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鹃将欲反驳,苗世昌微微一笑,示意让他把话说完。
“我相信女儿的眼光,我也相信咱们的女儿不是个不明白事理的姑娘。要是真的有错,也肯定会知错就改的,是吧?”
“我?你们在说什麽呀?”苗燕燕有些紧张,因为从小到大父亲都没有像今天这麽严肃的和自己谈话。
“说你的男朋友萧睒,除了他还能有什麽?”王雅鹃插嘴道。
“他?他怎麽了?”
“哼。”
放下外科首席的架子,王雅鹃就又成了一个母亲,一个为女儿劳心劳力却无怨无悔的母亲。
(一百一十八)
父母的反常让苗燕燕觉得不安。可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叫萧睒吧?”苗世昌截住妻子的话头问。
“嗯。是”苗燕燕点头答应。
“睒。很古怪的名字啊。”
“还是个古怪的人呢!”王雅鹃在一旁说。
“也不能这麽说嘛,年轻人有脾气是好的,我也不希望我闺女将来找个毫无主见的人哪。”苗世昌笑了笑,话头一转,说:“不过年轻人有魄力是好的,但不能过头,要是过头了就不是魄力,那叫冲动,一次冲动往往可能造成终生的痛苦。所以当父母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意气用事。明白吗?”
“我这不是冲动,我认识他已经已经快七年了,他的人品和性格我都清楚。”苗燕燕说的无比坚定,可心中却著实感到彷徨。她是不是真的了解萧睒,连她自己也摸不清楚。
“丫头啊,你相信妈妈,妈妈整天接触患者,什麽样的人,什麽样的事都遇上过。妈妈知道他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所以才……”见她如此坚决,王雅鹃只要耐著性子好言相劝。
可没想到这一劝不要紧,倒惹怒了苗燕燕。
“什麽样的男人靠得住呢?东子哥那样的男人就靠得住吗?先不说他长的一米八多的个头和我就不配,就是他整天对著我笑,我就觉得别扭。做我的哥哥,我会是他的好妹妹。但做我的丈夫,我坚决不同意。”
“咱们没逼著你让你嫁给东子啊。况且东子那孩子也挺不错的,长的也不赖,又老实,人家能不能看上你这疯丫头还不一定呢!”
苗世昌故意开了个玩笑,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适得其反,苗燕燕哼了一声,说:“他没看上我,我还看上他呢!”
“那你看上谁了?你看上姓萧的小子了?且不说他个人人品如何,就说他的家庭,他爸爸心脏不好,劝他做手术他死都不肯,可能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而且腿脚又不好,要靠轮椅进出,他妈妈就更离谱了,整天就知道吃斋念佛,我和她聊了一会,她就劝我信佛,我说我是党员不能信仰宗教,她就让让我退党。我真怀疑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你说,妈妈怎麽放心把你嫁进这样的一个家庭呢?”王雅鹃实在压不住火气了。
“妈,请您说话尊重一些好不好?您是有名的外科主任,怎麽能说出这麽没有水准,又不负责任的话呢?萧伯母是不是精神有问题,要经过专业的检查後才能下结论,您现在的话不该是个做医生的人说的。”
她的话气的王雅鹃脸色发青,半晌无言。
“你怎麽能这麽和你妈妈说话呢?太没礼貌了!”苗世昌沈著脸说,希望能为妻子解围。
(一百一十九)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从小你们就是这麽教育我的。”苗燕燕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反而态度更加坚决了。
“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啊!”
“我看是她对萧睒存有偏见才是真的!”
“什麽?我对他有偏见?我对他有什麽偏见?”王雅鹃豁然站起身问。
苗燕燕毫不示弱,杏眼微瞪,细眉轻挑,说:“您嫌弃他们家穷,所以才说那样的话来诽谤人家。现在是新社会,是我嫁人,不是您嫁人,只要是们相爱,我不管他是什麽百万富翁,还是要饭的,就算他是个无恶不做的土匪,只要我爱他,我也一样会嫁给他!”
“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是不是疯了,怎麽能说出这样的话呢?现在谁说要你嫁人了?”王雅鹃被气的浑身发抖。
苗燕燕牙关紧咬,说:“除非他不娶,只要他娶我一定嫁!”
“胡说!”苗世昌也沈不住气了“现在还没说到要不要你嫁人,或是嫁给谁的问题!我不在乎他们家是穷是富,但我坚决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对自己前途一点把握都没有,就只会空口说大话的人!”
“不可理喻!”苗燕燕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你去哪?”苗世昌瞪眼问。
“这家不欢迎我,我就去欢迎我的地方!”
“哪都不许去!你要还认你这个爸和妈,你就老实点给我在家里呆著!”
面对父亲这种命令甚至威胁的口吻,苗燕燕唯有妥协。一气之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著窗户越想越是想不通,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是天底下最开明,最明白事理的,可没想到也是跟和市井家庭没什麽区别。女儿终身大事,却还是要与金钱,家世联系在一起。完全不顾女儿心中所想所思。
苗燕燕珠泪轻弹,直哭到夜静更深。想必父母的气也没消,自己哭了半宿竟也无人来安慰支言片语。
清早王雅鹃起床却不见女儿出来吃早点,推开房门见女儿沈睡不醒,伸手一摸觉额头滚烫如火烧,就知道一定是昨夜著了凉,急忙打电话请了假留在家中照顾女儿。
(一百二十)
一连三天,苗燕燕在母亲的精心调养下病情总算有了起色。见女儿对萧睒用情如此之深,王雅鹃也是无可奈何。与丈夫商议之後,达成共识。允许女儿继续与萧睒交往,待完成学业之後再做定夺。但夫妻俩还是担心女儿情难自已做出什麽出轨的事情,所以再次商议後,决定让苗燕燕从宿舍搬回家里来住,以防万一。
萧睒本就不想请苗燕燕到自己家中吃饭,电话打不通正是最好的理由。萧余孝大病未痊,自然也没深究。所以请客答谢之事就不了了之了。
紧接著萧睒就向母亲坦言自己有意辞职的事,李明真爱子心切,并没多加阻拦,反而从自己的私房钱中拿出了一万给他做生意。只是萧余孝身体有病,暂时还未将此事告知。
这样一来萧睒便可以打著做生意的幌子跑去和琴川相聚。
苗燕燕倒也没像萧睒想象的那样死缠著他不放,反而处处为之搪塞。对此萧、琴二人都是感激不已,他们和苗的关系也日渐密切起来。
谁知好景不长,萧余孝最终还是知道了萧睒辞职的事情。将萧睒叫回家中一见面,不问青红皂白就大发雷霆之怒。
萧睒本来就没动母亲给他的一万元钱,见父亲丝毫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一气之下将银行存折丢在地上跑出家门。
“我有我的追求,我有我的主见!我知道我该做什麽,即便是错,我也绝不後悔!如果今後不闯出一番事业,绝不再蹬这个门槛!”
萧睒就这样一路飞跑回到了琴川身边。
可很快萧睒就知道他该对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他不仅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让他觉得开心的工作,而且他和琴川身上所剩的积蓄也即将用完。
虽然琴川找到一份送快递的工作,却也只限於温饱而已。琴川多次劝萧睒回家与认错,求得父母的原谅,可萧睒说死也不肯丢下琴川。好在有苗燕燕从中周旋,萧家才不至掀起波澜。
秋末冬初,阿宝租的房子也已经到期,眼看他二人便要沦落街头。这让他二人踌躇不已。
(一百二十一)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萧睒二人为了生计发愁的时候,阿宝突然回来了。可惜琴和萧睒都没见到他的人,只见到他留在桌子上的五千块钱,和一封短短的信。
“秀秀,见字如面:
这些日子没和你联系了,说心里话我很想念你们,也想念我们从前在一起的日子。进入这个圈子已经好多年了,早已厌倦了圈子里的是是非非。我真正交下的朋友就只有你和臭臭。如果有一天你能看见他,就替我向他说一声谢谢。我也要谢谢你,是你们给了我生活的动力。不论我的工作有多忙,有多累,只要我看见你们我就会觉得轻松许多。
现在,我终於可以解脱了。我走了,为我高兴,为我祝福吧,我终於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归宿。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这钱我已经用不著了,就留给你们吧。你我相交一场多多少少是我的心意,千万不要嫌少啊。
最後我祝福你和萧睒,在你们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是你们让我重新相信爱情的力量。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不论今後遇到什麽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知道吗?真爱一生只有一次,错过就不会再来了!
永远爱你的人”
当琴川含著热泪将这封信读完,然後转身跑到小屋用被蒙在头上痛哭不止。萧睒看完也觉得鼻子发酸,猜不透阿宝究竟发生了什麽事,难道他真的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归宿?他梦寐以求的归宿又是哪里?
琴川哭了一阵就发疯似的跑出了门,萧睒不知何故拿起衣服也追了出去。他们两跑遍了阿宝经常出没的地方,酒吧、公园、商场、甚至火车站,却都没有找到阿宝。琴川也在“鱼场”碰到了昔日熟悉的面孔,向他们打听却都说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琴川疲惫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傍晚他买了烧纸,和萧睒一同在门口点燃。
琴川一边擦著流不干的泪,一边叨念著:“你怎麽这麽傻,有什麽事不能解决,有什麽事要让你一定走上这条路呢!我们相识到现在,有什麽话你都对我说,我有什麽话也都和你说,可这次你究竟是怎麽了?”说到这琴川突然发起狂来,呼的站起身,没命的踢散了火苗,大喊“我不是你的朋友!你也不是我的朋友!你就这麽走了,把我当什麽人?就算死了我也不给你钱!不给!因为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朋友!你死了活该……”
漫天的火光随著秋风飞扬,瞬间消逝。就如流星般短暂,叫人觉得心酸。
任凭萧睒如何安慰,琴川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跪在地上,哭了足足两个锺头。从来没有如此痛快的放声哭泣了。也不知他是在为一个故友落泪,还是在为自己的将来而哭泣。总之,他是被萧睒架回屋子里的。
(一百二十二)
“阿宝曾经对我说,他梦寐以求的归宿就是死。到一个没有人能够找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静静的等待死亡。他说那是一种很刺激的事,如果有一天他走投无路,他就会这麽做。”琴川对著漫天的星斗,犹如自言自语般的说。
“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哪颗星星,是不是还能看见我,是不是还能听到我对他说话。萧睒,你知道吗?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死亡。不,我不是害怕死亡,我是害怕有一天你回离开我,我就会向阿宝一样,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你知道吗?星星是孤单的,表面上看它们离的很近,但事实上他们离的却很远很远,每一颗星星都只能孤单的俯视这个世界,看著别人的天荒地老,听著别人的爱情歌谣。而它们自己,就只能永远的做一个旁观者。就算偶尔的一颗流星在身旁划过,向它们招招手,微微笑,点燃瞬间的爱火,对它们来说都是格外的珍贵。你,你能抱的再紧一点吗?让我记住这个感觉,我真怕等我变成一颗星星的时候会忘记了你的拥抱……”
在这样一个星光满天的夜里,琴川无比平静的说完了以上的话,萧睒没有任何安慰,事实上他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阿宝的信对他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就算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如此的伤心。
不久他们就离开了阿宝的住处,搬到了一个新的环境。萧睒这样能对琴川有所帮助。
日子就在他们这种平淡而忧郁中过著,一天一天,转眼冬去春来。
在萧睒的精心照料下,琴川的情绪恢复了许多。直到有一天,苗燕燕打通了萧睒的电话,他们本已平静的生活就再次掀起了惊天的波澜。
萧余孝病危,想在临终前见上儿子一面。
当萧睒赶到医院的时候却还是迟了一步,父亲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苍老的面容上还留有一丝僵硬的遗憾。
母亲按照佛教的礼仪在为父亲念经超度,希望他不要留恋这个世界,能够得到观音菩萨的接引早蹬极乐世界。
在那一刹那,萧睒整个人都崩溃了……
(一百二十三)
从来不知道生离死别原来如此痛苦。
父亲的死改变了萧睒整个人,或是说父亲的死让他明白了许多事情。仿佛在一夜之间,他真的长大了。
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在父亲的工作间里萧睒发现了许多存折,加在一起有二十万左右。除此之外就是各式各样的房产广告,上面圈圈点点的做了不少标记。
原来父亲不是没钱看病,他放弃了治疗的机会,就是为了想给自己买一处宽敞明亮的房子。
父亲的个随遇而安的人,能娶到母亲是他最大的满足。所以他从没有埋怨母亲只知吃斋念佛,反而非常支持他。但在买房的问题上,看得出,父亲费了不少心血,交通不方便不可以,格局太简单不可以,面积太小还是不行,采光不好更不行……
这一切的挑剔都是一位父亲在替儿子考虑,他希望儿子能有一个好的居住环境。这恐怕是每一位做父母的心中所想吧。
“你爸在你不在家的时候经常叨念著你,其实他也很关心你的。你知道吗?可惜他的病来的太突然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李明真说到此处也不禁泪流满面。
父亲的死,使萧睒尝到了失去至亲的痛苦。正所谓“子欲孝而亲不在”此时此刻的萧睒悔恨交加。可他还是紧咬牙关,没有向母亲许下任何诺言。
母亲坚持要在慈航寺内静住,为父亲做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法式。
这几天萧睒整夜整夜的不敢合眼,只要他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父亲生前时的音容笑貌。时悲时喜,时而伏案工作,时而凝眸愁思。往日生活的点点滴滴,好象吸饱了水的海绵,现在慢慢的被这个沈沈的夜积压出来,渗透进萧睒的脑海,挥之不去。
“你要实在难过,你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看见的。”琴川撤著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
然後,萧睒就抱著他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天昏地暗。哭出了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哭碎了一颗赤字之心。哭的山河变色,哭的草木枯萎。
一个男人的泪,一个儿子的泪,在他此生至爱的怀里流下。流在爱人的胸膛,流进了他的心。
(一百二十四)
残阳如血。染红了一大片云彩。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漂浮著潮湿的泥土芬芳。
萧睒回到家,工作使他疲倦,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可以拥著爱人入睡。
可当他回到家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却看见了苗燕燕。
苗燕燕可算是这个家的唯一客人,萧睒见到她也并不惊讶。
“看见小川了吗?”萧睒问。
苗燕燕却沈默。
“怎麽了?”萧睒脱下外衣问。
“萧睒,你先坐下听我说,不要激动。”
萧睒心头一震,预感到有些不妙。
“什麽事?是不是小川出事了?说呀,怎麽了?”
他越是激动,苗燕燕就越是不敢直言,面露难色,说:“没事,他没事,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萧睒心急似火,可她不肯说,也只能忿忿的坐下。
“今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叫我来一趟,说有事和我说,我就来了。”
“我知道你很爱他,是吗?”琴川直视著苗燕燕的眼睛问。
他犀利中又显凄凉的眼神让苗燕燕觉得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你会对他好,是不是?”
“你怎麽了?怎麽突然说这样的话?”
“你只要回答我。”
“是。我会对他好。”
“如果你知道他不爱你,永远都不会爱你,你还会爱他吗?”琴川的话如刀一般从苗燕燕的脸上划过,让她有种心痛的感觉。
“我会。”苗燕燕无比坚决的说。
“嗯。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遵守你的诺言!”琴川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虽然还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