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川问:“还有几瓶液?”
护士说:“最后一瓶。”
赖川问:“吊到现在为什么还疼?怎么没用。”
护士说:“吊的不是止痛液。”
赖川把输液清单拿在手里看看,对上面的药名不甚了解,他在他母亲的影响下从小注重养生,从来没住过院。他想着下午专家会来,到时再看,就说:“行,这瓶掉完转病房。”
说完低头看看地面,跟陆安泽说:“你把手机给我,我打电话叫你那司机把我两拖鞋带过来,还有内裤。我这几天就在医院看着你。”
他这么一说又成功吸引了旁边两床人的注意力,往他们这儿瞟。心想这两人什么人呀?
陆安泽觉得有点别扭,自己拿手机忍着痛发短信给老胡让他把东西全部装进行李箱带过来。
老胡不多久拎着箱子回来了,陆安泽见他站在旁边无事尴尬,叫他把车开去洗车店清洗一下。
赖川说:“那车不要了,弄成那样怎么洗干净”?
陆安泽对不知所措的老胡摇摇头,扬扬下巴,意思是:别听这个人的,去吧。之后便闭上眼睛静静躺着,放松身体,和剧烈的胃痛和平共处。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回响赖川刚才说的那句话:弄成那样怎么洗干净?
第22章
上午十点水总算挂完了,赖川让保镖进来提箱子,他把护士送过来的轮椅推到床边准备转病房。
陆安泽撑着床慢慢坐起来,把两只脚放进拖鞋里,坐在床边歇了一会,一股热流涌起嘴里大口大口地呕血出来,他低着头指指床底下意思让赖川拿垃圾桶过来接着,赖川已经惊吓过度呆立在旁边,等到脑子回过神叫保镖赶紧去叫医生,他想去给陆安泽擦嘴可是血由深色转成鲜红色从陆安泽嘴巴和鼻腔里止不住地往外冒。
赖川一阵恶心,跌坐在轮椅上。旁边的病友也被吓了一跳,纷纷说赶紧让他躺下来,侧着躺。
赖川忍着头晕把陆安泽扶着侧卧下去,这人此时意识越来越模糊,听到一阵嘈杂,穿白大褂的医生和粉红色的护士围着他。赖川问:“下午再手术行吗?”一个声音说:“下午搞不好就不行了,现在就要手术止血。可能胃穿孔了。”
陆安泽做完手术,插着七八个管子在ICU躺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才被堆到了六楼的高级护理病房。给他做手术的主任医师50来岁,花白头发,和北京来的专家一起到病房来看病人,看到这年轻人跟自己家孩子差不多年纪,住着干部特护病房,还有外援专家,心想肯定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
主任语重心长地跟陆安泽说:“年纪轻轻不能只知道吃喝玩乐,身体弄坏了父母知道多难受,”转脸对着赖川问:“你是他大哥?”
赖川点点头。专家说:“这小孩以后不能给他喝酒了,麻药都耐受了。”
赖川一夜没怎么睡,头蒙蒙的,问是什么意思。主任说:“就是麻药对他用处不大,喝酒有关。”
赖川听了头皮有点发麻,心里像被人猛踢了两脚。等主任走了,对着插着各种管子的人问:“以后还喝吗?!”
陆安泽这时候苍白得像纸片 ,闭上眼睛,两滴眼泪从眼角往外淌出来,到不是因为想起了做手术时的疼痛。他就是纯粹想他爸爸妈妈了,刚才主任说的话让他想爸爸妈妈了。
每当特别脆弱的时候他就会特别想念这两个记不清样貌的人,这两个虚无缥缈的名词会实打实地在他胸腔里撞击。
小时候,他跟他姐陆安放打架打输了,就会想爸爸妈妈,因为奶奶完全不帮着他,她们俩女人是一伙的,要是爸爸妈妈在肯定帮他。
如果父母在,他大概还在上学吧,就像于兰兰那么干干净净地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不会为了自己单薄脆弱的小家每一次受到些许冲击,就必须放弃自己最重要的部分去拼命补救,最后剩下这么一个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的玩意儿。变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自己。
抬起右手,张开手指按揉自己两边的太阳穴,顺便把眼泪擦掉,有点嘲笑自己的矫情和软弱。这样的软弱必须赶快驱逐,免得陷入不受控制的崩溃里。
赖川看着这人,感觉自己太难受了。他这人一辈子顺风顺水,几乎没什么难心事。唯一一次受打击,就是三年前他母亲的过世。那以后有半年,他一想到母亲就会难受,后悔母亲在世的时候,没有多回去看看。那种难受钝钝的、深深的在心底里存储收藏。
而现在,难受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他的心脏上划拉。他把椅子拖到床尾边坐下,把手伸到被子里,病人的脚因为失血而冰冷。赖川用手心捂着他的脚底,把脸埋在床上偷偷把眼泪藏到白色的床单里。这个人为什么让他这么难受啊…
护士医生不断来查房,关注病人的各项指标。不时查看刀口上的引流管,鼻管等。下午陆安泽用手机打字跟赖川说:帮我把香水拿过来。
赖川说:“你怎么这么讲究?都这样了还想着喷香水?打算勾引谁?”
病人看着他。
好嘞!赖川只好自己回去住处把香水拿过来。宽厚的香水瓶上有一个法语名字,意思是“记忆”,赖川初中在加拿大上学,有些法语基础,所以认得。
按照病人的意思往被子里喷了两泵,之后把香水放在电视柜上。赖川说:“这味道挺好的。比消毒水味道好闻。陆老板明智。”
赖川让人在单人病房里又布了个窄窄的单人床,他便真的日夜守在病人旁边。
病人几天不能吃东西,连水都不能喝,自然也懒得说话。赖川就自己看看报纸,打打虚拟高尔夫,自言自语地跟陆安泽说两句。有时候助理苏梅也会过来坐坐,陪老板聊聊天,讲讲日本棒球队的事。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赖总对谁这么上心过,对病床上的这个人颇为好奇。陆安泽对这个安排首都名医□□,安排豪华单人病房的苏梅阿姨也有些感激。
住院第三天,这日苏梅走后陆安泽主动问赖川:“你苏梅阿姨喜欢什么?”
赖川问:“你想干什么?”
病人这时伤口好了些可以说话了,他说:“打算买个礼物给她,感谢一下。”
赖川说:“她是我助理,要感谢也是谢我。”
陆安泽问:“你叫你助理阿姨?”没看出来赖总这么懂礼貌。
难得这人今天有心情聊天,赖川有点受宠若惊。仔细说:“苏梅阿姨是我小时候的保姆,我上小学开始跟我到现在。办事有效率是难得的人才。”
陆安泽说:“保姆吗?看上去。。。很有文化。”苏梅五十多岁,短发,戴着眼镜,着装朴素高雅,总是半抿着薄唇,倒像是大学教授。
赖川说:“苏梅阿姨是牛津大学计算机系毕业,东京大学管理学硕士,精通四国语言。做事效率很高。”
陆安泽笑笑。赖川问他:“肚子疼吗?要不我打电话给你姐让她们来看看你?”
“不用了,何必呢。”他觉得看了也不能好快些,反倒叫她姐姐奶奶担心,过两天拔了管子就出院了,胃病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到了第六天,陆安泽伤口上的引流管总算拔掉了,不过医院还是要求多住几天。住院的这几天,赖川每晚给他擦洗身体,更换衣服,看到引流管拔了,堵着的胸口总算舒服了一点。
这天夜里陆安泽侧卧在床上,想着连锁餐饮的事。赖川从自己小床上起来上了个洗手间,摸到陆安泽旁边躺下。从后面轻轻抚摸着陆安泽的侧腰,心疼这人这两天又掉肉了。
默默给他摸了一会,把胳膊背到身后去抚摸赖川的小肚子,慢慢往下去。赖川抓住他的手说:“我有这么畜生吗?”把病人的手放回去,继续来回抚摸他的侧腰。这样摸了一会儿,才起来,把病人的被子盖好,回到自己小床上睡觉。
这并不是赖川第一次睡在这样狭小的地方。他上大学的时候有一阵子脑子发热,参加帆船比赛,曾一个人在大洋上漂流过九天,每天也是睡在狭小的帆船甲板上。他这夜又梦到了那个时候,高空中,白日光刺眼夺目,他的内心一片宁静和满足。独自在大洋上漂流,卸去所有光环和责任,他就是他,一个纯粹的渺小的人而已。
早上醒来,赖川起床洗漱好,开始喂陆安泽喝苏梅送来的、找简居定做的粥。
病人坐起来喝了几口,忽然开口问赖川:“你到底想怎么样?”
赖川吹着勺子里的炖化的粥汤,说:“什么。”
陆安泽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好吗?”赖川似乎在自言自语,他觉得自己能做的太有限,他在这个人这里体会到的无力感,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要多。他看着陆安泽,喂他喝粥,说:“我现在活得,比较随心随性。自从前两年我母亲去世以后,我就明白一个道理,应该多陪伴自己爱的人。我每个月还尽量回家陪我家老头子吃两顿饭,下下象棋。过去可是一年才回去一趟。”
陆安泽把递到嘴边的粥吃掉,垂下眼帘,消化这段话的意思。
赖川的意思其实再明显不过,他爱他,所以陪着他。赖川想,如果可以选择他不会选陆安泽,爱这个人太糟心了,想看他真心笑一次都难。每次夜里应酬回来胃痛难忍坐在沙发上抱着腿等着过去;每次半夜不睡觉起来洗澡抽烟搓衣服打拳。。。都让他觉得太糟心了,却一点办法没有。可是,这种浓烈的不知从何处来的渴望,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度,从自己怀里生出来的热乎,想要融化这个人,想要把他融化到自己的生活里永远永远的温暖他庇护他。
病人摇摇头不想吃了,“可以了,”他说。
赖川把剩下的粥一勺一勺舀到自己嘴里,配了点小菜吃着。
陆安泽问他:“不嫌我脏么?”如今的生活里只有赖川知道他的过去。赖川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和他这样的人纠缠不清?
赖川说:“我俩还分什么,”说完又往嘴巴里送了一勺。两人答非所问。
第23章
住了九天医院,出院以后陆安泽买了一个名牌手袋送给苏梅,感谢她帮忙安排病房和送餐。苏梅用毛笔写了一封蝇头小楷的感谢信回馈,信里除了感谢陆总的礼物 ,更花大半篇章谈了谈她自己的老板,是如何难得地去对一个人如此花功夫。
陆安泽坐在床上看完信笺,对赖川说:“苏梅阿姨这样的员工还有的话介绍给我,工资好谈。”
赖川说:“你看我怎么样?管饭就行。”
陆安泽说:“真的只要饭?”
出院以后,赖川每天夜里还只是摸陆安泽的侧腰,哄着自己睡觉。他便也习惯了,等赖川的手自己垂落下去,再轻轻起身去沙发上睡。
出院第三天,陆安泽把他住院时打电话寻他,还吵着要到医院看望的人邀到一起吃饭。虽然他没让这些人去看望,但情谊还是要感谢的。请客的地址就在同喜楼清莲包厢,席间罗所长非要和陆老板再喝两杯,嚷着说:“陆总,我就问你缝上没,缝上了为什么不能喝?腿断了接上不耽误跑步啊!”
邵倩在一边帮着挡酒:“所长那身子是钢铁做的,我们陆总比不了。陆总的酒我代他喝还不行吗?所长?”
罗胖子被邵倩眼神一勾,大笑着说:“妹妹代喝肯定没话讲,以后陆总不陪我喝酒,我就找妹妹跟我喝。”
一桌人吃菜喝酒好不热闹,陆安泽与他们玩笑劝酒,自己只敢吃些清汤稀面。因为赖川跟他说过:要是再敢喝酒,就让同喜楼关门大吉,还要给他姐打小报告说他喝酒喝得胃漏了,让他姐来揍他。
吃完这一场,把酒楼和饭店事宜跟各个店长梳理好。七月初,陆安泽去上海考察中餐快餐连锁店。赖川也非跟着一起,说上海他很熟悉,可以当导游。陆同学新买了几套夏天的换洗便装打包好,苏梅安排了飞机,他们仨一起去上海。
下午在飞机上赖川找话题:“你喜欢旅游吗?”他之前看过这人的乘机记录,去过意大利和泰国等地。
陆安泽身上盖了一个薄毯,叠着两条大腿,侧靠着看窗外的云海。说:“没旅游过。”
赖川说:“这几年忙着开饭店,以前呢?” 赖川之前在意大利小住过,想跟好室友聊聊意大利的姑娘和建筑。
陆安泽说:“没有。”他以前去过几次国外,六七年前了。有个脑袋秃秃个子精华的服装设计师带他去意大利看过服装展,看完服装展还去参加了时尚同志圈的泳池派对。他不觉得那是旅游。
赖川问他:“意大利去过吗?”
陆安泽脸转向他:“你查过我?”
赖川说:“我身边的人全部查过。”
陆安泽看着他,忽然笑笑:“你活得也挺累,”又转头去看外面的云海,看了一会闭上眼睛休息了。赖川见他不想聊天,趁飞机飞行平稳,起身玩了一会迷你高尔夫。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下午四点半到达上海。两人先一一去试吃体验了几家最好的快餐店。八点才回住处。
落脚的地方是赖川上海的豪华观景大屋。苏梅有自己的房间,先去休息了。
赖川在卧室里收拾行李,陆安泽被安排在旁边沙发椅上坐着观看。
赖川一边把室友的衣服挂到他自己的衣柜里,一边说:“陆老板,我在上海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今晚没什么事,要不我带你去看看。”他看这人经常半夜不睡觉,所以让苏梅在上海安排预约了一次心理咨询,想帮陆安泽调整一下睡眠。一来上海有最权威的心理专家,二来上海离C市较远,他觉得这样的空间可以让人放下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