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丽少年/My Fair Youth[现代耽美]——BY:罗开

作者:罗开  录入:11-05

莱昂说:“我觉得你再这么抓着我的手走下去,马上就要有另一起丑闻发生了。”

柯特放开了他的手。他们在圣母教堂前的正义女神喷泉面前停下来。这是黄昏时分,半个橙黄的天空下,鸽子们咕咕地叫着,在他们脚边走来走去,寻找着地下的面包屑。

莱昂抬起头来看着站立在立柱顶端的女神。

“为什么她的眼睛部分看起来那么奇怪?她是没有眼睛的吗?”

“是被布条挡住了,正义女神尤斯蒂西亚(Justitia)** 是蒙着双眼的。”柯特说。

“为什么?”

“她不需要看见。或者说,也不应该看见。人的外表、地位、财富、所有的一切,都不会被注意到。这是公正的意义。”

莱昂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说:“如果能看见的话,就会影响她的判断,不是吗?”

柯特有点儿惊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莱昂忽然有点不耐烦地说:“但人总是不能够不看见,我是说,人注定无法公正地对待别人。”

他低头看着那些铁栏杆上的花,说:“柯特,我觉得我应该需要一个心理医师。你有什么人可以推荐的吗?”

柯特向他靠近了一些,凝视着他,问:“你怎么了,莱昂?”

莱昂抬起头来,向他咧嘴一笑。

“我需要咨询一下假结婚对人的心理影响。”




*这是一句双关语。德文里Herr兼有“先生”和“主人”的意思,路德维希说的是“现在我自己做主”(Nun bin ich mein eigener Herr. 直译“现在我是自己的主人”),所以莱昂接上去称他为“我的先生(主人)”。

德语是比利时的三种官方语言之一(另两种是荷兰语和法语),大约五分之一的比利时人会说德语。因此设定路德维希和莱昂用德语交流(莱昂只会说德语和意大利语)。

**正义女神尤斯蒂西亚(Justitia),是罗马神话中的神祗,名字来源于拉丁语iustitia(兼有法律、正义和公平之意)。欧洲的城市广场中多有她的造像,标志性的造型为蒙着双眼,左手持天平,右手握长剑。



9

莱昂坐在宽大舒适的皮圈椅里,好奇地打量四周。

“你这里有没有那种催眠的椅子?”他突兀地问。“那种啪地打个响指,然后让人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椅子。”

“房间后面有一张冥想床,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头发有点灰白的苏珊·萨森堡博士说。“不过这里没有魔术师的道具,提供不了你想看的那种奇迹。”

“所以应该怎么开始?”

“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们进行自我介绍和简单的聊天。”那位上了年纪的心理医师安详地说。“我们先需要建立起信任关系,你才能够允许我靠近,让我帮助到你。

“莱昂,你能介绍一下自己么?”

莱昂说:“我叫……这太可笑了,你知道我的一切数据:我在登记的时候就已经填过了表。”

“我希望从你自己那里听到,你对自己的形容。”

莱昂想了一下,说:

“你和柯特,柯特·海尔曼,就是介绍我来的那个人,也是这么开始的吗?他怎么形容自己?”

萨森堡博士从她的眼镜下面和蔼地看着他。

“抱歉,莱昂。我们在这里不能讨论其他病人的例子。”

莱昂偏着头思考着,说:“我二十五岁。本地出生。有一半的意大利血统。之前上过大学的企业管理系,但没毕业就退学了。现在在若谢罗-格林纳瓦公司集团里有些职位:股东会、监事会和咨询委员会成员什么的。但其实我很少做事。我大部分时间就只是去参加一些他们在日程表上给我安排好的会议或者活动,听一些人讲话,或者假装在听的样子,然后签他们要我签的字。”

他看向对面。“这些对你有用吗?”

“也许。”萨森堡博士说,“但这不是关键。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人们通常会有一种倾向,想要说出对方想听到的话。但是莱昂,”她用手里的笔轻轻地敲着笔记本的纸面,“我希望听到的是,你说出你自己认为重要的那些东西:你觉得你有哪些本质,是把你和其他人区分开来的?”

本质。莱昂的脑海里响着这个词。天,如果我能知道那是什么就好了。一些东西乱糟糟地从他脑中闪过,种马会,农收庆典,机器上转动的齿轮,天长地久的森林和麦田,文件夹,Excel和SAP表单,勃艮第酒杯,卷叶子烟,柔软甜蜜的嘴唇。

“我办不到。”他有点烦躁地说。“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我是说,我不知道。”

他向前凑了一点,急切地说:“我需要找人谈谈我遇到的困难。我们能从这里开始吗?”

萨森堡博士说:“当然可以。”

莱昂呼出了一口气,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我很担心……”他喃喃地说。

“我觉得,我要结婚的对象是个疯子。用你们的话说,有瞻妄症或者精神分裂什么的。你知道我在说谁,是吗?”

萨森堡博士说:“是的,不过最好还是用代称吧。”

“他精神不正常。除掉在那些社交场合,他会显得很周到,很体贴,表现得一派风度翩翩,还做出很亲密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但私下里他非常仇恨我。我怀疑他有可能会在结婚后杀掉我。像那个蓝胡子一样。”

萨森堡博士说:“你说他仇恨你,有什么理由吗?”

“没有理由——除了他是疯子这一个解释外。”莱昂举起了双手。“你知道么?我们马上要登记结婚,这是假的,完全是为了搞公司联营。所以其实我们是合作伙伴。你当然可以不喜欢你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但有必要这么仇恨你的合作方吗?”

“我的意思是,”萨森堡博士说,“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觉得他在仇恨你?”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莱昂说。“他很会伪装。但有人在仇恨你的时候你当然会感觉到。”

“但总有些蛛丝马迹是可以支持这个推断的吧?”

“……他有时候会吻我。”莱昂说。

“这让你不愉快么?”

“不,他很有技巧,非常温柔文雅的那种亲吻。”

“听起来好像很正常。”

“那正是问题所在。”莱昂说。“他以前吻过我……一次。在我们头回见面的晚上。但那次他极其粗暴,活像个野兽,”他打了个寒噤。“我当时感觉他好像要掐死我那样。

“如果他一直是这样我反而容易接受些。我个人并不完全拒绝——当然也不是特别喜欢——在性生活里有一点暴力元素,我知道每个人有自己的行事癖好。但现在他根本就表现得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这让我感到害怕。感觉自己好像在和什么双重人格打交道一样。我有时候甚至怀疑那天的事情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他定定地望着空中,浅褐色的眼珠看起来像两颗琥珀——或许里面还包裹着早已死去的昆虫的尸体。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感到非常……烦躁,也可能是有点性饥渴。所以我晚上就到他房间里去找他。我想这本来是无所谓的,即使是假结婚也不妨碍我们彼此熟悉一下。

“但他的房间里有种诡异的气氛。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进去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知道人有时候会产生那种感觉,好像这种情景以前也发生过一样,虽然明明是第一次。

“Déjà vu?”

“没错。而且当时那种感觉并不普通…… 是令人害怕。”

他用力摇了摇头,坐了起来。

“你看过《行星地球 》吗?那里头有一个场面:一只小蜥蜴在沙滩上爬着,突然有一条蛇蹿出来要袭击它。它奋力奔逃,那条蛇在它后面紧紧追逐……

“然后从周围的礁石缝里很快钻出了第二条蛇,第三条蛇……几百条蛇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那只蜥蜴拼命挣扎着想逃走,可是无论哪个方向上都有无数的蛇向它扑来……

“我有时候就会做这种梦。梦里我是一个蜥蜴或者什么别的动物,也可能是人,有一条蛇从洞里钻出来看着我……然后涌出来很多很多的蛇,追赶着我,包围了我……让我无处可逃。

“当时,我站在卡罗的浴室门口,就有这种噩梦般的感觉……好像我担心有什么东西会出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像那条蛇一样,我不能让它追上我。”


* Déjà vu是个法语词,意思是“好像见到过”。这个词在大多数欧洲语言中(无论英语、德语或意大利语)都作为外来词直接使用。中文翻译成似曾相识、既视感或幻觉记忆。法语里对这种心理现象有更细的分类:Déjà-entendu 或Déjà-écouté (“好像听到过”), Déjà-vécu (“好像经历过”), Déjà rêvé (“好像梦到/想象过”)。



10

“下一次预约在什么时候对您比较方便?”那个穿浅绿色制服的姑娘问道,在电脑上劈里啪啦地打下了几个字。

“稍等,我看下日程。”莱昂说着,打开手机。

一个新的消息提示冒了出来。

“克里斯蒂娜在你的日程表里添加:
10月25日。欧洲中部时间14点。民政局婚姻登记。地址:……”

他盯着那个消息看了几秒钟,然后按下了“确认”。在做了这个动作以后,他并没有继续翻动日程表,而是愣愣地看着屏幕出神。

“……先生?”

他回过神来,看向对面那个姑娘。她关切地看着他:“您没事儿吧?”

他心里一动,伸手扶住了桌面。

“我忽然觉得有点儿头晕,”他说,向她露出了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迷人的微笑。“如果您允许我的话,我可以在这里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她说,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扶住他,走向靠墙的一把椅子。

莱昂说:“可以给我一杯甘菊茶吗,如果不太麻烦的话?”他天真地看着她,一面用他那双浅褐色的漂亮眼睛向她作了一番全力进攻。

她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说:“我这就去。”她向过道另一头的茶水间走去。

一俟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莱昂就一跃而起,像一匹热血马跳跃栅栏一样跳过了桌子,冲到打开的电脑面前。

……病人记录……H……海尔曼(Hermann)……

前方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抬起头来,接触到苏珊·萨森堡博士在冷冷镜片后的目光。


11

莱昂穿过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走到那幢红顶的小白房子前面。那个他几年前搬来的石头饮鸟台仍然在门前的草丛里,他一走过去,就有几只鸟雀扑棱棱地四下飞走。旁边的花坛好像是刚刚修葺过,在擦得亮晶晶的“DRK护理之家”的金属牌下面,有人新种上了紫红色的秋季银莲和蓝色的天竺葵。

“日安,普法罗太太!”他向房子里走出来的人打招呼。

“莱昂!”她惊喜地大叫。

他们拥抱了一下。普法罗太太快乐地说:“好久没见到你了。我都以为你毕业后搬去了别的州。”

“我没毕业。”莱昂说。“我早就离开大学了。”

“哦,我很遗憾。” 普法罗太太说。“不过也许不算坏事。你从来就不喜欢那个专业,我记得从前你就总是抱怨个不停。”

“我觉得大学的企业管理系里收罗了所有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以及事实上什么也干不了的家伙。”莱昂说。“我非常后悔在那里浪费了三年的时间。”

“那你现在在哪里?”

莱昂一时语塞,然后轻快地说:“到处打打零工。反正就这样。”

普法罗太太向他打量:莱昂穿着有点褪色的JOOP套头毛衣,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底下是一双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球鞋。——她感到猜出了他的来意,立刻热切地开了口:

“我们这儿非常需要人,你知道,自打他们取消了义务兵役*以后,连带的来参加社会服务的人也减少了好多。”她叹了口气。“老弗利茨退休了,今年春天以来我简直不晓得怎样撑下去。我们这里的好多事儿都需要有人做,社工和大学生志愿者完全不够用。”

她充满希望地看着莱昂:“你是一个很棒的护工。我们都非常喜欢你。如果你想要来的话……”

莱昂说:“我一定会考虑的。谢谢你,普法罗太太。”

普法罗太太说:“我马上会写一个申请预算的报告。酬报不会很高,我恐怕,但我们好歹是个公立机构,有政府提供的养老金……”

“我但愿还暂时不需要那个。”莱昂笑着说。

“当然你会需要那个。”普法罗太太说。“年轻人总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老。”

他们都笑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莱昂步伐轻捷地走在那条他熟悉的上坡小路上。转过两个拐角,然后穿过一片小树林,再走一段就到了圣乔治山的山顶。

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从前看惯的景色:天际的绿色丘陵,绵延的田野,近处的几幢红顶小房子;胡桃树包围的护理之家的院子里,一些金黄明亮的向日葵开得正热烈。

根本不需要到心理诊所那种地方去。他心想。护理之家,那才是我想要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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