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现代耽美]——BY:麟潜

作者:麟潜  录入:11-07

  玻璃瓶炸裂在地板上,透明液体四处飞溅,浓重的汽油味扩散开来。
  老宅东苑各处都燃起了火焰,宅院自带的消防用具却被人破坏了。
  短暂的几分钟内滚着黑烟的火舌就已经舔到了二楼,文羚用尽力气把饮水机推倒打湿蚕丝被,然后拽掉窗帘剪成条连接起来。做完这些文羚已经没有力气了,坐在打湿的被褥里扶着胸口喘气。即使他身在二层,因为老宅构造宽阔,层高非常高,靠他自己根本也爬不出去。
  他所在的小房间偏僻又闭塞,此时就像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喧嚷声,哭叫声,火焰燃烧木材时的噼啪炸裂声,还有狗叫声。
  文羚听到他的狗在拼命挠卧室的门,疯狂吠叫——它原本应该被栓在院子里的。
  文羚走到门边,把最后一瓶矿泉水贴着门缝倒出去,然后下命令:“善哉,躺下。”
  那条大德牧异常听话,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浑身皮毛都裹上了水。
  “去吧,跑出去。”文羚贴着门对它说,“谢谢你。”
  大狗哀叫了好几声,叫声渐行渐远了。
  浓烈的黑烟熏得文羚喘不上气来,他用湿窗帘捂着鼻子跪在了床边。床底下有一盒旧白夜水彩,水彩底下压着梁如琢的照片和袖扣,文羚慢慢把它们拿出来,装进了湿被褥拉链里。
  想了想,又去书架上翻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也装进了湿被褥里。
  外边的火星溅落进来,引燃了地上的汽油,火焰立刻舔到了墙上的画,一幅一幅的画开始燃烧。
  文羚平静下来,默默坐在小角落,望着墙上燃烧的画。
  那些都是他用绝望画成的作品,确实,再过一瞬间这些画就会化为灰烬,但当它们熊熊燃烧时,就拥有了光明。
  文羚好像读懂了什么,但这些事他也只能带回天堂思考了。
  他又听到了狗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回来的,它的肺好像都在呼啦呼啦地响。
  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嘶力竭地喊。还有佣人在尖叫,二少爷!二少爷快下来!
  小窗就那样炸开了,梁如琢敏捷地从窗口翻进来,和冲天的火焰一起,像耀眼的加百列降临在他面前。
  文羚怔怔地想,这个构图好完美,为他添一双翅膀就更加完美了。
  “羚儿!”梁如琢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把文羚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拉回了现实。
  “宝贝,你那条狗真没白养。”梁如琢用地上的湿被把他裹起来,飞起一脚踹开卧室门,抱着他翻越护栏,向楼下飞奔。
  “别害怕。”梁如琢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护在他头上,宽阔有力的手掌把文羚的脸捂住按在胸前,不顾一切地在掉落的火苗中向外冲。文羚听得到梁如琢心脏有力的搏动,耳边时不时传来一句喑哑温柔的安慰,不怕,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在我怀里不要动,我爱你。
  烧断的巨大木雕砸了下来,梁如琢想也没想就把文羚护在了怀里,燃烧的木杈挂在半截装饰铁链上直直朝梁如琢的眼睛刺来。
  眼前忽然一黑,紧接着变成了一片血红。他看见文羚在对他笑。
  文羚把右手从梁如琢眼睛上移开,整个手背被木杈贯穿了,血淋淋地像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梁在野是跟消防队一块来的,他和郑昼飞车赶到时整个东苑都笼罩在一股巨大的黑烟中,佣人管家都在哭泣叹息,左右都不见文羚的影子。
  消防员们拉起警戒线,把梁在野拦在外边,梁在野大力推开几个消防员往房子里跑,嘴里咒骂唐宁那个毒辣的泼妇居然会调虎离山。
  他一直不明白唐宁所说的付出惨痛代价意味着什么,金钱吗?公司吗?合作伙伴吗?他不明白,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但看着文羚卧室的小窗燃起冲天火焰,冒着滚滚浓烟时,他感到痛了,从骨到皮地痛了,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心尖上正在挣扎着失去。
  宅门轰的一声被人踹开,梁如琢抱着文羚缓缓走出来,无情地看了马上要冲进来的梁在野一眼,撞开他的肩膀走向救护车,大德牧伸着舌头跑过来舔文羚垂落的脚。
  护士们争分夺秒地接下文羚虚弱的身体,梁在野也想跟上去,被梁如琢一拳揍翻在地上,发狠的拳头雨点一样密集地落在脸上身上。
  梁在野刚想还手,就看见他弟弟脸上湿了,眼泪淌得毫无风度。
  上一次他弟弟哭是什么时候呢,梁在野怔然回想。
  哦,原来他没见过。


第46章
  眼见奔着要他命来的一拳狠狠落下来,梁在野翻身避开,那一拳就砸在了庭院的植草砖上,砖头表面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梁在野无话可说。文羚被接走时脆弱得就像只被掰断翅膀的小鸟,瘦弱的手臂血淋淋地垂在半空。这个孩子可以为了画画甘心被包养凌虐,却如此轻易地把右手失去了。
  梁如琢忽然发现文羚遗落的蚕丝被被罩里塞着鼓起来的东西,他踉跄跑过去翻,急迫的样子和慌忙拆开圣诞礼物的小孩子一样——他猜想文羚至少会带出一幅画吧,那间屋子里每一幅都是文羚的心血。
  里面却没有画。
  只有一盒用完的干涸颜料和梁如琢的一半照片,是从合影上剪下来的,和那枚珐琅袖扣放在一起。
  梁如琢跪在地上,抓狂地扯自己的头发发泄低吼,汗水把发梢黏在了沾上脏污的脸颊上,左半边脸溅上了一大片血,现在已经干涸了。
  他把一个年轻艺术家的手毁了。一个二十岁就能画出《圣与光》的天才画家未来有多少种可能,他不慎把维纳斯的手臂打碎了,他成了世界的罪人。
  而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他兄长。
  “他是你嫂子……”梁在野喃喃着。
  梁如琢拧了拧手腕站起来:“现在不是了。”
  他开车赶到了医院,穿着白大褂的李文杰一见他就骂了起来,哎,胳膊皮都要掉了,快,赶紧带他去处理。
  他把一步三回头的梁如琢从抢救室门口拖走,去处理小臂上的烧伤,还说你小嫂子活着呢先顾自己吧。
  梁如琢垂着眼皮纠正他,现在是我老婆了。
  李文杰被噎得直顺气,等会还有台手术,伺候不了这位少爷太久,扔了块纱布让他先把脸擦擦。
  事实上文羚身上并没有烧伤,除了缺氧和吸入高温空气导致气管轻微充血,因为梁如琢来得及时,没有造成心脏衰竭,捡回了一条命。用他的话说,他被梁如琢保护得很好。
  梁如琢昨晚熬了整宿的夜,刚从文羚的学校拿到那幅画,想回老宅看看他,路上就被那条大德牧挡住了车。那条狗毛发烧焦了几撮,对着他狂吠,扒他的车窗,疯狂得像要把他从窗口拖出去,他才意识到老宅可能出事儿了。
  想来这是命运的安排,哪怕去晚一分钟,可能就真的失去他了。
  单人病房在三楼,电梯口离得太远,梁如琢上楼梯时才发觉身体的疲劳,徒手攀上单层高接近四米的老宅二楼,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冲天的浓烟和火舌几乎舔上了他的身体。
  文羚躺在整洁的白被褥里,脸颊埋在柔软的枕头中,半长的褐色发丝乖巧地搭在枕头边。
  梁如琢才感受到一种安详和宁静,被抚慰般松懈了身体。刚刚还浑然不觉,现在却感到身体每一寸肌肉皮肤和骨骼都在疼痛。
  他小心端详文羚受伤的右手,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他问医生会不会影响手指灵活,这孩子是学画画的,医生叹了口气,告诉他那得在病人积极配合治疗和复健的情况下看天意。
  “放心。”梁如琢坐在文羚身边,吻他的睫毛和脸颊,“不会有事的。”
  梁如琢乐观地想,天意向来都会放过美人的。只是治疗和复健而已,他打长途回去给自己的公司助理,要他提一笔钱,再去物色最好的骨科医生和复健师。他没能遵守诺言,在医院外的树根底下抽了一晚上烟。
  快天亮的时候他哥找到了他,要进去看文羚。
  梁如琢两夜没合眼,眼下有一圈乌青。
  这画面太熟悉了,每一次都是他把文羚送进医院,他哥姗姗来迟,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毫无男人的风度和担当。
  “是唐宁那女人算计报复我,我跟你解释不着,我要见羚儿。”他大哥看起来也熬了一宿,浑身都是烟熏火燎的脏痕。
  大哥永远是强势的,但一遇上文羚的事就变得有点冒失,他自己进去找,直奔病房。
  梁如琢疲惫起身抄近路上楼。
  文羚还没睡醒,于是他们又在病床前低声争吵起来。
  梁在野起初只是自言自语骂唐宁,哆嗦着去摸文羚搭在枕边的手。
  梁如琢一把拨开他的手,像护食的犬科猛兽一样恶狠狠地瞪他,轻声讥笑:“你放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没人管吗,至少他是个病人吧。抢人的时候不是挺牛逼的,你有能耐抢你倒是上点心啊。”
  他盯着梁在野,昔日的温和有礼变得刻薄,被火炙烤过的嗓音低哑:“当初你怎么没被撞死,我怎么就没放你把血流干呢。”
  梁在野喘着粗气,咬牙问:“我自己命大,跟你有狗屁关系。”
  “有关系的。”微弱的嗓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文羚脸色仍然苍白病态,轻轻敲了敲床板要他们安静一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醒的,也许一直在听他们争吵。
  他的声音很轻:“好在那个医院虽然血源不足,设备却还跟得上,兄弟之间只要血型相配,处理过也能用。”
  梁在野如遭雷劈。梁如琢倚床哂笑,倒了杯水喂给文羚:“这是我众多后悔的事中最后悔的一件。”
  大哥走之前留了句话,说他派人去拦了,郑昼那边也跟警方联系过了,那泼妇有自己人接应,早一步出境了,他们在美国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是吗,在美国。
  梁如琢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梁在野离开后,文羚抬手抹梁如琢脸上的血渣,抱歉地笑笑:“你怎么不洗干净,这样好难看。”
  梁如琢把他输着液的左手轻轻按了下去,卷起一块毛巾垫在他掌心下边,替他把额头前的乱发理整齐:“只顾你了。还疼不疼?”
  文羚勉强翘起唇角:“没事。”
  梁如琢眼神暗了暗,忽然收敛了温柔,托着腋下把文羚抱到自己两腿间,让他靠在自己胸前,问他“你平时叫我什么。”
  文羚迟疑了一下:“……如琢……不对吗。”
  “叫叔叔。”
  “为什么?你一点儿也不像叔叔。”像弟弟。
  “快叫。”
  “……叔叔。”
  叫出口的瞬间,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这个称呼意味着年长者的保护,意味着可以向他索取,而他会任自己予取予求。
  他的胸膛特别温暖,被檀香熏染多年,连呼吸都带上了雅致的气味,轻吹着他的耳廓。
  文羚鼻子一酸,转身把头埋进他怀里。
  “很疼,很疼。我没想到会这么疼,怎么办……”他埋头哽咽着,很快梁如琢的衣襟就被打湿了。
  他终于不再向大哥乞怜,终于肯把痛苦诉诸于口,终于愿意在清醒时暴露脆弱,终于肯像孩子一样表达依赖了。
  梁如琢在家人的冷漠和残酷的竞争中长大,好像从没人把他视作能依靠能信赖的人,他习惯了寂寞孤独和声色犬马,到头来却被一个小孩当成星星,还保护得严严实实。
  梁如琢低头与他额头相抵——原来你不是一朵小玫瑰,你是种下玫瑰的小王子,玫瑰在我身上生根。其实我不是星星,也并不明亮,但我会在漫漫长夜里飞入你怀。


第47章
  梁在野在门外靠了好一会儿。来往的护士和伤患们会不自觉地把视线挂在他身上,相貌挺出众的男人却遍体鳞伤脏兮兮的,反而更加引人注目,有护士来问先生需不需要帮助,梁在野摆手。
  在看见文羚卧室的小窗冒出浓烟的那一刻起,梁在野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他的小玩物是会死的,被疾病折磨也会难受。梁家实力雄厚,想让那些碍眼碍事的人间蒸发何其容易,不过梁少打个响指的工夫,他怎么会为一个情人伤怀这么久,说到底是舍不得。
  隔着一道门,他听到文羚在哭,声音闷闷的,还哽咽着叫叔叔。他险些就应了声。
  起初文羚也常这样对他犯委屈,他却不耐烦地赶他去别处哭。
  记起之前文羚在电话里呜咽着想和他说话,他忙着应付公司的事,敷衍两句就给挂了,琢磨着大概是想要钱,就打了两万过去,现在想想那孩子该有多委屈才会找他寻求安慰。
  想来如果他能给文羚擦一擦眼泪,耐着性子哄两句,那小孩大概就会喜欢他了吧。
  可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就能说哭就哭,他那个杀千刀的爹领回来一个带着儿子的后妈的时候,他也没哭过。
  梁二抢他的玩具,抢他的朋友,抢他看上的小姑娘,父亲一次次马后炮教育他让着点弟弟,将来整个集团都是你的,让给他几个玩具怎么了的时候他也没哭过。
  梁在野十四岁那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每天都得学物理学管理,弟弟就可以画画。
  他把弟弟的画撕了,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物理作业上逼他写,梁二就跟他扭打在一块。一见严婉跟父亲过来,狡猾的弟弟立刻收起阴狠的眼神,盈着眼泪跑去告状。父亲对他们娘俩心里有愧,对梁二向来是放养纵容的态度,于是梁在野就被关了三天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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