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耘安被抱得舒服至极,双腿圈紧了霍长隽的腰,弓起身子窝在他怀里寻点凉快。霍长隽顿住摸他的动作,徐耘安又把他要放下的手重新放在头顶,示意他继续摸。
霍长隽既怕安安喝醉了闯祸出事,又喜欢安安这样毫无防备地黏着他。
这怀里的香软温厚,这种久违的被需要感让霍长隽热了眼,他抬头望天,可惜今天没星星呢。
也没关系,反正最亮的那颗他已经摘在怀里了。
他用脸蹭蹭徐耘安,说:“回家了,安安。”
徐耘安乖乖地应了声好,攀上他肩膀抱得更紧。
霍长隽下楼时换姿势背起徐耘安,直奔向画室聚餐的包房。吵杂昏暗的走廊里,只有安安在耳畔的呼吸声最清晰。
画室全员不是占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就是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快散场才发现老板徐耘安不见,要出去找却看霍长隽背了个人推门而入,方才还喧嚣着的集体一时间齐齐噤声。
霍长隽的后背稳当又宽广,徐耘安趴在上面很快就进梦里跟周公下棋去了,对当下一无所知。
“我是耘安的朋友,他喝多了我得送他回家,这顿算我的,你们继续玩。”
莎莎笑嘻嘻地递上徐耘安的背包,心想这两人何止认识,怕是很不一般的熟吧。
好几个女老师认出了霍长隽,兴奋地涌上前想讨要合照签名。霍长隽还背着他家的人,于是只好婉拒大家,承诺改天再来画室补签。
到了停车场,霍长隽把熟睡的徐耘安塞进后座,给盖上毯子。
他一路开得很稳,时不时就透过后视镜察看后座的情况。
徐耘安家在三楼。霍长隽在背包里找出钥匙开门,玄关暗黄色调的小灯亮起,徐耘安缓缓半睁开了眼,半梦半醒之间动了动身子。
锅巴还没睡着,蹲在玄关朝他两个爸爸喵。霍长隽作出嘘声的手势,越过锅巴进客厅,调整好抱枕的位置后将徐耘安放在沙发上,给他换下鞋子。
怀抱里没了霍长隽的温度,在后背着了沙发时徐耘安就醒了大半,锅巴还顺势蹦到他小腹上趴好,尾巴朝脸上扫来扫去,彻底扫光了他最后一点睡意。
他坐起身来撸着锅巴的下巴,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霍长隽在厨房不知道忙活什么。
大概有几分钟的时间容徐耘安回过神来整理好当下情形,他没喝得很醉,至少没告白那回醉。下午得知真相后的那些复杂情绪撕破了酒精制造的幻境,一点点重新回来,而且更加强烈更加扰人。
等霍长隽泡好蜂蜜水端上来,就看见徐耘安蜷着腿窝在沙发上,红着眼睛哽咽,锅巴就趴在他脚边很无辜地瞪着眼。
“怎么了?锅巴欺负你了?”霍长隽放下水杯轻轻扶住徐耘安的肩膀,以为他还在闹酒疯,用的还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被这么一问,徐耘安莫名地火气上扬,心想这个人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他狠狠揪住霍长隽的衣领,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哑了声:“霍长隽,我都知道了,你他妈还给我装什么,觉得瞒着我很男人很伟大是不是?还是觉得看我这样失魂落魄很好玩是吧?你怎么就那么喜欢什么都一个人扛着?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个混蛋!”
徐耘安通红的脸沾满湿意,骂得脱力后只得头抵住霍长隽的胸膛,浑身颤抖不止地低声呜咽。
霍长隽不忍看到徐耘安这样受折磨,体内脏器一抽一抽地生疼。他强装着轻松,温柔拍着徐耘安的后背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不愿意告诉你,就是怕你会这样自责难过,这跟你没关系也不是你能改变的。你曾经那么爱我,又那么容易心软,不可能对我受过的苦楚无动于衷,但凡有那么点余情未了,你都可能因此答应跟我复合。可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希望你能看到我的好,被我所吸引,有信心跟我重新来过。我希望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未完的爱意,而不是内疚、道德绑架。”
霍长隽太知道徐耘安的性子,那么傻的一个人,喜欢他到几乎什么都可以忍受,又什么都能原谅。他大可以卖个惨,哀求徐耘安回到他身边,可只懂关照、体恤自我的需要而漠视对方的感受,这跟以往那段不平等的爱又有什么区别呢?
“要说是道德绑架,我对你何尝不是这样?我只会一味付出和自我感动,凡事只会奉承、忍耐和隐瞒,连了解真相的勇气也没有,就这样抛下你不辞而别。重遇之后拼了命责怪你埋怨你,从不肯去多看你多了解你。我也不过是个不懂爱人的幼稚鬼。”徐耘安喉咙哽着许多话,此刻不吐不快。
他们这段旧情惹下一堆烂摊子,谁都不是全然无辜的受害者,忏悔和自省不过是迟早的事。
“傻瓜,如果没有你,我想我可能撑不过来,”霍长隽笑着嗔怪了句,徐耘安见他慢慢摊开自己的手掌,落下如蝉翼的一吻,继续说,“那段时间我特别痛苦,不仅是肉体上的折磨,还有作为人的尊严被肆意践踏,他们那班人每天用尽各种手段逼我屈服,可我偏不,我喜欢你又有什么值得羞耻的?后来放出来不久,妈妈就去世了。我一直最遗憾的是,在她生命最后一段日子里,我居然不能陪在身边。我很自责、痛苦,经常会做噩梦或失眠,以至于有段时间要靠酒精或者安眠药才能睡得着。”
“在我最想放弃自己的时候,是喜欢你这件事支撑我走过来的。我还想再见到你,就不能这样颓废,这样糟蹋自己。安安,是你让我得救了。所以你别难过也别生气,我不是故意逞英雄或者存心让你难过的,你可是我的大救星,我怎么舍得这样做呢?”霍长隽徐徐道来,用手将徐耘安过长的刘海拢到脑后。
“安安,我一直都很想你。你呢,你……会不会也想想我?哪怕偶尔想想?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你能不能就当骗骗我,说句想我?”霍长隽拉着他的手晃了几下,眉目烂漫笑意依旧,仿佛过去伤痛、岁月流转也无法使其沾染半分尘埃,佯装轻松的语气里藏了显见的忐忑,“就一次,好么?”
徐耘安心里有条被他刻意冰封起来的溪流解了冻,随一汪春水冉冉向东流去,重新汇入温暖宽广的海洋。
他半跪着抱住面前的人,被剐空的胸膛霎时又有了凭借,这股暌违多年的踏实感在底下给他托底,促使他有足够勇气在此刻袒露自己。
“霍长隽我想你,特别的想,哪怕你心冷捂不热自私自恋爱逞能别扭又喜欢随性胡来,我还是想你,你很混蛋地伤害我无视我的感受,对我若即若离用完就走,喜欢骗我瞒我,跟其他人暧昧不清又不肯解释,开始跟我在一起的目的不纯,可我还是想你想你想得要死,脆弱受挫的时候想,深夜孤独失眠的时候想,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就想,现在也想,很想很想很想。”他几乎憋着一口气说完的。
霍长隽觉得自己快不记得“想”字怎么念了,慌忙地捂上徐耘安的嘴说:“嘘嘘,宝贝你别说了,你再说我,我可要哭给你看了。”他眼眶已经热乎得跟新鲜出炉的烤红薯没差。
徐耘安弯眉一笑时泪就如断线的珠子倏地滴下,恰好滴在霍长隽的手背上。
霍长隽松开了手,边跟着笑起来,视线却止抑不住的一片水雾。
第四十七章 从头来过
一整晚,两人静静地躺床上相互依偎,霍长隽从未有过地坦白在精神病院度过的两个多月。
那段日子烙下的阴霾曾长期笼罩在霍长隽的天空里。在逃离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反反复复做着相似的噩梦,梦里那群穿着白袍的人面容扭曲狰狞,不是扇巴掌、电击就是拿鞭子抽打,或是像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被他们用拷带捆在床上,或是挂上“性偏好障碍”的牌子在医院里游行,接受所有人或嘲讽或厌恶的异样目光。
整个梦里回荡着各种攻击他身心的侮辱性话语,那些医生护士讲完粗鄙之语后的诡异笑声,还有跟他遭遇相似的病人痛苦绝望的哭喊声求救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种被鼻子被捏住,药直直往喉咙里猛灌的窒息感,真实得可怕。
霍长隽被一次次警告不能想起徐耘安,不能对男人有生理反应,一旦又想就要被抓去接受毫无限度的电击和鞭打,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各种伤痕层层叠叠地钳在他的血肉之中,酷爱在凌晨时分开始对他身体进行又一次的凌迟处决。
他越是不甘不服,接受厌恶治疗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候一天要被送进治疗室五六遍。
不到三个星期,备受摧残的肉体终于牢记了一种条件反射,他被几近驯养成一条巴普洛夫的狗,只消一想起徐耘安头就疼得四分五裂,再细想下去就呕吐不止,他们的往事如在狂风中乱舞的塑料袋,飘飞得只剩个白影儿。
他不惧怕折辱至此,却开始恐惧于遗忘本身。
怎么能忘记?怎么可以忘记?霍长隽对自己深感失望,太失望了,彻头彻尾的失望。他连记住徐耘安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更别提给他幸福和未来。对,一定是因为他太软弱太无能了,徐耘安才会离开他的。这样的想法几乎要把他击溃,跟徐耘安的一场美梦,以及脑海中林冬怡那枯槁的病容又在夜里把他救回来。
最初需要对抗的是霍怀进和那群无良医生,如今更需要跟内心的洪水猛兽赤身搏斗。既然他们能用疼痛迫使他忘记,他同样能用加倍的疼痛提醒自己牢记。霍长隽一旦察觉到自己的退缩,就强迫自己拼命地想,可一想头就疼,一想就反胃呕吐,于是他用在院子里偷捡来的石头在手臂上割,石头钝得很,必须狠狠地来回地割,最好见红。
可他也不过凡夫俗子、血肉之躯,疼的时候也忍不住喊妈妈,喊安安,可哪怕疼得泪流满面,疼得嘴唇咬出了血,还是毫不犹豫地下手。
他必须要走出去,为了还在医院等他的林冬怡,徐耘安的幸福也必须要由他来给。
没多久,他曾经光洁无暇的手臂满是横纵分布的红痕血痕,这双臂膀曾经抱过徐耘安,留下了他头发的气味、嘴唇的湿度,弹奏过感动得他双目含泪的旋律,也被他温柔抚过挽过,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如今却必须要以最惨烈的方式才能保存下这些记忆的纹理。
所有这些阴影被他精心粉饰好如今的光亮,只有喝下去的每杯酒,以及心理医生才了解他被疼痛和过往阴影折磨疯的鬼样。
于是乎,他的心病被无数颗药和长达三年的心理咨询慢慢治愈,那些疤痕大多被时间淡化或借助激光手段消除,他的事业在不要命的拼搏之中也攀上了高峰。只有足够优秀的他才配出现在徐耘安身边,只因为那个人在他最美好的年华里把仅有的全慷慨地给了自己。
这辈子不会再遇到这么一个肯为他捧出肺腑、为他淌一地心头热血的傻瓜,这么确定的爱也仅此一回。
“还好都过去了,这些已经不能影响到我们的现在和未来。那天重新遇到你,我就彻底信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道理,一定是上天垂怜我的苦心坚持,才肯把你带回到我身边。”霍长隽握住徐耘安的手,语气里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笑意,仿佛本人历经的苦难不过是即场杜撰的睡前故事。
徐耘安还茫然地浸在那些骇人的细节之中,待抽身时方体会到后知后觉的心碎:他差点就可能失去眼前这个人,差点就可能悔恨终生永失吾爱。
不论在一起或是分开,霍长隽始终是他不舍得怨恨超过半分钟的男孩,是他哪怕受再大伤害也想护在心上的人,却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刻遭受几近把人给整个摧毁的灾难:每日被抽打被电击得恐惧忘记,又用石头一遍遍剐自己,长达三年的失眠和噩梦……这些苦楚是他无法想象的。
什么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满目不可言喻的心疼,手抚摸着霍长隽手臂上的伤疤,用最小的力度也怕伤着了,于是送到嘴唇边轻柔啄吻,一点一滴填满逐寸疤痕沟壑。除了肌肤最近距离的相触,除了体温交换,没有什么可以缓解翻涌而至的后怕和伤感。
尽管伤疤愈合了很多年,霍长隽却觉得此刻才算真正好起来。
感谢上苍,让徐耘安兜兜转转回到他身边。他在心里默默叹道。
空调呼呼吹得室内凉爽舒适,第二天醒来已经临近中午,徐耘安宿醉后头重脚轻,眼睛困得像被浆糊黏着睁不开,又是喵又是喊锅巴也没动静之后,磨蹭了快十分钟才下了床。
结果一出门就撞进霍长隽怀里,徐耘安瞬间瞪大了眼:“你……你怎么还在?你不用上班吗?”
徐耘安没想马上就碰到他,昨晚借着酒劲“放纵”了一把,如今才开始羞赧起昨天的份儿。
“上午没事,下午才需要回公司,”霍长隽用手恶作剧般替徐耘安抹脸,他刚洗完菜,手上沾满了水,“何况,你要是一睁眼见不着我,我怕你不开心。”
徐耘安回想起昨晚自己主动地又亲又抱什么的,现在又被霍长隽这样调戏,一时间又羞又恼,推了他一把:“谁不开心?明明是你赖在我家不走。”
趁他进一步发作之前,霍长隽推着他进洗手间洗漱,自己折去厨房继续做菜。
霍长隽有点认床,昨晚没怎么睡但却很精神,今天早早起床去小区溜弯,再到附近超市采购了新鲜的蔬菜,回来先给徐耘安的宝贝花草除草或浇水,喂了锅巴后又一边到网上搜食谱一边看熟睡中的徐耘安,倍感自己终于晋升为这个家的主人,内心的小人儿荡漾得不要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