借的。”还是秘银先开了口,“你们别给我胡思乱想。我需要钱,老大有钱,江湖救急,就是这样。”
“喔,救急救急!”鼠兔赶紧应和,可他这一重复,反倒搞得好像是在故意掩饰什么。
“你可闭嘴吧!”真赭忍不住捶了一下他的后背。
“你缺钱?”沙弗莱接上了秘银的话题,“为什么不和我说?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
“跟你说不清楚。”秘银眉头皱得更深了,“再说了,你会给吗?”
“……”沙弗莱没有立刻回应秘银的质问,他沉默了几秒钟,又将视线转向了其他人:“抱歉啊各位,看起来我和你们的副队之间好像有点误会。再过半个小时就该跨年了,我可不希望和他把误会带到明年去。”
众人纷纷对此表示理解,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便到此为止。真赭和野牛商量着继续去玩台球,鼠兔决定去试试能不能和辅佐官们玩到一块儿去。
“出去走走?”齐征南主动向宋隐提议,“跨年的时候,系统会在天上放礼花。”
走走就走走,宋隐穿好外套跟着齐征南从活动室的落地玻璃移门走了出去。
纷飞的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歇。外头的中式庭院沐浴在浅浅的月光之中。他们踩过几块踏步石,就到了池塘中央的小岛上。这里生着一株桂花树。与前院的紫藤花一样,金色的桂花正在雪中绽放,散发出一阵带着寒气的甜香。
确定在这里说话不会被其他人听到,齐征南主动开口:“不问问我为什么随随便便就借给秘银那么多钱?”
宋隐的笑也像冰雪里的桂花那么香甜:“那是你的钱,我干嘛要问?我连你的副卡都不要,还会在乎那一串数字的去向?”
“钱的确不重要,但是能送出天文数字的交情,难道不重要?”齐征南的话又开始别扭起来,“自家恋人有交情很好的朋友,你难道都不感兴趣?不想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可这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嘛?”宋隐故意扭头不看他,“我刚进炼狱没几天就看过你和秘银的双人副本了。要吃醋,那时候早该酸死了。现在嘛……现在我知道你们只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兄弟而已。说真的,要是我有那么多花不掉的钱,我也会借给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解释。”
“这其实不是借。”齐征南纠正了很重要的一点,“这些钱,秘银应该不会还给我了。我在把钱汇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可是秘银不像那种人啊。”宋隐不解,“他赚钱不也挺多的?怎么会突然需要这么大一笔钱?该不会是遇到什么特殊困难了吧?”
“我只知道,秘银虽然赚的不少,可几乎所有钱都会通过沙弗莱的关系网,转回到现实世界,留给他的家人。”
看了一眼活动室内的情况,齐征南压低了声音继续道:“秘银的家庭情况非常糟糕。他父母早年遇到车祸,父亲去世、母亲瘫痪,还欠下了一大笔外债。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小好几岁的妹妹。原本在人间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尽一切办法、苦苦维持着家人的生活。后来到了炼狱,情况就变成了他的妹妹不仅要照顾母亲,还得兼顾着他这个成为植物人的哥哥。所以有一段时间,秘银拼了命地想要赚钱,甚至在游乐园里也小有名气。”
“原来是这样……”
宋隐回想起之前自己在游乐园里的所见所闻,那边的人确实对于秘银存有非同一般的好感:“所以他和沙弗莱也是在游乐园里认识的?”
“嗯,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混乱的游乐园,背后其实也是有管理者的。一种说法是十人,还有的说是二十人。这些人有一些大有来头,又或者各有所长。我可以肯定老沙就是其中之一,而他应该是凭借高明的经营手段而上位。还有,虽然他本人从没承认过,但是赌船背后的所谓‘庄家’,就有他的一份。”
说到这里,齐征南提起了一件令宋隐感到意外的事实:“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秘银是沙弗莱的专属情人,是依附于他的那种从属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道法自然派的齐征南,最善于利用身边的一切,比如穿衣镜、大浴缸,床上用品、桌椅板凳、瓜果蔬菜……(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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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让秘银和沙弗莱联手为我们揭开最终篇章的序幕吧
看之前请一定记住之前提到过的“电车难题”。想想看,故事里的大家,各自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第130章 不散的宴席
“情人?从属关系?”宋隐一时间难以消化如此委婉、却又别有深意的字眼。
“意思就是,有一段时间的秘银,是沙弗莱的禁脔。”
齐征南说得更加露骨了一些:“他将自己当作商品卖给了沙弗莱,从而获得了金钱、游乐园里的人身保障、以及向人间秘密汇款的渠道。”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或许还有家人急需的药物——沙弗莱在进入炼狱之前,是一家私有药企的继承人。据说即便身在炼狱,他也间接控制着一切。”
“可我怎么觉得他俩现在反而是秘银更加强势一些?”宋隐愈发地迷惑了:“我还以为是沙弗莱一直追求秘银,可秘银却没有正面回应呢。”
“的确很容易造成误解。”
齐征南点头表示自己偶尔也会有这样的错觉:“坊间也有不少说法,甚至有人认为沙弗莱是个M。”
“M?沙弗莱?”宋隐失笑;“我怎么觉得他挺S的呢?”
“和那一套其实没什么关系。”
齐征南说出自己近距离观察后的结论:“沙弗莱是以一种欣赏和迷恋的态度来接近秘银的。可以肯定,秘银身上必然有着一些非常对沙弗莱胃口的优点。而秘银则不然,他对沙弗莱没那么关注。”
“难道秘银不喜欢老沙?”尽管与己无关,可宋隐还是尝到了一点隐约的苦涩。
“那倒也不是。秘银虽然性格比较内敛,不爱与陌生人来往,却也算是爱憎分明。早些年为了赚钱倒还需要忍气吞声,可如今经济已经不成问题,自然不必委曲求全。他要是不喜欢沙弗莱,绝不会容忍对方一直腻在自己身边、时刻挑衅。”
齐征南对此看得倒是十分透彻:“只是,对于秘银而言,沙弗莱永远不可能是心里头的顺位第一。就像我刚才说的,秘银的原生家庭是他心头的重担,是他绝不可能放下的责任。”
“啊,我有点懂了……”宋隐脑筋转得很快,“秘银觉得自己迟早都要离开炼狱回到人间,他不希望与沙弗莱的感情拖他的后腿吧?就像野牛那样。”
“差不多,其实秘银来炼狱的时间比我还早,按理说他的工分早就应该完成了。但他曾经将一大笔工分折算成金钱,用于贴补家用。所以直到上个月为止,他的工分都处于未完成状态。”
齐征南的回答令宋隐若有所思:“所以他问你借的那一大笔钱,用处是……”
“我没有问,但我想我们两个的猜测应该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齐征南瞥了一眼屋内,压低了声音:“其实沙弗莱很清楚,一旦手头上有了足够多的金钱,秘银随时都可能头也不回地离开炼狱。所以这些年来,他不仅算计着赌场,同时也精心计算着秘银的生活。秘银说他原本并不想开口问我借钱,而是想要在赌船上把这笔钱博出来。但是沙弗莱却从中作梗,令他十分恼火。今晚老沙也是我请了来的,原本想让他们化解一下矛盾,但是现在看起来,应该算失败了。”
“被坑了快一千万,就算是热恋中的情侣也该气疯了吧?”宋隐稍微设身处地思考了一下,果然有些生气。
这下子,他完全能够理解秘银了。可正想再多问几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手指头敲击玻璃门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是秘银推门朝着二人走了过来。
“刚才的事实在不好意思。明明只是我和沙弗莱之间的矛盾,结果大年三十的,拖累大家跟着一起尴尬了。”
“没事。”齐征南摇了摇头,“请他过来本就是希望你们能把话说开了的。”
宋隐对于秘银向来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敬意,不自觉地往齐征南的身边缩了一缩。
“你们俩……”他既好奇想问,又觉得有点不太礼貌,“没事吧?”
“有事,不过也就是那么回事。沙弗莱的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秘银摇摇头,没再解释所谓的“老毛病”究竟是什么。他转而看向齐征南,停顿几秒钟之后,忽然说出了宋隐刚才一直猜测的那件事——
“老大,我就快要走了,回到人间去。”
“怎么这么突然?”齐征南表面上依旧淡定,“借钱也是为了准备出去?”
“嗯。我用那笔钱买满了工分。”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秘银爽快点头:“家里突然出了一点急事,小妹一个人没办法处理的。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知道挽留无效,齐征南沉吟片刻,又问:“具体什么时候走,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兔子他们?”
“我想在炼狱里过完这最后一个年。”
秘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犹豫:“我原打算今晚找个机会坦白的,但总觉得开不了口。大过年的,本来就是团圆喜庆,没必要为了我的事而不开心。”
“今晚上的确不太适合,但也该趁早。给他们一点心理准备吧。”齐征南建议,“否则鼠兔一定又会哭鼻子了。”
“……”秘银对此不置可否,他回头看了一下活动室,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众人仍在无忧无虑地玩乐着。
“再让我想想该怎么说。我会好好坦白的,就在这几天。”
他点了点头,紧接着发出一声苦笑:“我现在真的很矛盾——来炼狱这么多年了,刚开始每天都在担心妈妈和小妹该怎么生活下去。可现在终于决定回去了,反倒开始舍不得你们、舍不得这座宅子。”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家人为重。”齐征南对此表示理解。
如果换做寻常人,这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场面话。然而宋隐却明白,对于齐征南来说,“家人为重”这四个字的背后,包含着更复杂的心路历程。
他伸手,默默地勾住了齐征南的手指。无名指上不同款式的戒指轻轻碰撞。
三个人短暂沉默了片刻,宋隐又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那对老沙……你有什么打算?”
“沙弗莱……”秘银再度将目光转向活动室内。
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沙弗莱站在台球桌边,似乎正在观看着野牛与真赭的较量。但站在那个位置,沙弗莱同样也能够将庭院这边的情况尽收眼底。
过了一会儿秘银才开口道:“不久之前沙弗莱问我,如果有一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会不会为他伤心。而我告诉他,或许那个时候,反倒是我早就不在了。他在炼狱里浸淫了这许多年,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离别,很善于遗忘和切割了吧。”
说到这里,他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身沿着原路朝室内的光亮走去,很快消失在了宋隐的视野里。
“天哪……”
宋隐这才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心里窜起。他急忙跺了跺脚,从嘴里吐出一串白汽:“这可真是今年最后的一个惊吓。”
“谁说不是呢,而且对于郁孤台来说还是个沉重的打击。到时候该怎么安抚队员们……”
就像是在寻求依靠似地,齐征南伸手将宋隐搂进怀里:“在炼狱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又都是别人故事里的过客。一度无限接近,却终究难以相交。”
“不过咱们的故事是合在一起写的。”宋隐给他的话打了个补丁,“而且还将一直一直合着写下去。”
话音刚落,只见他们头顶前方的黑夜陡然间明亮了起来。一朵金红色的硕大礼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天空的高处。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炼狱雪后初晴的夜空中,竟然开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形状、五光十色的礼花,如同打开了一个装满了珠宝的黑天鹅绒秘匣。
“新年快乐。”
就着将恋人搂在怀里的姿势,齐征南略微低下头来,亲吻着宋隐的嘴唇,并且郑重地许下了新一年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