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mars in july [上]

"大师兄那里......"
"放心吧，刚刚我可是塞了他一堆的药丸，别说是让他多喝两杯酒，就算让他喝几杯毒下去也无妨的。"少年背对着沈鹏摆摆手，"反正这边我也不好出面，就全都拜托二师兄你了。"
"我能不应么？"
"自然是不成的。"燕同心回个头，脸上闪过调皮的笑，"有二师兄在这里，我做什么都是放心的啊。"
"贫嘴！"
红烛曜曜，称得本就是一片大红的新房更添两分喜气。
所有的家具物事全都是簇新的，乌亮的紫檀散发出淡淡香气，压去了房内的香烛味道；大红的床帏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圆桌上也铺上大红的丝绸，窗边桌角，也都系上红色绸花，更不用说贴得铺天盖地的红双喜--毕竟是新房，什么东西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的。
"燕公子。"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燕同心向丫鬟点点头，轻声问道。
"差不多了，就是酒还未热。"丫鬟答着，"大少爷什么时候过来？我也好去提前热上。"这个燕公子素来是和善的，说话也不必那么小心。
"不用了，大师兄还怕一杯冷酒么？"少年笑了，"你下去歇着吧，大师兄特地让我过来陪陪我的新嫂子，你也可以回去了。"
"这......"丫鬟看看同心--让个男子来陪新娘子恐怕于礼不合吧？不过燕公子也只是个孩子，应是不怕的，更何况他和大少爷的关系又是那般亲近。
"你别说出去自然就没什么，何况还有喜娘在。"燕同心手腕轻翻，一个银锞子落在丫鬟手中，"让你忙了一天，喜钱是少不得的。"
"谢谢公子，那我就下去了。"
"让那几个喜娘在外屋先吃点东西，呆会儿别误了正经事。"
"好。"
看小丫鬟应了，燕同心径自向内房走去。
"姐姐。"
"同心？"喜床上端坐的新娘蒙着红巾，只看得喜帕动了动，娇柔的女声轻轻传出。
"是我，累不累？"燕同心左右看看，最终从小桌旁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前，"折腾了一天怕也没吃几口东西吧？"
"成亲不就是这样的？"于素萝从绣着金线的袖口伸出手，向前探了两下被自己的弟弟握住，"你什么时候听说新娘有空儿吃东西的？"
"我第一次见，自然是不知道的。"燕同心拉着她的手，低头看到手腕上一只质料极好的玉镯，"这镯子真是漂亮，特地为了成亲添置的么？"
"不......这是娘......留下来的。"隔着一层喜帕，于素萝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握紧了弟弟的手，"这镯子是娘家里的宝贝，世代传女不传媳的，娘从我们外婆那里得了，又给了我。"
"那你以后若是有了女儿，也是要给她的，是不是？"同心摸摸那翠色极艳的玉，声儿里带着笑，面色却是沉沉的，"到时候，我就是要做舅舅了。"
"你啊，就是爱想那些没边儿的事儿。"于素萝的脸儿热了，手下轻轻拧了他一把，"什么时候才长得大？"
"等我做了舅舅自然就长大了。"少年忙着松开手，"可别再拧我了，我怕疼得很。"
"怕疼还要胡说。"
"那我不说了，姐姐肯定饿了，我给你带了几块点心，先吃一点吧，这样骂我也有力气。"同心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个方方正正的纸包，展开了里面是完整的几块细点，递到姐姐手中，"要不要我去和喜娘要杯茶？"
"不用了，刚刚喝过了。"折腾了一天，着实有些饿了，于素萝捻了块点心小心的吃着。
"怎么样？这可是玉露霜芳酥，这里厨子最拿手的点心就是这个了，说是皇宫大内的配方，也是我最爱的。"
"果真特别。"
"姐姐既然嫁来了，以后想吃吩咐下人就好，旁的我不敢说，凤家的厨子一定是比原先家中的好上许多的。"燕同心细心的递上自己的手帕，"用我的帕子就好，新娘的帕子总是要干干净净的才漂亮，可不是预备来擦嘴的。"
"同心......姐姐，真是谢谢你。"于素萝咽下口中的点心。她心底是极喜的，今日能坐在这里，嫁入凤家，本是想也没想过的事情，如做梦一般......想想在轿子中听喜娘们的称赞，也知道那排场大的惊人；凤公子年少英俊，又主管商行，更是难得的乘龙美婿。自己原本--却是没有这个福分的，要不是有这个弟弟，现下说不准已经在去往关外的路上，后半生就要随着一个莽夫度过了。
"谢？姐姐何必跟我说这个？"
"若没有你，我哪里有这个福气？"于素萝轻轻擦拭着唇角，"你总说算不得什么，可你当姐姐不知这亲事的好坏么？凤家是怎样的大户，多少家的小姐想要嫁进来，这是多少人就算想攀也攀不上的亲事啊！要是没有你，这新娘怎会轮到我做？"
"姐姐也不用这般说，大师兄家中没有如此的家世，你也嫁不进来的。"若不是凤家如此的家世声威，于老爷怎会为此毁了一门说好的亲事？"我也要多谢爹爹果真是个商人，有利必图，不然也不会如此顺利。"
"同心......你......见到爹了？"于素萝悄悄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心下不安起来--那张面孔实在是太过相似啊，爹爹那边就算想瞒也瞒不住的，再说其中的许多事情......同心也是不知道的，若是真的冒然被见到了，怕是又要有什么事端出来。
"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也没近身。"燕同心好似看出了她的紧张，拍拍她的手，轻声软语，"姐姐要说我不孝也好，但爹爹如此对你我是极不高兴的，今儿要是没有大师兄你岂不是要嫁到关外？"
"同心，你也不要怨爹爹，他......"
"姐姐，你不用替他说什么。爹爹是什么样儿的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他不来找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招惹他。"
"嗯。"于素萝点点头，努力把满腔的愧疚咽下。
"对了，姐姐，我原先给你的药都吃了么？"
"自然是吃了，你那么叮嘱，我怎么不敢？"
"那好，今儿个你把这个再吃了。"
于素萝只觉的手中一凉，拿到眼下一看，是个小小的瓷瓶。
"这药？"
"放心，不苦的。"燕同心推推她的手催促她喝下瓶中的药液，"姐姐，若是可以，我是绝对不愿让你嫁进来的。凤家是家世显赫又怎样？你原先在家中也是不愁吃喝，但府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还不够心烦么？再想想哪个大户人家不都是如此？但你既然嫁进来了，就安安心心的做你的新娘子，做凤大少爷的妻子，安心的注意好自己，旁的就不用管了。"
"那......我能帮得上什么？"喝下药液，于素萝拭着嘴边。
"要用你帮忙还用我做什么？"燕同心笑笑，看看窗外月色，伸手抓过瓷瓶塞入腰间，"时辰不早了，呆会儿大师兄过来，我可不想让他碍眼。只是可惜了我不是新郎，看不到姐姐今天的模样，新娘子肯定是美得紧的，是不是？"
"同心～"于素萝一句娇嗔。
将矮凳放回原位，燕同心穿过珠帘，没有和外间的喜娘们碰面，只是从窗口跳了出去，径直走开。
直到走上九曲桥，少年才停住脚步回身去看。
不远处的新房亮着朦胧的红色光芒，在微凉的夜色中透出一丝暖意......但，那却是别人的世界，与自己无关。

15
"你来做什么？"妆容精致的面孔裂开一丝扭曲，妇人的满头金银也挡不住嫌恶的表情。
"我看二夫人好兴致，能不能赏我口茶喝？"燕同心也不等人家答应，一下子就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倾了一杯热茶。
"谁许你坐在这里的！"二夫人蓦的起身，形容已是大怒，"我可不管你和大少爷是什么关系，也忒是无礼了！你在这庄子里白吃白喝还不够么！"
"二夫人舍不得这杯茶？"燕同心在手中把玩着茶杯，娃娃脸儿上带着笑，"说句实在的，您就算舍得我也不敢喝！我可还想活着享受这荣华富贵呐！"
"你说什么？！"妇人的怒气中升上一些疑惑。
"二夫人喝的茶自然是好茶......不过，我怕......这么好的东西，喝多了伤身。"少年不在意的放下茶杯，改用指甲弹弄着茶水。
"什么意思？"这下妇人的面色完全变了，沉甸甸的直压过来。
"嗯？能有什么意思？二夫人也知道，在下别的本事没有，对医药倒是稍微懂一点，所以......"燕同心从袖中抽出一支银针放入茶杯，"这么点的事儿，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嘶......"二夫人看着变色的银针，猛然倒抽一口气重重坐在了石凳上。
"既然二夫人见着我就生气，我也不碍眼了。"燕同心从茶杯抽出银针，起身便要离开。
"等等......燕公子......等等。"
"嗯？"
二夫人摒退了左右的丫鬟，方才昂扬的斗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苍白的面色--
"燕公子，你是说......这茶中......有毒？"
"啊......这个......"
"燕公子！我知道原先渲儿对你多有得罪，但她不过是个姑娘家，现下又出嫁了，我这个当娘的给你赔个不是行不行？"就算眼前这个少年和大少爷是一伙儿的，就算心下有些记恨这个少年让自己的女儿远嫁他乡，但什么也比不得自己的命重要啊！再说，她也的确听老爷说过这个燕公子医术了得，况且在山上学艺那么多年，能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茶水有问题，肯定能救自己的。
"不用不用，我怎么敢！"燕同心连忙起身扶住要行礼的二夫人，面色整整，口气也变得认认真真的，"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个客人，大小姐偶尔对我说个两句也是没什么的，我怎会放在心上？二夫人何必如此多礼？"
"啊......我知道燕公子是素来和善的，可是......这茶......"
"这茶，是夫人您自己的么？"
"是啊，这是别人送来的君山银针，说是品质极好，所以我留了只是自己喝。"
"二夫人......喝了许多？"
"没......没有。"二夫人匆匆答道，"前一阵子着实的忙，这茶我至多喝了三五次而已......燕公子，你说......这是什么毒？"
"三五次？"燕同心笑笑，安抚着妇人，"那便还好，这毒本就是慢性的，又是掺在茶叶中，要喝得多了才能起效，若只喝了三五次，回头我给您开个清血排毒的方子，喝个几天就好。"
"当真？那......不用给我把把脉？"想想自己多日来细细品尝的茶竟是毒药，二夫人心底就慌乱不已，手碰到了旁边的茶壶，不禁提起来狠狠掼到地上。
"不用，我看二夫人脸色尚好，可见毒气还未侵入内脏，定是无妨的，往后饮食小心些才对。"燕同心笃定的回答，"既然没旁的事儿，同心就先下去了。"
"哦，啊......燕公子，那药方......"
"我一会儿就差人给您送去，一天一剂，十日便可。"少年留下话语飘然而去，留下脸色阴晴不定的妇人独自坐在花园中。
"那茶里是什么毒？"
"二师兄，你轻功是越来越好了。"燕同心慢慢走着，对突然现身的人说道，"这么突然出现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胡说什么！"沈鹏瞥他一眼，少年安安稳稳的向前走着，脚步未乱半分，哪里有被惊吓的痕迹？"我还能吓倒你？说正经的，那茶里是什么？"
"茶里自然是茶叶和水，还能有什么？"走到小池塘边，燕同心停住了脚步。
"可那银针明明变黑......"
"二师兄......你真是变呆了么？"少年回首看他，眼底带着笑，"能让一根银针变黑的方法何止十种，为何偏偏是因为茶中有毒？平常人那样以为就算了，你可是从小跟着师父师娘也看过不少药典的，如今说出这个不怕我笑话你？"
"你......不会又去搅和什么了吧？"沈鹏叹口气，走到他身侧，"那茶叶有什么玄妙？"
"那茶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玄妙当然很多，不过最妙的是......那是三夫人送的。"燕同心眨眨眼，"不过想想也可惜，那剩下的好茶估计要被扔掉了。"
"你也不怕惹出什么事端来，若是闹大了怎么办？"
"那个二夫人虽然不聪明，但也没有傻到会把事情放到台面上嚷嚷，我只是让她加点警惕而已--这可全是我的一片真心好意，难道还做错了不成？"
"你......我是说不过你，可是大师兄不早就说了不让你添乱了？"沈鹏拧拧眉，"要是让他知道了不知道怎么说你呢！"
"不让他知道不就结了？"燕同心的目光转回池塘，看那碧色的池水上漂着片片绿苔，显得几分浑浊，"再说了，他是正当新婚，陪着我姐姐就好，哪里有这个心思来骂我？"
"自大婚之日后，你可曾见过大师兄？"
"没。我怕扰了他好心境，你看看之前他晓得我帮大小姐找婆家的事儿，足足唠叨我半个月，现下我还不乖着绕道儿走？不过......我也不怕，谁让他娶了我姐姐？再怎么着也要对我客客气气的才对，没让他恭恭敬敬的叫我一声小舅子就算便宜他了。"
"你没见他，怎知道他忙着陪你姐姐？"对着同心的长篇大论，沈鹏只回了短短一句。
"那......那是自然的，新婚嘛......哪对新婚的夫妻不是在一块儿的？"少年紧紧盯着池水，脖子上仿佛压了个铁锭似的低着，"这么点儿事儿，我还是懂的。"
"你不想去就罢了，何必找出那么多话来说给我听。"这话刚一出口，沈鹏就觉得不妥，但出口的话也收不回，只得呆呆的看着少年的背影，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回应。
半晌的默然，最后换来少年难得的一声长叹。
"二师兄，最近你的嘴真是越来越利了。"燕同心乌黑的眸子中没有责怪或是埋怨，只是淡淡的泛着波光，"是不是这山下的水不一样，让你喝了倒是开窍了？这样下去，再过个几月，我在你面前恐怕也是只能甘拜下风了。"
"同心......"
"二师兄，旁的不说，但我和你说的话，可是半句没有敷衍的。你和大师兄都是从小伴我长大的，在我心里，你们两个是最最亲近的人，谁也比不上的。所以，在凤家，我做什么事儿总是要想想大师兄的处境......但你千万别以为我是偏心，今儿若换了你在大哥的位子，我也会同样做的。"
"我可从未说你偏心。"
"我知道，你就是想也不会往那个地方去想的。"燕同心垂下眼帘，"刚刚入夏，日头就那么毒了......二师兄，我想还是回屋儿去呆会儿的好，你呢？"
"我......还要出去一趟。"
"那好，这个你收好，别回头万一路上中暑晕了倒来怪我。"燕同心在腰间摸了摸，套出个小瓶塞到他手里，"你向来是最怕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