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周叶笑了笑,“快来!”
祁念感到呼吸变得有些许的困难,他深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转身脱下外套,手里攥紧了手机跟过去。
他从迈着脚步的一路到进入办公室坐下,暗自缓了好半天,才开始能听见周总监嘴里说出来的话。
第七十一章 (上)
那天早上在办公室里无意听到那些话后,等空闲下来,祁念立即去把新闻找来看了。消息源头只是来自云城本地一家小报社,难说靠谱,可纵使祁念冷静下来想,依然觉得很糟糕。
而之后连着一个多星期,除了不变的日常任务和时不时插队进来的小事情,祁念都在跟小组同事一起赶尚乐传媒的那一个策划方案。
谁让兜里揣着钱的甲方最大。因为之前公司给的提案直接被对方否了,意味着仅有前期调研数据能用,所以剩下的祁念他们得回到起点,改变方向,全部重新做过。
同组另两个人都是二十来岁出头、去年本科毕业的小姑娘,性格外向活泼,最开始共事的一段时间里都以为祁念比她们小,仗着比祁念先入职几个月,逮到漂亮男孩子自然就关心得殷勤,一口一个“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们”、“姐姐请你吃晚饭”之类的。最后才发现闹了个大笑话。
祁念虽然也是头回工作,但怎么年龄也稍微大一点儿。
他表面看上去青涩稚嫩,实则话少、清冷又严谨,用小姑娘们私下的话说便是“也太神秘太老干部了吧,撩都撩不动”,但还是好相处,工作里也教人信服。
与高中那会儿相比,貌似确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归根结底,如祁念所说,他回国后租房落脚的事、工作的事都很好。
即使祁念要求低,对绝大多数东西无欲求,也不得不说他如今遇见的房东、上司和同事都很好。
可惜这好放在其他人身上是好,对祁念而言却仅仅只为践行“好好”那两个字里的含义。
这个“好”不是他自己的。
恰逢这一个多星期也没留时间给祁念想别的,光加班就来势汹汹。他倒是乐意了,通常还让别人先走,自己留到最后,每天晚上九点多才下班回去。
通过和另两个组的不断对接、开会,初稿终于是定了下来,甲方那边也暂时满意,最后只需再修改一些部分,完善好细节,就能交出提案了。
虽然还没正式与尚乐传媒的负责人见面,但公司里的氛围明显高涨起来。
身边有人赶在六点前大大咧咧地先拍着桌子,长叹一声,随后喊道:“终于不用再加班了!”
祁念敲着电脑键盘,等打印机里的纸张打印出来,将它们摞在一起,又过目了一遍,拿着起身去了周叶的办公室。
“周总监,这是修改过后的策划案,您可以再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祁念把东西递过去,说。
周叶刚关掉电脑,转头从祁念手里接过策划案,放在了一边,却并没有别的举动。她抬头看着表情认真的祁念,突然笑了,起身说:“别搞这么严肃啊,喏,五十六了,今天先这样,赶紧给我下班去过自己的夜生活去!剩下的明天再来弄。”
祁念懵住两秒,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静默了一瞬,抿唇点点头,和周叶一起出了办公室。
祁念收拾好自己的桌面,他并没有带其他东西,拿上手机,拢了拢外套,一身轻松地准备到前台打卡。
“祁念,等等!先别走!”身后的同事叫他。
“周总说今晚大家聚餐放松一下,让我叫你先别走。”
祁念闻言不得不往回走。可他一直以来就不热衷于参与集体活动,类似饭局酒局这些。他眼睛环视半圈却没看见周总监的身影,只能先等待片刻。
旁边的同事现下终于逮着机会了,朝他感激地说:“这次的甲方也太难搞了,最近你每天走得比我们都晚,真是还好有你跟我们一组,不然我真的头秃!”
“就是就是,想当初,我居然敢在大佬面前自称姐姐?”
“真是好大的胆子!”
“对!我配钥匙吗?我不配!”
俩人唱双簧似的,将连日来工作里的压力都释放了出来,也终于看见祁念嘴角弯了弯,好笑地看着她们。
连隔壁部门打算下班的同事都被逗乐了。而同部门几个女孩子手挽手,排排杵在那儿等饭吃似的,偏偏还一个个望着身为焦点的祁念笑。
而周叶出来时,祁念连话都没说出口,只那犹豫的眼神就被周叶一眼看穿。
她“不留情面”地道:“刚刚还要加班来着,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啊。”
“我......”
“这不是公司聚餐,就我请你们这最熟悉的几个同事吃吃饭。你才来一个多月,大家不怎么了解你但都很喜欢你,私下是朋友当联络联络感情,但我们吃完就散,明天见面还是合拍的工作搭档。”周叶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耐心地说。
祁念被说服了。
虽然一个人坐公交回去,在小区外的餐馆点上几个菜吃晚饭,然后回家,通过看书或看电视消磨掉一些时光便可以直接睡觉——这样才是他的日常——但此刻换一种,也不会有多大变化,兴许像加班时沉浸在工作里一样,能让他短暂地屏蔽掉那些胡思乱想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吃饭的地点是周叶让这群小姑娘们选的,果然年轻人就是喜欢往人堆里钻,最后选在了人流量最多的市中心的商圈里。
一行人热热闹闹吃完饭出来时,已经彻底黑了的天空都被眼前的繁华夜市给照亮。
刚刚饭桌上有爱喝酒的小酌了几杯,这会儿笑嘻嘻地站在马路边谈天说地,周叶给她们几个顺路的女生打好车,走前不忘麻烦清醒着的人多照顾着点,注意安全。
稳妥地将女孩子们送走,最后便还剩着站在一边的方才一直默默在帮忙的祁念。
“车打好了吗?现在路上有点堵......”周叶转身回来道,“不然你坐我的车回去吧,反正今天家里小孩去外婆外公那儿了,不赶时间。”虽然和祁念回去的方向并不相同,但人是她拉出来的,自然要秉承着当一个尽责上司的态度和作风。
祁念闻言摇了摇头,直说他已经打好车了,不用麻烦周总多跑一趟,并认真地道了谢。
“行,打车记得报账,”周叶笑说,“那我开车先走了,注意安全。”
“嗯,您路上也注意安全。”祁念置身于来往人群中,整个人却时刻都显得安静,他回道。
周叶驱车离去时,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那个小孩。
她其实挺纳闷的,想着自己明明才比人大了一小轮,无论真心与否,平常谁见了她不夸句年轻漂亮,怎么自己一到祁念这儿就责任心爆棚,才招进来一个月就想着怎么培养、提携,堪称母爱泛滥。
——因为祁念确实出色。
尤其是在工作上,能力和态度都非常优秀,谦逊但有原则,少言却不傲慢。
周叶只怕如今的池子终究太小,将来留不住这条需要更宽阔的水域的大鱼。
马路上不断地有车驶过,黄色的大灯直戳戳刺进眼底,祁念半眯着眼,步履缓慢地随着大批人群过了马路。
晚上八点半正是此处夜生活的刚开始。按理说面对这样嘈杂声声声入耳、空气中飘着各色油烟气味的混乱场景,祁念应当非常不适应才对,但他沿着人行道前进,仅凭借深刻而稀少的印象,找到了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
高二那年他们来的那家KTV还在,夹杂在一众陌生招牌中的金色大字依然高高挂在那儿,喷漆褪色许多,却止不住地抢眼。
祁念面对物是人非首先想到的不是难过,而是感谢,祁念感谢这座城市与他阔别六年,变化诸多,在他可以追忆的部分仍能长盛不衰和兴旺昌隆。
少时,祁念收回目光,垂了垂眼睫,静默地转身——终是觉得毫无意义还有些可笑,没有进去。
祁念孑然一身地晃悠在灯红酒绿的路上。
他打算回去了,却不想打车,按着手机地图上的导航,想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去。
地图显示只需穿过眼前这条更为拥挤的石板路的街巷便能到达目的地,祁念拐了个弯,稍显茫然地往里望了望,才慢悠悠走进去。
巷子两旁商铺林立,吃的喝的应有尽有。
里面还有几家装修颇为古色古香的清吧,伴随着琴弦拨动,里面的人多是唱着或深情或轻快的情歌。歌声从那些木质的窗户里传出来。
祁念已经经过了两家这样的清吧,原本只是随便偏头看看,就在他又一次无聊地张望了一下时,却骤然稍微睁了睁眼,不曾改变速度的步伐很慢地停顿下来。
半晌之后,祁念将手重新揣进外套口袋,迟缓地改变方向,走进了这家酒吧。
酒吧里生意不错,三三两两的人们的坐在桌前,喝酒、听歌、聊天,有的惬意,有的高兴,也有的苦闷......氛围似乎并不受外面影响,连空气都流淌得慢了。
祁念找了个角落处的单人座落座,立即有服务生走来递上单子,低声地问要点些什么。
他摇了摇头,对方便也微笑着点头,随后走了。
台上抱着把吉他在唱歌的人凑在麦克风前,只有头顶照下一束浅光,他的五官都隐没在阴影里,从台下看过去并不清晰。
低吟的歌声萦绕在每个人的耳边,与清吧里的基调十分贴合。
但对唱歌的人而言,说白了这就是个拿来赚钱的活儿,还赚得并不容易,大多时候是无关什么风月浪漫的。
“太多的借口,太多的理由,
为了爱情我也背叛了所有,
如果你想离开我,就别再畏畏缩缩。”
这声音很好听,似乎唱得随意又轻松,就着昏暗的灯光却也染上颗粒质感的隐晦的悲伤。祁念将手机扣在桌上,直视过去。
祁念盯着那处看不真切的地方,缓缓吐了口气,脑海里开始除了歌声,还回响起许许多多的声音。
“太多的借口,太多的理由,
别再问我难过时候怎么过。”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那人边唱边笑了笑,眼睛直勾勾的,与悲情曲调不同的是脸上表情。
祁念还记得那天晚上,对离别感到生疏的他被如何开导、抚慰。他早已能坦然且老练地面对时刻处在似梦非梦情形里的自己,在一句“允许你以后每天都梦见我”的甜蜜重影里,分清现实。
“或许会好好的活,或许会消失无踪,
你在乎什么。”
台上的人唱完,低下了头,他刘海剪得很短,露出干净的眉目。用右手最后拨了几下琴弦,那人利落地下了台,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落下的深色帘帐里,只留下旁边墙上贴着的“闲人勿入”四个字。
祁念怔然间,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祁念转头,是刚刚那位服务生。
“这是有人请您喝的果茶,”服务生从托盘里上了东西,补充道,“是热的。”他离开前还是那套微笑加点头,不过特地抬眼留意了祁念一眼。
果茶被喝了一半,坐在角落里的人已经起身,往门口的方向离去。
徐砾重新回到台上,他边调了调椅子的位置,边将目光收了回来。
“喂,东西我已经给你送了,刚走,”服务生端着杯子回来,经过时朝徐砾挑眉道,“你朋友啊?少见啊——”
“谢了,晚上下班请你宵夜。”
“谢谢徐哥,嘿嘿。”
他犹豫了一瞬,又意味深长地说:“对了,那个迷彩服又来了,就是每次都不进来,只在旁边死胡同的侧窗口看着,可吓了我一跳!”
徐砾面无表情地朝他睨一眼,并不理会,转头跟底下的客人熟络说笑几番,毫无异样地开始继续唱歌。
第七十一章 (下)
除了那壶飘着玫瑰香味的热气氤氲的枣茶,祁念今天这一趟可以权当眼神出了岔子,看见一个与故人相仿的驻唱歌手,就鬼使神差地走进那间酒吧,白听了半首不知道叫什么的歌,还顺便发了一阵呆。
他们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真正打上一个照面。
谁知道那到底是谁呢?
可在祁念反常地改变方向、迈出步子的第一瞬,他就确定了那个人一定是徐砾。
若说十六岁的时候,祁念连天地方圆究竟长什么样都不清楚,需要摆出尖锐的面孔,强装镇定地维持体面,那时候就只有徐砾愿意和他做朋友。而这些年他豁出所有换来普世认知下的自由,不用受金钱、人情束缚,似乎运气也不差,他收到越来越多的善意,可以和越来越多的人保持在融洽的关系里。
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哪哪儿都不一样。
在祁念狭隘的认知里,他只有过徐砾一个朋友。
祁念这晚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一面拿毛巾擦着一面到客厅的餐桌边,端起温水喝了一大口。
今天聚餐点的菜品油盐太重,凭那半壶清茶,还有这会儿漱了口留下的薄荷味儿,他依然觉得嘴里干巴巴的,口渴得不行。
玻璃水杯被放回桌上,磕出一声轻响。
祁念灵魂出窍地继续擦头,动作停下后也站在原地,没了去处一般,浑然不觉水珠掉在背上,丝丝发凉。
等终于觉得裤脚荡风,冷到心口打颤了,祁念才骤然眨了眨眼,目光在前方转悠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