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丽少年/My Fair Youth[现代耽美]——BY:罗开

作者:罗开  录入:11-05


他看着那幢可爱的红顶小白房子,想着里面的人,普法罗太太,莫妮,汉斯,老弗利茨……还有那些来来去去的住户们。十八岁的时候他不去服志愿兵役而选择了一年的社会服务,在这里度过了极其愉快的——几乎是他生命里最愉快的——一段时光。在大学读书期间他也断断续续地来这里打工,直到不得不放弃并最终辍学。

他喜欢那些工作,开车运货,修葺房屋,收拾花园,照顾那些“住户”——大多是需要收容照料的有轻度精神或智力残疾的人,一些无家可归者,以及因为酗酒或者药物过量而被各种机构送来暂时托管的人。护理之家一般不收需要强制戒毒的住户,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例,在需要抓住他们的时候他就显得非常有用……都不是什么需要用很多脑力的活。他自嘲地想。说实在的,我也并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学生。体力工作更适合我。

……当然要撒上很多谎。莱昂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人家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就不可能用原来的态度对待他。一个含着银汤勺出生的富家子弟。意大利人。花花公子。和大家都不一样。很不适合让他参加寻路会**,送信小组,社团联谊会,或者五块钱一小时的社区零工……他去了就像穿着阿玛尼外套去参加种马会那样令人侧目,人们在以为他看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议或当面哂笑。“像你这样的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们笑着说。好像他是哪个来自外星球的生物、“非我族类”那样。当然了,正义女神都需要绑住自己的眼睛才能做到公正。

他想起了那个莫辛根郊外的农场。他在学生委员会的广告栏里发现了秋假短工的消息,就跑去帮他们收割萝卜和储存干草。那真是十分快乐的两个星期:他可以每天一起来就穿起脏兮兮有牛粪味道的外套(天晓得他有多讨厌西服套装和那些繁文缛节、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着装规定),穿着胶鞋走在软软的田垄上,开着卷草机把干草堆收拢起来卷成卷儿;阳光灿烂,照着地下排成长队的、带着泥土的萝卜,远处草野上的牛群和可爱的榛树林。……然而他的表兄尤利安终结了这一切:他在Whatsup上不小心泄漏了自己的位置,而那家伙居然正好就在附近,并心血来潮地开车过来看他——开着他那辆该死的007同款定制Aston Martin DB10,该死的浮夸虚荣的米兰佬。他愤愤地想。用15分钟的夸夸其谈毁掉了他过去半个月里建立起来的联系。在那之后,那些粗鲁快活的彼此打趣和无拘无束的气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冒出来的生硬礼貌,各种别别扭扭的态度,和莫名其妙的谈话(“莱昂,我在报上看到了你哥哥……”“你确实知道我们这里只能开最低工资么?”“当然了,你肯定不是真的需要在这里干活……”——所以到底为什么你会在这儿?)。他很快离开了那里。

而在护理之家,有柯特为他瞒住了身份(以及所有那些胡闹的事)。普法罗太太他们倒还好应付(毕竟这里的人谁都不关心所谓的社区名流,那些住户们就更不可能知晓),他的家人那里则颇费了一番手脚。……现在想想,柯特实在是花了不少心思来维护他的秘密,他甚至帮他假造了许多活动出席证明。

山顶上有一座漆成蓝色的木头长椅。莱昂在那上面坐下来,向远处眺望。森林里一大半的树叶已经变了颜色,橙红明黄,交织成五彩斑斓的一片。那些色彩最鲜明的地方加上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一闪一闪的金色在那里静静地跳跃。

他摸出了手机。

“我现在在圣乔治山的山顶。坐在那条蓝椅子上。”他说,望着那些阳光照耀的金色林梢。“你在做什么,柯特?”

“我在露台上看书,”柯特在那头平静地说。“阿里斯托芬的一个剧本,《议会里的女人》。”

莱昂倾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你那里好像来了一只蓝山雀。”

“有两只。我在院子里放了一个石头的饮鸟台。”

然后他们静默了一阵子,听着蓝山雀在饮鸟台上嬉戏鸣叫。

柯特问:“莱昂,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莱昂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希望你不要太生气:你介绍我去的那家心理诊所刚刚申请了针对我的禁制令。”


(第三章 完)

* 在2011年前,德国18岁男性公民须服义务兵役一年,或选择相应时长的社会服务代役。该制度于2011年7月后废除,改为自愿服役。这项改变减少了社会服务的总人数,造成了一些公立服务机构的人手短缺。

**寻路会(Pfadfinderschaft),德国的青少年活动组织,有点类似英美的童子军,主要是组织一些探索自然的活动,如登山、漫游、野营、篝火晚会等等。

送信小组是德国邮政提供给青少年在自住街区送信或报纸挣零花钱的工作(但近年来随着邮政业务的没落,这种打工机会也减少了)。



第四章 结婚登记

12

时近午夜,不远处街灯的光从窗子里透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借着这一点微光,莱昂在地板和椅子上窸窸索索地找着他需要的东西,背包,衣服,袜子……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莱昂抓过来瞥了一眼,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我到了楼下。

他在黑暗里迅速又核对了一遍:长袖运动服、内衣和长裤都穿在身上,外套和鞋袜塞在背包里。手机,钱包,还有……

他爬到了床底下,伸手摸索,找到了。

莱昂的头咚的一声撞上了床板,只痛得呲牙咧嘴。他抱着头从地下站起来,看了一眼另一侧床上的人:谢天谢地他并没有醒来,继续在那堆乱糟糟的染发底下打着呼噜。

他抓起背包,推开了门闪身出去。门在他身后合拢,在一片静寂中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句,顾不上再去看后面,便光着脚跑下楼梯。

公寓外静悄悄地空无一人,他飞快地跑向街对面停着的车,拉开车门跳了进去。

“你的鞋子呢?”车里的人问。

“在包里。”莱昂说。“所有的东西我都拿上了,包括用过的安全套,完全按照你的指示。”

柯特点了点头,发动了汽车。

莱昂松了一口气,向后靠住了汽车座位的靠背。

开出了两个街区以后,柯特问:“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莱昂想了下,说:“还是回卡罗的别墅吧。明天有一个商业聚会需要我们一同出席,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出发过去,看上去比较像样。——毕竟我名义上是跟他在同居。”

柯特按下方向灯,在下一个街口左拐。

莱昂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需要我对你说什么?”

“你是咨询师,你应该向我提供咨询。”

柯特平静地说:“我只能提供法律上的咨询,但你的事情跟法律无关。”他看着前方的街道。“况且我不觉得我在半夜12点钟开车出来是为了来提供法律咨询。”

“那就随便说点别的。”莱昂说。“我以为律师都很能说会道。为什么你都很少对我说话?”

柯特沉默着。莱昂叹了口气,说:“柯特,我什么时候可以申请离婚?”

柯特说:“最早在五年后,2021年11月1日后可以正式分居,过一年提出申请。如果满足了约定的条件,也可能提前到当年6月开始,等上一年度的合并财报数字出来以后。”他停顿了一下。“离婚本身也需要花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莱昂低声咒骂了一句。

车在红色的交通灯前停了下来。

柯特说:“莱昂,也许你应该再考虑一下是否要继续。”他并没有转过头来看他。

“没什么可考虑的。”莱昂说。“我已经在河的中央了,不是游过去就是沉下去。”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其实我觉得结婚是挺不错的安排:作为一个格林纳瓦,这似乎是我能得到的最容易去做、又令大家都感到满意的工作。——唯一需要解决的课题是:如何避免因长期欲求不满而导致的性心理变态。”

灯色转变。汽车继续前行。

柯特说:“合作计划里没有履行婚姻义务的内容。卡罗明确表示过他对你去找他以外的情人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要求只是,不能引起丑闻。”

“所以你们就不许我跟路德维希见面?”

“公爵是名人,到哪儿都会产生麻烦。”柯特说。

“那就把我的卷叶子烟还给我。”莱昂提高了一点声音说。“你们不能把我生活里的乐趣全夺走,却逼迫我参加所有那些无聊的活动……这不公平。”

“莱昂,最近两三个月你的用量超标……”

“现在省省你的毒物学常识讲解吧,柯特。”他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对大麻的知识比你丰富得多: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需要那个。就像我时不时地需要一场一夜情一样。”

柯特沉默良久,然后说:“我会去找弗洛雷谈一下活动安排的问题。但去今晚那种酒吧钓人和跟人回家的事不应该再发生。莱昂,你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你可能会被勒索,或者发生别的危险。”

“意思是我得要找一个靠谱一点的情人,最好是长期关系以方便保密:不能是名人,也不能是不认识的人,必须是能够守口如瓶、安全可靠的熟人,不会为了一点小钱出卖我的秘密。”莱昂冷笑了一声,说:“柯特,你是在自我推荐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讥嘲。

柯特没有回答。黑暗里只有汽车发动机的沉闷低响,和轮胎在路面摩擦发出的声音。

“也许我应该考虑洛伦。毕竟我最常见到他。”莱昂自言自语地说。“不,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我听说在从前,意大利人都是靠谋杀来解决离婚问题的*——看来这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解决之道。”

汽车在一栋别墅前嘎然停下。

“到了。”柯特说。

莱昂刚要推开车门,就听到柯特清清楚楚地说:

“莱昂,我以后不会再为你服务——任何形式的服务。我建议你把我的私人手机号码从你的通讯录里删除。”

莱昂推门下车。车门刚在他身后嘭地扣上,就听到一阵马达的隆隆巨响,车子飞快地调了个头,随即咆哮着飞驰而去。

我从来没看到过柯特那个样子开车。莱昂心想。看来这次他是真生气了。

他抱着背包,踩到草坪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别墅里走去。鞋袜就在背包里,但他懒得拿出来穿;另一方面,他觉得那冰冷的草叶上的露水落在脚上很是适意。

进门的客厅里没有亮灯,大约所有人都已经睡下。莱昂光着脚走过客厅,打算上楼去自己的房间,这时候他看见一侧的小书房里透出一点淡淡的灯光。

他探头看了一眼。是洛伦,坐在书房的一张扶手椅上,那点灯光是从他面前不远处的一盏小台灯上发出的。他没有在看书,只是出神地看着那盏台灯的光。金黄而温柔的灯光映衬着他秀丽的侧影,长发垂落身前,使他看起来仿佛圣堂画里的一个少年天使**。

莱昂觉得诧异,不明白洛伦在那里做什么。他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就看见了卡罗:原来他也坐在书房里,只是在房间的另一头。他的椅子面向墙壁,整个人都沉没在暗影里,呆呆地望着书架。一无声息。

他很快地退回来,走上楼梯。那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作伴方式。他想。似曾相识。

Déjà vu.

拜托,这可不是什么进行这类恼人思考的时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够多的了。我已经很累了。

他想起他的抽屉里有一盒药片,画着牧人和小绵羊的,号称全天然草药配方的安眠药,决定在今晚尝试一下。



* 作为欧洲最保守的天主教国家之一,意大利直至1970年底才第一次通过法律允许离婚。该项法律遭到了大量反对,在教会组织和梵蒂冈的支持下,1974年举行了公投表决是否要废除允许离婚的条款,公投结果是多数人(近60%)支持了离婚条款的有效性。到今天意大利的离婚率已达47%。
在不允许离婚的时代,相看两厌的夫妇多半会彼此默许通奸(同样也是为教会和社会不容许的行为),谋杀亦成为摆脱配偶的极端手段。著名的电影《意大利式的离婚》(1961年)即表现了这种情况。

** 我想到的是Bartolomé Esteban Murillo(1618-1682,巴洛克时期最负盛名的西班牙画家之一,塞利维亚的珍宝)画的大天使拉斐尔(Archangel Raphael with Bishop Domonte)。



13

莱昂醒来时看到的景象是一片虞美人的花田,鲜艳的、生机勃勃的红花,在头顶的天花板上开放。

他的头脑还有些迷迷糊糊,一时回不过神来地看着那些花朵图案。这时候一个声音在他旁边说:

“你感觉好些了吗?”

莱昂从柔软的皮垫上翻身坐起,看清了对面的人。

“萨森堡博士,”他说,“我很抱歉……”

“没关系。”她大度地摆了摆手。“是我让人把你抬进来的,因此这算不上违反禁制令。”

莱昂带着点困惑地说:“我好像是突然睡着了?”

“是的,”苏珊·萨森堡博士说。“今天早上我刚要进诊所的时候,你在外面拦住了我,非要和我交谈,全不容我拒绝。因为你查到了那个禁制令的有效性是针对这间诊所而不是我个人的,就强迫我坐在台阶上听你说话。——但只说了没两句你就一头栽倒,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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