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童话————钱夫人

作者:钱夫人  录入:12-22

他把陆旭先抱得更紧一点。看在一千两的份上,这次陆旭先也就不推开他了。

高怀安实现了他的承诺。不久之後,他的名声就传开,京城许多大户争相邀请他。於是陆旭先他们从小房子搬到大屋子,从一家四口,到请了许多仆役。最後,变成今天热闹的高府。在仆人们的眼中付钱的就是老爷。於是不知不觉地,高家四人的阶级划分了出来:

高怀安(富有)劼脚繴南(聪明)劼脚繴北(豪爽)勌罩簧皇律值ㄐ?

陆旭先自尊心遭到打击,加上怀安突然长高、一下子超过他两个哥哥,他已经不是那个可爱的孩子。潜移默化地,陆旭先在压力下,产生了一种怪异的行为。他常会不由自主的把不认识的小孩带回家,几次之後,他的名声也传开了。


总而言之,真正引发陆旭先离家出走的导火线,是在半个月前,高怀安执行完一件任务,刚回到家。

「怀安少爷,您回来了。」
他此时已是个十八岁的英俊少年,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进来,把披风交给仆人,说:「找几个人壮一点的人,到城北街的蔡员外家去把野猪抬回来。今晚加菜。」
「是。」
「等等。旭先呢?」他问。
「这个…」
看见仆人迟疑回答的模样,高怀安已经猜到七八分了。他横眉一竖,正要变脸,忽然有人大呼小叫的闯了进来。
「阿牛!阿牛你在哪里?在的话就哭一声啊!那个姓陆的给我出来!连我家阿牛你也敢拐,老娘这次一定要替大家出气,给你好看!」
「毛大婶,你不能乱闯啊!」
胖妇人双手叉腰,像个皮球一样把挡在身前的人全都撞开。当她看见高怀安的时候,她像是有些吃惊,停下来了。
「高大师,您在啊?」她笑眯眯地说。
「毛大婶,真抱歉。」
「高大师您别这样说,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我们家阿牛是在这里啦。只是有点怀疑而已…这个,毕竟阿牛才一岁半,爬也爬不远,可我一转眼就不见了,又偏偏陆少爷那时在我们家茶馆喝茶,所以我才有这麽一点怀疑…」
「您客气了。」
高怀安苦笑。谁不知道,最近这条街上,只要是小娃娃不见了,尤其是男孩,那麽九成九可以在高府里找到。
哇~哇~听见屋里传来的婴儿哭声,高怀安的青筋抽得更厉害了。
「我带您去找毛公子吧。」
领著胖胖的毛大婶往里头走,果不其然,在陆旭先的房间里,找到了那个正哭得厉害的小孩。
「快还给我!」毛大婶一把将孩子抢走。孩子一抱到她手中,哭声就停下来了。
见到人家找上了门,陆旭先彷佛大梦初醒,有些一愣一愣地。等他看见高怀安在旁边,脸色很臭,这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我…我刚才看见他一个人在路上哭,看他可怜,所以才带他回来。」
「胡说八道!我把阿牛放在摇篮里,他怎麽会在路上哭?」
「这个……」
「姓陆的,下次你敢再碰我家阿牛一根寒毛,我就去报官府!这次给高大师面子,就不跟你计较了。」毛大婶说完气呼呼地转头就走。
高怀安装出僵硬的笑脸送她,他脖子上的血管浮凸得都快爆出来了。陆旭先冒了一把冷汗,这不是好预兆啊…
送走毛大婶,高怀安往陆旭先的寝房走,他越走脚步重得像是要把地给踩破个洞似的。一把用力推开门。他无法压抑住自己愤怒的声音:
「陆旭先!」
床帘垂下来盖住整个床,陆旭先没有回答他。高怀安一把扯开布帘:
「你……」
床上空无一人。
「陆旭先!给我出来!」愤怒的吼声传遍了屋子。
用不了多久,在全家动员找人的效率之下,他们找到他了。他就躲在高怀安的书桌底下。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这里一点用也没有。

在众人面前,高怀安深吸口气,沉声说:「谁来把家规念一遍给我听。」

众人齐声回答:「不准拐骗小孩子、外出必须报备、不准抬出高怀安的名讳唬人、零用钱要用申请的……」
陆旭先缩在桌子底下,不服气地扁著嘴不说话。
高怀安说:「我说过,违反家规怎麽处分?」
「不给晚餐吃。」一人说。
高怀安语气严厉,接著说:「大娘,把陆旭先的碗筷收起来,他待会儿没晚餐吃。」
陆旭先在桌子底下听他说了这句话,抬头瞪著高怀安。当著一家上下、包括仆役们的面,臭小子摆这什麽威风!他简直自尊扫地了。他一股脑儿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对抗似的站在高怀安面前,他怒声说:
「你要处罚我吗?」
「我是这麽说的。」高怀安说。
「我是养育你的人,是你的长辈!你不能处罚我!」陆旭先说。
「你不是!」高怀安说:「你不妨问问大家,看看这里谁才是老大。」
陆旭先环视一周,大伙儿都别开眼睛不看他。
高怀安露出胜利的笑容。随即板起脸来说:「这次罚你,你下次就要学到教训。不准再做这种事情,否则下次我会处罚得更重。」
「去你的!」
「陆旭先!」
「早知道当年我就不管你了!我最讨厌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子!」陆旭先气极说。
高怀安闻言变了脸色。陆旭先不等他说话,一转头奔回自己房间去,他满肚子火,一想到被那样羞辱,他怎麽也咽不下这口气!当天晚上,果真没人来叫他去吃饭,他更生气了。於是他决定把东西收收,离家出走。
陆旭先生气,气自己在家里头没有尊严,气高怀安不尊重他。他本来想,至少要离家个一年半载才要回去的。谁知道,才不到一个月,他就被高怀安两个左右护法的哥哥给逮回来了。

5
躺在床上,他气还没消,现在看见高怀安,根本还不想跟他说话。陆旭先把脸撇开,翻身滚进床的内侧去。背向著高怀安,不愿意看他。

「你没话要说了?」高怀安问。
「没。」
「你又在生什麽气?」
「不要你管!你出去吧。」
背後一阵沉默,陆旭先把头埋在枕头里,还以为高怀安会继续跟他罗唆。没想到安静了一会儿,一只大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很诚恳的声音说:
「如果我有什麽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温热的手掌停在他的後颈,顺著他的肩胛骨而下,像是安抚著孩子的母亲那样拍他的背。以前高怀安小时候,他就是这样拍他的。忽然之间有点消气了,但是只有一点点而已…
大手离开他的背。高怀安站起来。
「如果累了就睡一会儿,今天晚上有加菜,别太晚来,晚来就没得吃了。」
高怀安开了门,正要出去。
「你说加什麽菜?」陆旭先忍不住问。他在外头好几天,已经很久没吃到好吃的东西了。
高怀安嘴角忍不住牵动。这家伙,就是爱吃啊……
他回答:「今天才抓到的,一只三百年的狐狸。」
听见有好吃的,陆旭先睡意全消了。等到高怀安走远,他翻身坐起,穿上鞋子。他想像著三百年的狐狸是什麽样子?是不是很老很老,长著很多白胡须,动作缓慢、老态龙锺?这麽老的狐狸肉大概不好吃吧。又硬又韧的…
陆旭先吃过很多种兽类的肉,都是些攻击高怀安结果反而被抓的动物。大部分都只是些凭著野性本能找上门的动物,跟妖怪扯不上关系。但是三百年的狐狸…那就真的是妖怪了吧?
明明刚才还在生气,但现在陆旭先好像已经把生气的事都给忘了似的。忍不住好奇心和很久没满足的食欲,他偷偷溜出房间。门外现在已经没有人在看守,大概是高怀安把他们遣走了。他边走边张望著,心想要是遇见高怀安就躲起来,一路上都没人,最後走廊到底拐个弯,厨房就到了。他听见高怀安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不敢进去,就躲在窗外从窗眼偷看。

「这是怎麽一回事?」
高怀安是背对他的,厨房里面一团混乱,锅婉瓢盆在地上,一地碎片、血迹。
「少爷,都是我不好!让白狐狸跑掉了。」
厨娘边哭边说,说著跪了下来。
「不准跪!」高怀安一把拉住她。
「你们全部都起来!我只问是怎麽回事,没有怪你们。」
高怀安放开厨娘的手。低头看这地上的血迹,地上是大量的血,一路从厨房滴出去。陆旭先低头一看,连自己所站的地上,都是血滴。
「它是怎麽跑掉的?我不是警告过你们,这只畜生动作很快,要先在笼里宰杀了,等它死了才可以放出来?」高怀安说。
厨娘擦著眼泪。点头说:「我们是这样做的。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
大夥七嘴八舌说起来。
「那狐狸实在太狡猾了!它在笼子里的装得好像真的死了,我刀子割在它颈子上至少有三寸深,好大一道裂口。它一动也没动,舌头吐出来。连一声都没哼…」
「刚抬出笼子里的时候它也没反应,血流了一大片。我们真以为它已经死了。四个人抬著它进厨房,没人察觉他还活著。谁知道等我们一放手…」
「一放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高怀安接下去说。
「少爷,对不起!」
「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低估这狐狸…」高怀安双手负在胸前。
「有没有人被狐狸伤了的?」他问。
「没有。」大夥摇头。
「没事就好。你们把这里清一清,今晚不必煮,我去外面吃。」
吩咐完,高怀安踱出厨房。陆旭先见这情况,看来大餐是没得吃了,看到高怀安要出来,心想他得快点躲回房间去,没想到一回头,迎面撞上。

「啊!」
「唉呀!」
陆旭先没想到高怀安脚程这麽快,他们两人都是人高马大,这一撞还不轻,各自捂著头退开。抬头看见彼此,都愣了一下。
「我、我只是来看看。」陆旭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高怀安低头看他。这时他已经换上整齐衣物,梳理得像个俊秀青年了。二十八岁,正是男人最体面的年纪。陆旭先穿著丝绸的衣服,突显了他出色挺拔的骨架。他意外地适合。
「好看。」他说。
「什麽?」
「这是我上次帮你订做的衣服?」
「嗯。」陆旭先点点头。
「很好看,很适合你。你怎麽不多穿?」
陆旭先听了脸上有些发热。他不注重打扮,觉得那太娘娘腔了,所以他通常都很邋遢,也很少有机会让人称赞他好看。
「哪、哪有什麽好看不好看,我只是随便拿,就拿到这件…」
高怀安走近,替他拉整衣领。
陆旭先觉得有些别扭。忙说:「不必弄了,这样就行了。」
高怀安端详著。
「看什麽?」
总觉得他眼神有些异样,陆旭先瞪他。
高怀安收起视线。说:「刚才不小心让狐狸跑了。我叫他们今天乾脆别煮,我们就上馆子去吃。你说怎麽样?」
「我要吃扬心酒楼的饺子。」他说。
「好啊。」
「还要喝酒。」他说著,眼睛试探地盯著他。
高怀安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随便你吧。」
陆旭先露出了笑容,在他们之间的那股紧张气氛,似乎也变得比较和缓了。
陆旭先是喜好美食的动物,一顿饭後,他和高怀安这个月来的争吵冷战也算是告了个段落。只不过,他倒忘了他还有个重要的东西遗留在家里。而那将会轻易点燃高怀安总是极易引爆的脾气。
才踏进家门,高怀安就听到一阵响亮的哭声。他转头看了一眼陆旭先,这家伙就在他身边,那还会是哪里来的孩子?
陆旭先起初没听见声音,还一派自在满足的样子。越是接近大厅,他的脸色变了,虽是依旧跟在高怀安身边,却一副如履薄冰,随时想要开溜的样子。

一进大厅,显然就是哭声来源处。高怀安瞪著吵闹的来源。
「那是什麽东西!」
压抑著的愤怒低吼声,让坐在地上的三个大人背上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小孩子不懂事,还躺在那里睁著大眼睛,好奇地仰望四个大人。
高向北吞了口口水,硬著头皮说:「回怀安的话,这是个男孩。」
就是知道会这样,他和向南昨天一天都不敢回来。但小家伙昨天已哭了一天,他和向南也受不了了,只好带回来家里。
高怀安脸色铁青,表情僵硬。问题从他的牙缝间挤出来:
「他在这里做什麽?」
高向北求助地看了哥哥向南一眼。後者看了陆旭先一眼,随即明白,现在能站出来的只剩下自己了…他深深吸了口气,说:
「如果你是问他现在在做什麽,就像你看见的,向北正在帮他换尿布。如果你是问他为什麽在这里,答案就跟你想的一样,是某人拐来的。因为某人坚持不肯透露小孩住在哪里,我们只得把他带回来。我们也是不得已的。」
高向北吞口口水,他那老弟看来又要爆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我想这里应该没我们的事了,有事再连络,我跟向南还有约会,先走一步。」
趁著怀安火山爆发之前,高向北一手拉著向南,一手抱起还光著屁股的小男孩,火速退出房间。

下一刻,吼声响彻云霄,差点掀了高家漂亮的屋顶。
「你又做这种事情!!」
「我没拐他,只是偶遇而已!」
陆旭先觉得很烦,他知道就算自己解释,也没人相信。
「说谎!既是偶遇,为什麽把他带回家来?」
「我又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
「你不会把他留在那里吗?」
「把一个不足两岁的孩子孤零零地留在空无一人的竹林里,我怎麽可能会做出那种事!」
一侧的剑眉挑起、因愤怒而巍巍颤动。
「所以,你是说你在一片没有人的竹林里,偶遇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然後你就把他带回来。这听起来合理吗?」
听得出他声音里即将爆发的怒气,也看见了他额上青筋。可是那又怎样?他说的是事实!
「没错!就是这样!」
「你骗我!你根本就是看了那个孩子喜欢,所以想据为己有。是不是?」
怒气含在声音里,叫人听了打寒战。他的血管都浮在手臂上了。
啪!桌子应声裂成两半。高怀安这一拳代替了他想说的话。
「你这样是要打我是不是?那你就来啊!」
陆旭先卷起袖子,手上一道长长的疤痕露了出来。那是他小时候,为了照顾高怀安,在外头工作受的伤。
高怀安瞪著那条微微隆起的山脊,深深吸了口气。忽然一起脚,将破了的桌子残骸踢到墙上。碰地好大一声,整个都瓦解了。他按耐不住火气,又不愿自己冲动伤了陆旭先,一回头跨出房门,乾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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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怀安疾步走著。他生气的真正理由,陆旭先根本不明白。
每次见到他那麽喜欢小孩,他心里就发酸。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认定他了,认定了要跟这个人过一辈子,认定陆旭先是他唯一的亲人…
可是他呢?他爱拐骗小孩、逗小孩玩,好像只要身高不超过他的腰,他全部都爱。他的博爱看在他眼里,像是一根芒刺在背。尤其当自己逐渐长大,当他变得比陆旭先还高出半个头,他的不安就与日俱增。他就是这麽害怕失去他,而陆旭先呢?不但不在乎他,还真的不告而别……
叫哥哥们把陆旭先带回来,人是回来了,他却没有因此放下心来。当他看到那个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想:陆旭先再也不要他了,是不是?
一阵自暴自弃的情绪骤然浮上心头。他一拳搥在墙上。他真悲哀!
他何尝不知道吃小孩的醋有多麽可笑,但他就是控制不了…
双手捂住脸孔,指间湿了。为什麽呢?为什麽只有他一个人被揪著一棵心对他又恨又爱?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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