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
那是个星期天的上午,窗外阳光明媚。正是初夏,到处都是一片新绿,景色虽称不上如画,却也是城市里少有的好天气。
韩铁山与白桂真看到白丁提著箱子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夫妇俩面色凝重,久久不知如何开口。
“要走了?”白桂真似乎早就知道白丁要走了样。
“嗯。”白丁点了点头。
“多住几天再走……”白桂真摸著白丁的头发,泪水已湿润了双眼。
白丁笑了笑“不了,哥哥的病好了,我也该走了。”
突然,白桂真眼泪扑簌簌的滚滚而落,这泪究竟是为何而流她也不清楚,这兄弟二人曾经被她比做自己的左右手,今天要让她舍弃一个,实在是痛如割肉一般。
未等白丁开口,白桂真双膝一软,突然跪在白丁面前。阳光直射在她的背上,那样单薄,那样无助,这一跪,跪出了二十多年的母子情深;这一跪,跪下了无数言语在心中。
白丁连忙搀起,眼泪也随之而落。
这本是个不需要任何言语的时刻,一切语言都难表达他们心中的感情,在此时,所有言语都是苍白而无力的,能表达的只有从心底涌出的泪。
“丁,丁丁,你虽然叫我姑妈,但……但我把你当亲儿子,你知道,知道吗?姑妈实在是没有,没有办法……”
“姑妈,您什麽都不用说了,我都了解。哥哥的眼睛已经好了,我该离开了,我……我说过,我不会给您和姑父脸上抹黑,我……我……”
“丁丁,你对我们韩家的恩情咱们夫妇这辈子报答也报答不完。我,我只能给你跪下了……”
七尺之躯说著话跪倒在地,这一跪,跪出了男子汉恩义重如山;这一跪,跪下了父爱之深深似海。
白丁这一下可慌了手脚,连忙去搀“姑父,您别这样,如果没有您和姑妈,二十年前我就死了,我,我做的事,都是我应该做的,您,您不要这样。”
韩铁山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说:“丁丁,姑父没能耐,没本事,没把你照管好,对不起你死去的爹妈,更对不起你呀,我……我,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啊!”
眼泪再次淹没了三个人的心。待韩铁山站起身,又说:“丁丁,我和你姑妈没什麽能给你的,这个你收著吧。我,我们知道,你以後也不会缺这点钱,但,这实在,实在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你就收起来吧,往後好好念书,姑父姑妈不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要是住不习惯,就,就再回来。”
白丁笑了,笑的依然那样迷人,那样叫人怜爱。收下这为数不多的钱,他说:“姑父、姑妈,丁丁这就走了,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们好好照顾哥哥,也要保多多重身体,你们的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说著跪倒在尘埃,这一跪,跪不完二十载养育恩情;这一跪,跪不断母子血脉连心尖。白桂真早已泣不成声,韩铁山也是老泪纵横。他们搀起白丁,目送著他离开。
白丁走之後,白桂真便破口大骂韩铁山。她骂他无情无义;她怪他把白丁推进了火坑;她恨他没有本事不能赚钱,她怨他,逼走白丁此生不知何时再见面。
韩铁山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白丁。他除了让妻子骂上两句,什麽都做不了。
其实他们都错了,他们认定了小林慷慨的拿出钱给韩枫治病是以白丁做为代价。当白丁拿出钱来交给夫妻二人的时候,夫妻俩对著这笔钱,足足坐了一夜,他们想了很多,对於这钱是要还是不要,也衡量的很久,最後,他们还是决定先为韩枫治病要紧。
爱子心切,做下了这桩糊涂事,却也怪不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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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走在茫茫路,一种莫名的孤独突然袭上心头。
抬起头看著点点繁星,我是哪一颗?何时会坠落?
又一颗流星在划过天际,我是不是那一颗?
谁是;谁非;谁对;谁错;是喜;是悲;是愁;是忧……
天涯路,惟我一人吟唱孤独歌。
该去哪里,白丁不知道,经过了一年的磨练,他已无心读书,此时他只想早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安安静静的他想要的日子。
--白丁呀白丁,这不是你一直都向往的生活吗?可为什麽就要面对生活的时候你竟会伤心落泪呢?难道你还在留恋著什麽?还是你根本就没做好面对风雨的准备呢?
白丁这样想著,走著,不知想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
走到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还活著,既然活著就要走下去。
他竟真的就这样走了,没有去找小林,也没有给韩枫留下一句话,就这样一个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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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一个人躺在床上,不想动,也不敢离开电话,他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到白丁的学校,学校也已经证明白丁并没有回来过。三天来他找了无数个地方,几乎翻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但却丝毫都没有白丁的踪迹。
他了解白丁的性格,如果他自己不想见人,那是不会让任何人找到的。所以他只能守侯在电话边,心里在想些什麽?
什麽都没想。因为心已经被掏空,什麽都想不起来,也什麽都不愿去想。
时间一天复一天,韩枫越发急噪起来,他现在想发脾气,甚至想打人,他开始有事没事的找茬,白桂真知道他是因为白丁的离开而变的暴躁,所以也不和他计较,但韩铁山却不能忍受自己亲生儿子这样对待自己。
终於,一场家庭战争爆发在一个晚饭时的餐桌前。
“我不饿,不想吃。”韩枫冷冷的说。
“这怎麽行呢?你病刚好,医生交代要多补充营养……”
没等白桂真说完,韩枫便厉声喝止,说:“行啦!我说了我不饿,不想吃就是不想吃。”说著转身回到房间。
“啪”的一声,韩铁山气呼呼的将饭碗放在桌子上,大声喝道:“你给我出来!”
韩枫毫不畏惧,他似乎早就憋足了劲,要和父亲吵上一架,他瞪著韩铁山的眼睛,仿佛在说:你找我有什麽事?
“你,你现在越来越不象话了!”韩铁山气的已经不知该说什麽好了。
韩枫冷笑了一下,悠然道:“象画儿?象画儿不就挂起来了吗?”
“小枫!怎麽和你爸爸说话呢!”白桂真生怕父子间起冲突,连忙打了个圆场,但韩枫却不依不饶的说:“我该怎麽说话呀?难道你们说话就好听了?”
韩铁山气的已经忍无可忍,呼的一下站起身,指著韩枫“我们怎麽了?为了你,你看看,咱们这个家还象个家了吗?我们做父母的哪点对不起你了?反过来倒让你数落我们一身不是!”
“哼!还不如不救我!死了倒干净!省得让你们留一个赶一个!”
“什麽叫我们留一个赶一个?丁丁是他自己要走的,没去上学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你们俩在一起干的是什麽事儿,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吗?我是不愿意说,我怕你丢人!”
“我丢人?我就是同性恋,怎麽了?我就是爱丁丁,怎麽了?哈。”说到这里韩枫突然觉得一阵阵的心痛,想起白丁,这个曾经让他深爱的人,现在却不知所踪,他把满腔的怒火全部归在了父母身上,瞪大了眼睛继续说:“现在好了!现在你们高兴了!丁丁走了!就是你们逼的!如果不是你们他不会走!绝对不会!”
“你放屁!”韩铁山怒不可遏,冲上前“啪”的一声打了韩枫一个耳光。
韩枫笑了,他大笑著,瞪著韩铁山,虽是在笑,但眼里却也凝结了无数泪花,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会记住你的!”说著转身跑回房间,翻东找西的收拾了一包东西,然後背起包裹,向门外冲去。
白桂真连忙上前拉住问:“这麽晚了你要去哪呀?”
“不用你管,我去找丁丁,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白桂真哪里肯放,眼泪扑簌簌的滚落,哽咽著说:“小枫啊小枫!你太不懂事,太让妈操心了!”说到这里她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但手还是拉著韩枫的裤脚,哭著说:“你知道吗?你的眼睛能再看见,当爹妈的费尽了心思,现在你病好了,就这麽气咱们啊!我和你爸也不想让丁丁走,可是……可是咱们没办法呀……我们,我们不能让你们再在一起了……我,我们就你这麽一个儿子啊!你明白吗?明白吗?”
白桂真哭的气都喘不上来,韩枫看到这些把心一横,问:“你们就我这麽一个儿子!那舅舅呢?他不也就这麽一个儿子吗?况且他死的又早,你们这麽做,对得起死去的舅舅吗?”
听他这麽一说,白桂真更是伤心,咬著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韩铁山再也忍不住,大声道:“丁丁不是我们赶走的!是他自己要走的!他必须走,不走不行!”
他的声音大,韩枫的声音更大“他自己要走的!他去什麽地方了?他有什麽地方能去?这里是他的家,他为什麽不走不行!”
“为什麽?为了你!”韩铁山气呼呼的说:“要不是为了你,他也不能找那个姓林的王八蛋借钱!要不是为了给你这个瞎子治病他也不会走!”
“什麽?”韩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麽?什麽姓林的?林晓?”
“除了他还会有谁!”
“但,但我们都是朋友,借钱也,也是正常的,为什麽一定要丁丁离开家呢!”
“你他妈的没有脑子啊!你有病的时候他就来过,我们早看出来他对丁丁有好感,这次他愿意借钱给你还能有什麽意思?”
“这话是丁丁和你们说的?”
“还用谁说吗?猪脑子也会想得明白!丁丁现在没回学校,你说他会去哪!”
“我去找他!”韩枫实在不愿相信这些,挣脱开白桂真撒腿跑出门去。
韩铁山在身後大骂“有本事你就再也别回来,有种你就别人咱们这个爹妈……”
三十三:致命毒药
爱,让我忘记一切;
爱,让我放弃一切;
爱,让我欲仙欲死;
爱,又让我痛彻心扉。
我不禁要问,“爱”究竟是什麽?
是穿肠的烈酒,还是致命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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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林吗?丁丁在你那里了吗?”
“白丁?他不是在家里吗?我出差刚回来,他怎麽了?”
“哦。没……没什麽。他刚才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为什麽韩枫隐瞒了白丁出走的事实,或许真的是父亲的话起了作用。
“哦。没事的,他应该不会走远,你没打电话给他吗?”小林并没怀疑什麽。
“他的手机忘在家里了。”韩枫想了一下,又说:“等等,你,你能把王子的电话告诉我吗?”
“哦。你等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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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并没有让韩枫来自己的家,而是选在公园的一角。再次看到他的时候,韩枫突然哽咽了,那个俊俏绝伦的少年已经消失在一年前分手时的那个晚上了。眼前的王子长高了许多,皮肤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而且他还剪掉了长发,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了昔日的锐利,却多了一点沧桑,多了一点成熟。
“你的眼睛怎麽样了?”他说的无比平静,没有一点欣喜或兴奋的样子。
“我?我好极了,现在一只苍蝇打我眼前过,我都能看出它有没有痔疮!”韩枫嘴上虽在开著玩笑,但心里却实在一点笑的意思都没有。
“白丁呢?他还好吗?”
“他走了。”
“哦。”王子没有一点惊讶,更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走一走吧。”韩枫说。
王子如往常一样,走在韩枫的左侧,还是不说话。
“你,你现在过的怎麽样?”不知过了多久韩枫问。
“我?很好啊。”
“真的吗?”
“嗯。真的。”
“呵呵,王子能这麽说话,确实少见啊!”
王子竟然没有默认了他的看法。
又是一段时间的沈默後,韩枫问:“怎麽不说话了?”
“白丁去哪里了?”
“不知道,他没说。”
“哦。”王子可以清楚的感觉到,白丁的离开给韩枫带来的伤害有多大。
有人关心他,有人思念他,就算他们不能在一起,也有人为他伤心,可我呢?有什麽?有的只是痛苦,挣扎,徘徊,和等待!
王子禁不住这样想,想到此又不禁一阵伤心。
“怎麽了?”韩枫问。
“没什麽。”
……
他们别後一年的单独谈话就在这种低调的气氛中进行著,天色却已悄悄暗了下来。
“我……”韩枫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对王子说。
“什麽?”
“你还和你妹妹在一起住吗?”
“嗯。怎麽了?”
“我……可以去你哪里住吗?我,我是说,我们三个人,能住得下吗?”韩枫有些局促。
“哈!”王子冷笑了一下说:“怎麽?白丁刚走,你就来找我了?”
韩枫也笑了,说:“这才是王子说话的样子。”
王子“哼”了一声,没说话,韩枫继续说:“其实,其实我有件事没告诉你,我和家里闹翻了,现在,现在我无家可归了。”
“因为什麽?因为白丁?”
“嗯。算是吧。”
韩枫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王子静静的听完,沈思了片刻,说:“我的地方有些脏,也有些乱,你别嫌弃就行了。”
“没关系,有洁癖的人住的房子不会脏到哪去的!”韩枫笑著说。
当看见王子的房间时,韩枫呆住了,王子竟然会住这种二级风就会刮倒的房子,实在叫人无法相信。看来王子过的并不如意。
陆一男早把饭做好了,再次见到韩枫有些意外,後又看到王子进屋,便神秘兮兮的笑著说:“看来我今天是个‘电灯炮’啦!不过你们放心,我这人睡起觉来就像个死猪,什麽都听不到的!”
王子瞪了她一眼,说:“少胡扯,他和家里闹翻了!暂时没有地方住!”
陆一男做了一个鬼脸,说:“好啦,好啦,你们怎麽说都行,快来吃饭吧。”
……
这一夜,星光点点透过窗子,散落在地面上,韩枫趴在被卧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面,不知在想些什麽。王子背对著自己,似已睡熟,陆一男睡在隔有床单的另一端。整个屋子里,静的叫人害怕,韩枫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那是一种孤独的感觉。
昨天一切如梦亦如幻,转眼间便烟消云散了,消失的无影无踪,难道这真的是梦幻不成?韩枫不禁怀疑起来。
“还不睡?”王子似乎睡醒一觉问。
“睡不著。”韩枫顿了一下,说:“你能和我聊聊吗?”
“嗯。你想聊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好乱。恨不得去死!”
“死?哈!”王子的笑像是在笑韩枫,又像是在笑自己。
“笑什麽?”韩枫问。
“我笑你这种人也会想到死!真是好笑!”
“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
“你?你就好象是鸳鸯,知道吗?”
“鸳鸯?什麽意思?”
“哈,鸳鸯这种动物被看成是忠贞爱情象征,但事实呢?一对鸳鸯只要失去了一只,它就会马上找到另外一只鸳鸯配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去想以前的那只。你就像鸳鸯。”
“哈哈哈……”韩枫笑了,疯一般的笑,笑的是那样的凄凉,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懂得他的心。星夜阑珊,谁也看不见他眼中的泪,和心头的血。
笑罢,他说:“王子就是王子,王子说话总是这麽不给人留余地。难道我在你眼里真的就是鸳鸯?”
“难道你不是?白丁刚走,你不就来找我了吗?可你错了,我不是鸳鸯。”
“子非鸳鸯,焉知鸳鸯找到新配偶就不会想以前的配偶呢?”
王子轻蔑的笑了笑,说:“子非我,焉知我不知呢?”
韩枫长叹,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悄的滑落,说:“王子啊,这次你错了。我为他,可以放弃世界上所有一切,我可以背叛家庭,背叛伦理道德,背叛一切世俗的眼光,我宁愿背上千古骂名,我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只要让我再见他一面,就一面,一面就行,我……我要他亲口告诉我,告诉我他为什麽一声都不说就离开我,是不是他决定放弃我了,是不是我伤了他的心,我……”说到此韩枫再也说不下去,泪如雨落,点点滴滴仿佛都落在了王子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