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徐涿明白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杜子佑与家人关系不好,平时从来不提及杜家的人和事,也几乎没见过他回老宅去。
这次肯定有躲不掉的原因,他别无选择。
唯一让徐涿安慰的是,自己能够陪伴在他身边,至少在精神上给予他支持和鼓励。
想到这里徐涿不禁笑了,心上人其实厉害着呢,就是心灵脆弱了些,而自己恰好意志强悍,他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待到停在庄园里时,杜子佑睁开双眼,徐涿下车,给他拉开车门,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杜子佑一只腿迈出车门,摇头道:“阖了会儿眼,接下来便是消耗精力的时候了。”
徐涿单手撑在车顶,俯视车里的人,轻声道:“那你现在打起精神来了吗?”
杜子佑仰起头看他:“习惯就好,等一下你要跟我一起进去?”
这句话虽然是问句,但是听在徐涿敏锐的耳朵里,其实就是陈述句:我要你跟我一起进去。
“可是我还没打起精神,”徐涿笑了下,伸手抚上杜子佑紧绷的脸蛋,“这该如何是好?”
杜子佑捉住他的手,警告道:“别得意忘形了,不要忘了这里是哪儿。”
徐涿抬眼四处张望,远处有几名园丁在工作,没有关注这边,最近的监控设备也没能拍到这个角度。
“你紧张过头了,”徐涿安抚他,“放轻松,难道我是粗心大意的人?”
杜子佑说:“我们还是快上去吧,时间不早了。”
说着他要钻出来,徐涿一只手抓住他肩膀,说:“等等。”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在对方的嘴上轻吻一下,一触即分。
杜子佑呆滞地望着他,片刻后才迟钝地血液涌上两颊。
“好了,”徐涿意犹未尽地舔舔自己的嘴唇,“我现在打起精神来了,走吧。”
他拉了下杜子佑,将对方从失措状态中叫醒——无论之前亲过多少次,他都表现得像第一次亲吻时那样羞涩,徐涿爱死他这一点了。
他们并肩而行,穿过硕大的花园,园丁远远地直起身注视他们。
进了大门口,一个穿着西服的头发花白的男人已经在等着了,他一开口徐涿便认出了这个嗓音:“二少,你回来了,晚饭吃过了吗?”
管家微微低着头,语调平缓,从容不迫中带着股自信——这里是他的主场。
杜子佑说:“父亲好些了吗?我想见他。”
“老先生刚吃过药睡下,二少最好不要去打扰他。”管家回答。
“那……”杜子佑咽了咽唾沫,“大哥呢,他回来了?”
“大少每天都回家里来,”明明是生硬极了的话,被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像是在讥讽一般,“大少现在在书房里,我替你通报一声。”
说着他看了眼徐涿:“这位客人是二少的助理?我叫人带你去休息。”
徐涿看向杜子佑。
“不必,”杜子佑不容置喙,“他和我一起。通报也不需要了,我自己有手,我会敲门。”
管家本来微垂着头,闻言惊异地抬眼看他,杜子佑却不再理睬,大步流星直接往楼上去。
徐涿自然不落下,跟在后面也不多言,待到两人在书房门前收住脚步,他才伸出手,揉捏一下杜子佑的手表示支持。
杜子佑对他笑了下,鼓起勇气,敲门。“大哥,是我。”
杜永封的书房简直是杜子佑书房的豪华版,同样的构造,同样的风格,不同的是面积更大一些,装饰的艺术品更多更高端——至少在不懂行的徐涿眼里是这样。
书房的主人坐在办公桌后,十指相握压在文件上,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从眼镜的上边射向来人。即便是在家中,他的仪容仍旧是一丝不苟。
徐涿徒然便觉身上压着无形的力,容不得外人在他们杜家的领地里放肆。
偏偏今天放肆的是他们自家人。
杜子佑显然是有些紧张的,手攥成拳,强迫自己与杜永封对视:“大哥。”
杜永封等待下文。
“岳来勇跳楼自杀了。”杜子佑说。
杜永封眼球转动,视线落在杜子佑旁边的人身上,不露声色打量一番。
“家事不容外人掺和。”他沉声道。
杜子佑闭上了嘴,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徐涿更是以他为准,顶着杜永封的打量一动不动。
三人对峙的氛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杜子佑终于开口:“这次不再是家事了,他的自杀已经影响到秉优的声誉,我必须以处理公事的方式处理这个危机。”
杜永封的目光又落回他弟弟身上,缓声道:“普通的公关事件罢了,让媒体把事情压下来,过段时间自会平息。你做广告的,我不信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杜子佑抿唇不语。他当然懂,甚至是警方的调查,他问心无愧也不必害怕。
但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媒体已经越挖越深,他阻止不了,那些隐藏的事迟早会从阴暗的角落里拽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作为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又要被不知道什么人戳着脊梁骨骂,身后永远被人指指点点,转身去追究,却找不到是谁在说,谁在笑。
杜永封肯定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但是他在赌,像坐在斗兽场外的观众一样,兴致昂然地欣赏自己的弟弟与嗜血的凶兽搏斗,弄得伤痕累累,待到气息奄奄之际,自会举手投降,恳求兄长伸出援手。
徐涿听着他们的交锋,目光扫到办公桌上。
就在桌子的一角,杜永封的右手边上,摆着一张全家福。
与其说是全家福,不如说是合照,因为上面照例只有父子三人,和杜子佑房间里的几张一样。
杜子佑房里的从十岁到二十岁出头都有,摆成了一列。书房里则只有一张,里面的杜子佑似乎年纪更小,七八岁左右。
然而更令徐涿惊奇的是——小子佑在笑。
他穿着灰色小西装,裤子是短裤,脚上套着白色长袜,是典型的欧式小绅士打扮。
小绅士站在高大的父亲和兄长前面,虽然站得笔直,但是脑袋微歪着,对着镜头牵动嘴角,露出小小的笑容,连眼睛里都闪烁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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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电般划过徐涿脑海, 串联起种种迹象,最终化为一腔的怒火, 怂恿着他出声打断杜家兄弟的交锋。
“杜总。”他唤道,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他,他们在各自的公司里都是这个称呼。
徐涿直视杜子佑,说:“关于秉优的公关危机,我有几个想法希望能和您单独谈谈。”
杜子佑一时没反应过来, 杜永封先插话了:“你是我弟弟的助理?就在这里说吧。”
徐涿转头对他露出社交式的微笑, 说:“不好意思杜先生,秉优内部的事务还是要内部解决。”
这话非常不客气, 杜永封眯起双眼,显然对他很不爽。
“那先出去谈, ”杜子佑连忙道,“大哥, 我们谈好了,有需要再来麻烦你。”
杜永封深深看他们俩一眼,说:“去吧。”
徐涿立即转身和杜子佑出了书房, 正好遇到女佣送茶点,问:“二少现在就走?不如坐下喝点茶?”
杜子佑刚要回答,徐涿先道:“这么晚了还喝茶,会睡不着觉的。”
女佣盯着他, 语气里带着点不屑,说:“晚上喝茶是二少多年的习惯。”
徐涿没有理睬她,他现在对老宅的人都怀着一股不理智的厌恶。
他看向杜子佑, 轻声道:“习惯又如何,我只想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样做?”
杜子佑不解地和他对视,似乎想知道为什么徐涿突然变了个人,不再是善解人意的大好人,反而全身亮出了硬刺。
“我想听实话。”徐涿再次强调。
杜子佑片终于从他的眼睛着汲取了勇气。
他回头注视女佣,摇头道:“我不喝,”顿了下又加上一句,“我现在回房间,你们没事不要打扰。”
女佣瞪着眼睛看他,没有立即回应。
徐涿皱起眉头,说她:“你没听懂?”他从来是非常绅士的一个人,现在却对着一个女性服务人员发脾气。
“明、明白了。”女佣躬一下腰,逃一般离开。
徐涿碰一下杜子佑的手,说:“走吧。”
他们回到杜子佑的房间,徐涿跟在后面关上门。他进客厅经过那一排的合照,直想一拳砸过去把它们砸个稀巴烂。
杜子佑坐到沙发上,探究地看他,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把我叫出来?”
徐涿弯腰,双手抓住他清瘦的肩膀,和他四目相交,一字一顿非常认真地说:“子佑,你逃吧。”
杜子佑眨了眨眼睛,结巴道:“什、什么?”
“我不清楚你们杜家的事,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徐涿说,“但是再眼瞎的人也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不好。”
杜子佑只是微张着嘴,沉默地看他。
“一个没有母亲庇佑的孩子,家里唯二的亲人是古板的兄长和父亲,连管家佣人都能对你指手划脚,”徐涿说,“你看看那些照片,全都死气沉沉的,我以为你本身就是内向的性格,但是看书房里的那张合影,你明明也可以笑得很开心。我不知道是什么剥夺了你的笑容,但是我肯定你大哥绝对没有起到任何正面的作用。”
杜子佑耸拉着嘴角,眼眶微红。
徐涿正色道:“所以我希望你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就觉得自己要神经病了,你继续与他们往来,迟早会被逼疯!”
杜子佑嘴唇蠕动,没能说出话来。
徐涿叹了一声,说:“如果你担心得罪他们,被剥夺继承权,甚至失去秉优,那我们家也可以出资,给你建一个新秉优,或者任何你想要的企业。我永远都站在你身边,你随时可以叫我帮忙。”
两行泪水从杜子佑眼角划落,徐涿失措地用手掌给他擦:“怎么又哭了,你在害怕吗?还是在担心?别怕,就算你一无所有了我也养得起你,大不了向我爸服个软,钱想要多少有多少。”
杜子佑双手抓住徐涿给自己拭泪的手掌,轻轻摇头,哽咽着说:“不、不是,你是怎么知、知道的?”
“知道什么?”徐涿问。
杜子佑抽噎着回答:“知、知道这里会把人逼疯。”
徐涿心脏一跳,说:“你说的是谁?”
杜子佑冰凉的脸贴他手上,眼泪打湿了他的手掌心:“我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作者知道自己短小,明天给你们吃点肉补偿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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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楼道有点黑, 灯坏了还没修,”徐涿出了电梯, 有正当理由去牵杜子佑的手,“小心脚下。”
杜子佑贴近他,徐涿另一只手把手机的灯打开,递过去,说:“你拿着。”
他记得对方很怕黑。
手电筒照亮了整条楼道, 徐涿掏钥匙开门时, 杜子佑照了照上面的门牌号。
徐涿见状笑道:“是了,好好记着, 以后你想来就来,钥匙我也给你配一份。”
一路上杜子佑愁容满面, 此时终于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很轻地“嗯”一声。
徐涿推开门, 打开玄关和客厅的灯,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全新的拖鞋,放到杜子佑前面。
“试试码数对不对, 不对的话我让人买一双送来。”
杜子佑脱下自己的鞋,脚踩进去一试,竟然刚刚合脚。
他低头一看,徐涿的脚明明比自己大差不多两个码。
徐涿一边单脚换鞋, 一边得意洋洋笑道:“上次商场买一送一,我估摸着给你也准备了一双,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杜子佑见过不少厚脸皮的人, 徐涿却是唯一一个厚得不讨人厌,甚至还很讨人喜欢的。
他苦闷的心情消散了些,回想一下,每一次都是如此,只要徐涿在,自己再糟糕的心情都会被治愈。
“房子是小了点,”徐涿领他进客厅,他庆幸自己有收拾房子的习惯,心上人突然来访也拿得出手,“我的薪水只供得起这样的,杜总你什么时候给我涨点工资,我换间大的,你以后也能住得舒服些。”
杜子佑被他奇特的脑回路逗笑,故作嫌弃地瞥他:“我想住大别墅,你觉得涨多少工资合适?”
徐涿苦恼地拧起眉头,说:“这样啊,我存个三五十年的话,应该也就够了,”他可怜巴巴地把杜子佑双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到时候你不要嫌我太老,转投小鲜肉怀抱里去了。”
被他小狗似的眼神盯着,杜子佑心里涨得满满的,好像马上要溢出来。
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吗?
在一所陌生的小房子里,没有花团锦簇的庭院,没有华丽的装修和昂贵的艺术品,没有成群结队的佣人,他却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安定之感,像是颠沛流离多年后,终于停靠在独属于自己的港湾里。
往后即便风再猛雨再大,也伤不了他分毫。
“客房的床铺都是干净的,还没用过,”徐涿带他到各个房间溜一圈,“就是床小了些,你也可以睡主卧,我睡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