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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宫中,晏琼玖守了久华数日,后来被久华道破其藏身之处,她便不再特意隐匿身形。
晏琼玖最喜欢的是在那阴槐树的枝桠上,看久华清扫阴槐树落叶。
今日她又在清扫落叶。
秋风一扫,阴槐树上一片枯叶落在久华发间,晏琼玖掠下身来,落在久华背后,伸手要替她取下枯叶。
手近其发间时,久华拿着扫帚将晏琼玖手臂挡开,声音冰冷,道:“别碰我。”
晏琼玖抿了抿唇,默默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久华一愣,手伸到发间,摸到枯叶取了下来,望着这片树叶许久,对晏琼玖道:“多谢。”
晏琼玖便朝她笑笑。
日落之后,久华回了阁楼,晏琼玖在阁楼下抬头望她,夜风吹来,庭前只有树叶的飒飒之声。
待皓月当空,久华正自盘腿而坐,运转调息。阴云蔽月,无一丝月华洒下。
楼中昏暗,一抹人影隐匿在黑暗中,其手执长剑,剑身自泛起凛凛寒光,久华方一睁眼,来人便抬剑朝她攻来。
久华轻转了身,侧躲开去,又一轻身,退到香炉顶上,玉足赤/裸,衣衫单薄。
来人提剑再攻,晏琼玖从露台飞身而来,一掌朝这暗夜偷袭的人打来,灵力奔涌,狼啸之声不绝,来人与她对了一掌,两人皆是被力反噬,往后退了数步。
晏琼玖一怔,往那人看着,没了动作。
来人转身,速朝久华一掌,身形之快,久华躲之不及,被一掌往丹田处拍去。
这掌来势虽猛,触及她丹田处却十分轻柔,灵力细细密密如针线一般探入她体内,须臾之间便收了手,久华半跪在地,晏琼玖朝她急走了几步,欲要搀扶,又顿住了脚。
来人说道:“堂堂冥界公主落得如今这步落魄田地,不知鬼王见了,会作何想。”
久华猛然抬头朝那人看去,阴云悄移,月光倾泄下来,照在来人身上,一头银发在月华下越发洁白,似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一簇光亮。
晏归之一手执剑背在身后,一手拿卷,朝久华行了一礼,道:“殿下。”
久华敛住神色,淡淡道:“不知晏期姑娘在说什么。”
晏琼玖看了看久华,走到晏归之跟前来,问她。
晏归之向久华道:“久华,韭华也,乃是菁字。”
晏归之将那卷双手奉上,道:“这世间,殷姓的人不多,殷姓的妖魔鬼怪,更是仅有一族。”
久华将那卷打开,所到之处,正是那处记载了思量宫的页面,她手指缓缓抚摸面,直抚到‘同进同出,亲如一体’这字时,眼神之中愤恨与凄惶溢出,再难遮掩。
晏归之道:“三百年前,冥界殿下殷子菁与父不和,愤然出走,难觅踪迹,殿下消失的时间与这殷女在人间出现的时间可是相差无几。”
久华苦笑道:“你怎知我就是这国师。”
言下之意,便是认了她冥界公主的身份了,晏琼玖怔怔的看着她,晏归之也看她,没料到她认得如此爽快。晏归之道:“国师与帝君不和,欲要离开,被人设计,取了内丹。”
晏归之斟酌一番,道:“囚禁于思量宫。”
久华凝眸注视着晏归之,眸光却是透过她在看遥远的地方,她手不自觉的抚上丹田。
“殿下内丹脆弱,想是这三百年来重塑的罢。”晏归之瞥了眼久华无意之间的动作,道:“虽然内丹被取之事只是别人说的一个故事,不过如今看来,怕是真的了。”
“故事?”久华兀自浅笑起来,笑意寒凉。
晏归之道:“殿下被困于此已有数百年了,为何不向冥界求助。”
久华看向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晏归之问她道:“殿下不认识我么,我们曾经见过的。”
久华细细打量她好半晌,眼中又是初次相见时那若有所思的模样。
晏归之不知为何,心中也有了几分紧张,她漂浮到半空,光芒绕身,倏忽间便恢复了原身,轻身落在地上,对久华道:“若是这样,殿下可想的起?”
久华睁大了眼,诧异道:“是你!”
久华又道:“可那时你尚是一头黑发。”
“你……”
晏归之心脉跳动快了几分,暗道久华果曾见过她。
久华好笑道;“我忘了你是妖了,已有百年了罢,也是你我有缘,当初你便不意闯入这里,如今又在此相遇。”
晏归之道:“殿下可知我百年前为何来此处,今日又为何来此处。”
“别这般唤我,你可依旧唤我久华,也可叫我子菁。”久华朝蒲团走去,道:“我困于此处百年,与世隔绝,与你不过一面之缘,怎知这其中缘故。”
晏归之将鲛人之事细细说与了她听,久华听罢,冷笑道:“他的子孙与他一般德性。”
晏归之道:“你可知,我曾也怀疑过暗地里指使抓捕鲛人的人是你。”
久华自嘲道:“我这样处境怎样指使他人。”
晏归之道:“正是这般的境地才有理由抓捕鲛人,取其内丹,敛其妖力,重塑内丹,逃脱困境。”
“我指使何人帮我?”
“你可知如今这皇宫之中混进了冥界中人。”
“你怀疑是我唤来的。”久华眼眸环望着这座宫殿,说道:“我如今这副模样,羞于面见族人,怎会想唤族人来,我苦困此地三百年,难踏出一步,又有何办法唤族人前来。”
晏琼玖上前来告知晏归之,她看守的这段时间,无一人前来这思量宫。
晏归之道:“虽是如此,我记得冥界之中有一种记忆同受的法术,倘若你将我们相见那日的画面给我一观,方才能信。”
久华道:“你方才还说我们见过……”
“实不相瞒,昔日我受过一些伤,忘了一些事,只依稀觉得你有些熟悉,说出此诈话,只是想一探虚实。”晏归之又道:“若我晓得当年见你时的情景,洗脱你的嫌疑,让我知道你是友非敌,我等也好替你思索破除思量宫禁制的办法。”
久华道:“你这人说话真真假假,套了我许多话,却还不显露自己身份,我如何信你!”
“你若是不信。”晏归之转而望向晏琼玖,对她说道:“六姐,你将狼牙拿出来。”
“不自报家门是我疏忽了,我等是妖界贪狼一族,来此查探妖族失踪同妖氛祸乱朝纲一事。”晏琼玖向脖子上取出狼牙,递给晏归之,晏归之奉给久华道:“你若是不信,有此狼牙为证,此是我贪狼一族的标示,一生只得一颗,极为珍重,你可收下,表我等诚心。”
贪狼族是妖界大族,久华有所了解,她看了眼狼牙,是块白色玉石,在月光下浮着一层乳白光晕,她又看向晏琼玖,莫名觉得她看她的眼中有几分期待。
久华思量一番,说道:“即是如此,我信你,只是这狼牙太过贵重,我不好收。”
事说太急反而显得可疑,晏归之便将狼牙收回还给了晏琼玖,晏琼玖接过时,心中有些失落。
久华道:“至于记忆共受之事,我如今灵力不足,恐难施展的开。”
晏归之道:“不妨事,六姐。”
晏归之又将晏琼玖唤上来,说:“六姐灵力淳厚,深不可测,任凭子菁攫取。”
久华道:“……”
这人心中早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她上钩呢。
既然如此,久华只得认了,她让晏归之端坐蒲团之上,她端身坐于晏归之对面,又将晏琼玖唤来。
晏琼玖近身,半蹲在她身前,好半天没有动作。久华抬头看她时,见她有些怯怯的,想起傍晚时分的事,主动向她伸出了手。
晏琼玖便放了心,将手放了上去,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浅浅的笑意来。
久华又将二指放于晏归之额心,右手从晏琼玖手心攫取灵力,左手之间光华猛涨,晏归之立时觉得意识深陷泥潭,在混沌间沉沦。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晏琼玖见晏归之面上愈加苍白,额间冷汗愈多,心中焦急,望向久华。
久华道:“她快醒了。”
言毕,晏归之一声喘息,似溺水的人清醒一般,往一旁侧倒,用一手倚住,银发滑下,颈间全是汗珠,后背发丝也被濡湿。
晏琼玖上前扶她,晏归之道:“无事。”
晏归之声音气虚,站起身来时摇晃了几下方才站稳。
久华道:“我与你百年前相见不过一面,能给你看的事不多。”
晏归之道:“足够了,多谢。”
久华送两人出来,夜风萧瑟,吹打着那两株阴槐树。晏归之遥遥的望着那两株阴槐树,说道:“初时过来见了这两株阴槐树,我便有些怀疑你是冥界的人。”
晏归之回头看久华,说道:“这两株树可是廷彦送你的?”
久华听闻这名字,面上复杂,说是痛恨,倒不如说是往事随风后的怅然凄凉,她道:“我不愿修为全废,颓靡困此一生,找他求了这两株阴槐树,这算是他最后的一点怜悯之心了。”
晏归之知道不宜多问,便只是说道:“阴槐树阴寒,无怪此地冷清寂寥。”
久华道:“说来讽刺的是,这地与冥界相似极了,只是冥界有彼岸花,一季满天鲜红,一季遍地翠绿,好歹有些别的颜色。”
晏归之道:“与我们一道的有熟识阵法的,会尽快寻出破解这禁制的办法。”
久华道:“劳烦了。”
道别之后,久华进了阁楼。晏琼玖送晏归之出了思量宫,晏归之拉住晏琼玖,对她说:“六姐,如我刚才所说的,久华是冥界殿下,且与天枢帝君有过一段感情纠缠,被伤的极深,如今怕是对感情避之不及,对我们也非十分信任,你若是喜欢她,未来的路的艰辛可想而知。”
晏琼玖望着她,告诉晏归之,她知道。
晏归之一笑,说道:“但是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若是付出真心,相信总有一日能打动她,届时,贪狼三金聘礼,我亲自去冥界为六姐作伐。”
晏琼玖眉眼一展,将晏归之抱住,晏归之亦是笑笑,搂着她的背。
贪狼一生只爱一人,即便是晏归之告诉晏琼玖同久华是不可能的,她也再难喜欢上别人,倒不如劝她放手一搏。
晏归之轻叹,说道:“可惜了,狼牙没送出去。”
两人分开,一路走在夜色中,往绮阴宫去,路上碰到了来寻人的晏杜若,晏琼玖这才返回思量宫去。
晏杜若道:“你怎的一身是汗,六妹又怎么这么高兴,你去做什么了?”
晏归之恢复了孩童的模样,朝绮阴宫里去,说道:“这事我改日再同你说,我现在有事与风吟谈。”
晏杜若叫了一声,晏归之没有应,晏杜若见晏归之面色肃然径往宫中去了,好奇心起,也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
35.第三十五章
晏归之找到苏风吟时, 她正在庭院中饮酒, 坐在石凳上,一手倚着发鬓,轻软的衣袖落到臂弯里, 半截白嫩无暇的玉臂露在月光中, 乌发自她耳侧垂下, 在玉臂间与风缠绵。
庭院中桂香浓郁,蝉鸣正盛, 正好做了下酒的美景歌谣。
苏风吟见她过来,招呼道:“你来的正好,重岩送了些桂花酿过来,味道清冽甘沁,她来时没见着你人, 嘱咐务必让你来尝尝。她以前就十分会酿酒, 这……”
晏归之叫道:“风吟。”
苏风吟道:“怎么了, 今日这般严肃。”
苏风吟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风一来吹的她前门大开,在没人时,她总喜欢不穿好衣服,晏归之要将自己外袍脱下时,方想起自己是个孩童, 这身衣服苏风吟穿不得, 默默进屋拿了一件给苏风吟披上。
苏风吟便笑她, 月夜之下千娇百媚。
晏归之道:“我有话要问你。”
苏风吟笑着将她打量一番, 道:“这副模样,问的定不是什么好话。但是,既然你前日说了可以对我知无不言,我对你亦是一般的,所以,随你问罢。”
晏归之道:“你我婚事。”
“嗯。”
晏归之坐到苏风吟对面,徐徐道:“涂山一向不理世事,不愿搅进任何纷争之中。涂山普通族人嫁与外族都十分少见,更何况是一族之中视若珍宝的少族长。妖界并不太平,若是出了事,贪狼一族首当其冲,少族长若是到了贪狼来,日后有乱,难保涂山不被卷入争斗中,涂山占星卜算,趋吉避凶,怎会算不到这一点。”
苏风吟将玉杯放下,道:“怎么突然说这事?”
晏归之见苏风吟面上有些不大高兴,她心底轻叹了一声,不论哪对夫妻,将怀疑这样明摆出来难免会让人心底膈应,可她确确实实怀疑过,她不想瞒她,如今那些问题她渐渐思索明白,便想要开诚布公,将事情说明白了,她便不再有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