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更详细的内容有下派的专人会来处理,该说的说完,他云淡风轻地起身,苏成林迅速跟上前去开门,留下一众反应不过来的人还呆坐着。
顾飒明踏出会议室,面无表情地撩起眼皮。
祁念没来得及移开目光,和将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直直撞入眼底的人对了个正着。
所有的感官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随着巨大的冲击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周遭还存在着什么,是山崩地裂还是斗转星移。
他们之间的感应邪门地再次相连,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停止了流淌。
而祁念久违地,再一次地忘了呼吸,在窒息感里,在那貌似震惊却十分冷淡的目光里,隔着如此近又横亘了六年空白变得如此远的距离,只知道痴痴望着。
第七十二章 (上)
祁念的这一整个人生里,渴望能见哥哥一面的时间尤为长。
无论四季如何更迭,每一分一秒都将他煎熬,祁念就是那种一边以为他们是不会再见的关系,一边每天睡前都默默在说“你要想我”和“今晚让我梦见他吧”的人。
而这一次,过往六年里,祁念一直幻想着这一次会有所不同——如果再见到顾飒明,他一定先是惊讶,呆滞,会忍不住掉眼泪,会终于敢冲上去抱住他哥哥一次了。
明明已经幻想过无数次,可当祁念真正碰上,日思夜想的人就近在眼前,祁念却不敢了,只觉双腿似乎有着千斤的重量,身体也僵直。
他站在原地,望着,眼神执着不化。
那眼神会令所有人都觉得陌生,却唯独不会被顾飒明忘记。
从初次见面起,再之后无论他们之间保持的是何种关系,祁念的眼睛始终都落在顾飒明身上,偏执的,平静的,乞求的,委屈的,还有哭着和笑着的;祁念每踏出一步,无论朝向何方,是前进还是后退,都与顾飒明有关,连一整个身心也全都交在了他手里。
十六岁的祁念如此,二十五岁的祁念好像仍旧如此。
身上量身剪裁的西装顿时略显束缚,顾飒明再也摆不出那副对付别人的面孔,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眼里早已柔和下来。
不出半刻,会议室门口成了整个办公区所有目光的焦点。跟在顾飒明身后出来的一众人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围在四周,心下疑惑又带着观望的态度,以为前头这位位高权重、仗着年轻有资本就肆意妄为的大老板这会儿看谁谁不顺眼,临走还要挑一手公司岔子。
一群高管暗地里对视,站在后排的人更想探头看个究竟——不知道是谁手底下的员工这么倒霉,要被拿来杀鸡儆猴了。
旁边的苏成林在第一时间看清祁念的脸并对上号之后,霎时也惊住了一瞬。
眼前的真人比起那张面容稚嫩的电子身份证件照还要出挑,五官更为精致、漂亮,只是身上气质太过收敛沉静,像是要刻意把自己藏在人群里,让人感到格外陌生。
祁念像是一条平直单调的线,或是一滴沉入大海的水,毫不张扬,但也不示弱。
跟他们顾总还真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愧是亲兄弟......
“顾总。”苏成林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低声开口叫了一声,打破了犹如僵持着的场面。
顾飒明置若罔闻,只目光不错地盯着祁念。
祁念仿佛要在那浓烈的目光里彻底迷失,他看见比起印象里身躯更高大、衣着金贵讲究、浑身散发着绝对上位者气息的顾飒明往前走一步。
他们离得更近了,那双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响,而顾飒明接着抬起了右手。
顾飒明的手臂悬在空中,指尖还没碰到实物。
大庭广众之下,祁念的心脏在胸腔里在疯狂跳动,他恍惚间回神,身体下意识地往后晃了晃。
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他跟着连眼睛也垂下,看起来似乎温顺得不像话,却是明明白白躲开的模样。
祁念低着头,紧张到无以复加,微凉的手指放在身侧,被黑色的上衣衣角遮住,它们费劲蜷缩在一起,却根本握不紧。
而显然,此时半个尚乐传媒的人都“认识”了祁念这张面孔,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免窃窃私语。
顾飒明微怔了怔,眉间的折痕骤显,最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苏成林见状满头直冒冷汗。顾飒明当初在英国负责开拓海外市场,为了在祁氏站稳脚跟而不是光靠着太子爷的名头,搁外头碰着天大的事连眉头都不见皱一下,气势就能逼死人......这下可得了?他不就这一回知情不报,简直倒了大霉!
想着尽快将功补过为妙,苏成林朝祁念点了下头,职业操守极佳地出声道:“这位是?”
祁念第一次作为代表来尚乐传媒,几乎没有人认识他,那位接待的女职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抬眼看了看看负责的部门主管,犹豫半天才磕磕巴巴说:“这位是、是我们下季度合作的互联网公司的运营部代表,今天九点半来做提案报告的......”
而此时已经十点多了。
部门主管在一旁迅速说:“我先去安排一下,会议可以马上开始。”
众人这才幡然醒悟般各归各位,着手手头的工作。
视野边缘里黑压压的一片逐渐消失,祁念微微松了口气,凭着强大的毅力不去抬头,而是左脚向后退,打算离开。
“祁念。”
耳边轰然炸响——
明明有那么多人叫过他的名字,可唯独由这个声音喊出来,像是一道紧箍咒,魂牵梦萦,久别多年,让祁念被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总,等会儿集团里还有个电话,”苏成林适时蹦出来,暗示道,“这边原来的董事长办公室已经清出来了。”
祁念受到无声的邀请,或者里面也夹带着几许强迫,他拒绝不出口,思绪浑浑噩噩地跟着进了那间董事长办公室,身后的门便悄然关上。
俩人独处一室,没了在外面被围观以至于得避嫌的借口,太过安静的空气里却流淌着类似近乡情怯的尴尬。
祁念像是个犯了错的员工,两手扭捏,杵在那儿。
顾飒明看着他,无奈笑了笑,靠近过去,温声低语:“好久不见,太突然了是么?”他中间停了两秒,“是太突然了。”
像是怕把人吓着,实则也是怕人又要往后退,俩人维持着安全距离,顾飒明先找寒暄的话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祁念视线飘忽,半晌才回:“去年十二月底。”
顾飒明思忖沉吟,说:“研究生毕完业还在温哥华待了半年?”
祁念点了下头,哽着嗓子,心不在焉地囫囵解释:“学校同学当时还有个项目,我帮忙帮到一半,没做完,他邀请我留下,所以待了半年。”
顾飒明听得很认真,神情全然不若对待工作时的严肃,压抑着汹涌的犹如失而复得般的感情,顾飒明又走近了一步,祁念耷拉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脸上因为紧张或因为密闭的室内温度偏高,泛着一点红润。
“现在住哪里?”他继续问。
“城南区麓锦星城。”祁念愣愣地回答。
顾飒明不动声色地记下。
他的弟弟哪怕与他生疏得不像话,也依然很傻。
他想抱祁念,就现在,像还在少年时期那样把属于他的弟弟重新抱进怀里,一点点揉碎,再也不放人离开。
可现实让顾飒明少有的心慌。
若是六年未见的俩兄弟,见面都该比此时热闹;若是六年未见的情人,是想再续前缘还是从此一别两宽,气氛也该比此时暧昧或自然。偏偏他们两者夹杂,显得不伦不类。
而祁念也心慌。
他不知道他们是要怎么样,顾飒明是想跟他当回兄弟,还是一如当年,经久不变......可祁念脑海里立即蹦出的明晃晃的新闻标题,以及隔得很远也被他看清了的那张郎才女貌、实在般配的合照,顷刻令他清醒——
他们都长大了。
按照指令悬崖勒马、努力生存的祁念,远追赶不上他的哥哥。
而他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自私小孩。
同为祁文至的儿子,本就被寄托着厚望、肩负着承担家业责任的顾飒明,从未改变过受万众瞩目的闪耀与傲然,伫立在人群里就是绝对的焦点。
这样的顾飒明在学生时代就有很多人喜欢,到了今天亦是,仰慕者无数的他在其中挑选一个最合眼缘、最合心意、最与他般配的可以结婚生子的女性,必然是最合适的选择。
曾经何瑜指着祁念骂的那些话;顾飒明扛下所有,连带着他那份说的对不起,至今历历在目。
当年的被迫分别,会不会就是让他们重回正轨的那个岔路口?
就这样简短地继续聊了几句,顾飒明看出了祁念不在状态,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念及祁念还有工作在身,便说:“等会儿结束了再说,我在楼下等你,好不好?”
还没听见回答,不合时宜的,门口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祁念闻声犹如大赦。
他拒绝不了顾飒明,一个“不”字都舍不得说出口。
但他至少还可以逃避。
祁念脑袋里昏沉沉,想法理不清,剪不断,他无法就这样和顾飒明两两相对。
那边已经派人来问过两回,苏成林叫苦不迭,也不知道里面那两位谈出了个花来没有,冰释前嫌了没有,他都恨不得立马冲进去为顾总证明两句。
苏成林最终还是推门而入,迎面吃了顾飒明一记眼刀,默默站在旁边。
祁念张了张嘴,半路声音卡了壳,借着有外人在,他避开前文,合乎礼仪地、不自在地低声说:“我先去会议室了,顾总。”
祁念说完转身,逃似地走了出去。
第七十二章 (下)
室内气压陡然降低,映着高楼层玻璃窗外灰青色的天,仿佛和外面的世界是一个温度。
苏成林现在倒是更愿意跑楼下去吹吹风,散散心,或者地上有个洞也行,他能先进去躲会儿。
太过不幸,在这间被清理过的稍显冷清的办公室里,顾总和他那个分别多年的宝贝弟弟并没有谈出让人皆大欢喜的结果,苏成林对此不禁扼腕。
——甚至刚刚祁念一见他进来,还立即装起了不认识顾飒明,平平淡淡一声“顾总”喊出口,软绵绵的刀子应声而来,刀光一闪,见血封喉,而且人溜得也极快……
苏成林边思索边强装镇定地讪笑一下,决定出动出击,争取得到一个坦白从宽的处理。
“那什么,顾总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他顿了顿,顶着顾飒明铁青的脸色,即刻口吻正经,语速偏快地说:“参加晚宴的那天下午,在会议室外我确实接到了陈副局的电话,说祁念两个月前已经从温哥华回国,并在云城购置了一处房产,应该有长留国内的打算,至少没有移民倾向。但多的信息陈副局不肯透露,虽然近两年他跟我们的关系维持得不错,但您是知道的,陈副局为人谨慎中庸,意思是上面还有祁董事长那边在压着,怕一不小心惹出麻烦。我那天没有汇报,是因为还没有更具体的消息,怕您知道了忍不住脾气......惊动了或者直接去找祁董,那不是功亏一篑、得不偿失了;又觉得既然您弟弟已经回国,那迟早都能见上......”
确实挺正经,“您”字全都用上了。
顾飒明开始还没反应,像在拧眉思忖,又让人看着感觉这受的伤着实不轻。
他听着听着朝苏成林睇了一眼过去,冷飕飕的。
“所以不如明天就转到总部,”顾飒明将手撑在旁边的实木桌面上,说,“去董事长办公室高就?”
苏成林一愣,忐忑了半天想着任由打骂和扣钱,却没想到被一句话瞬间戳了心窝子,暴脾气立马窜上来,他往外看了看,顺手把大门一关,道:“我怎么了我就要转去董事长办公室高就?”
“要不是在英国那会儿给你打下手,看着你通宵通宵地熬,不要命似的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硬生生从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不然顾飒明你以为我为什么?为了去董事长那儿高就?就认准了要给你们祁氏累死累活卖命的?我家里是没矿,但也不是就找不着别的工作了!你这话也太过分了,啊!”
作为下属这些话叫冒犯上司,不能说,但作为几年来建立下“革命情谊”的同盟和朋友,苏成林说得一气呵成,十分的不怯场。
把不快全吐出来后,其实心里也没那么气了。
顾飒明跟他强调过关于祁念的一切都要优先汇报,可关于祁念的一切少得可怜。
他能理解顾飒明为什么会口不择言,看起来冷静至极也难得地失态了一次。而且确实是他自己有错理亏在先。
之前苏成林一直没明白,祁念和顾飒明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关系好这一家人还不烧高香,免去了一场由争夺家产引发的家族斗争,为什么反而要让他们强行隔开,断绝关系?
后来跟着顾总大杀四方跟久了,苏成林受留学时周围的文化氛围影响,对从来不近女色的顾飒明的性取向猜了猜,顺带联想两番,便立即打住,末了忍不住暗骂一声:“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好一个禽兽啊!”
但说到底只是猜想,是或不是于他而言不重要,他便再也没深究、在意过。
顾飒明让他背地里查,他就查,查到最后顾飒明甚至只想知道祁念的基本动向——祁念还在不在温哥华?祁念毕业后回国没有?祁念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