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也没办法把你当‘他’看。”牧震不承认不行,他跟萧起,确实也如重新认识一般。这么一来,他好像确实也没啥立场,吃古代那个自己的醋,或者阻止萧起跟古代的那个自己认识。
“我也不会问,到底你更喜欢‘他’,还是喜欢我。”萧起点点头,“因为我更爱的就是现在的这个你,不,应该说以爱情来论,我只会爱这边的你。用文艺一点的说法,我的心曾经彻底破碎过,现在在我胸膛里继续跳动的,只是一小块破碎后的残骸。这块残骸塞不下太多,只你一个就彻底放满了,哪怕那个人也算是你。我想跟你在这边过一辈子,但是……我却必须要在那边的世界停留更久,大枕头,更爱我一点,把我……送过去吧?”
一股困意涌了上来,萧起打了个哈气,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萧起站起来,牧震还站在原地。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哈气连连的萧起忽然半转过身来,说:“你其实还是骗我了,对吧?”
牧震没说话,他眨了一下眼睛,有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关门声响起,他才突然站起来,可此时这屋内,已经只剩下他独自一个了。
牧震也坐到了沙发上,他不知道这一次入睡的萧起还会不会醒来,但萧起说得没错,他确实是骗了他——上辈子,明明萧起看他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充满了爱恋,可直到两人死别,他也说:“朕有心爱之人,虽终生不得相见,却不可负他……”
他确实于萧起的懵懂无知之际,骗了他,可谁知道,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呢?
这可真是……作茧自缚啊。
过去的那个他败了,现在的这个他又何尝是赢了呢?
萧起是君,即便对那个国中的某些人恨得要死,却依然是君啊。
他一直没办法把现代的这个大男孩跟过去的那个君王看成一个人,有时候甚至会把他当成后辈。
那位帝王俊美而有威仪,行事铁血强硬,对黎民百姓却又温柔和善,雷霆雨露都是他的化身。在他身边的人,又有谁能不爱他?
现代的小萧起瘦削孱弱,看着呆萌,其实自卑,初时的行事表面上高贵有礼,实则内心却是怯懦的,这明明就是两个人啊。
可就在刚才,几乎就是跟他道了一声永别的萧起,与那位君王的身影合二为一了。小萧起是一株稚嫩的幼苗,那位帝王却已经是参天巨木,他先认识了巨木,别看不上幼苗了,可骨子里,他们真的是相同的。
但……也不能说牧震就是真的把现代的萧起当成古代的看了,萧起还是不同的。
牧震的脑子有点乱,可没多久,就只剩下苦笑了。
无论是帝王,还是演员,这回萧起甚至可能回都回不来了,他那么在意到底谁是谁又有什么用呢?
萧起睁开了眼睛,温友功大早晨不小心看了一眼萧起的眼睛,立刻就把脖子缩起来了,今天一天他有事就全都推他徒弟徐德琉还有那个漂亮小太监戴玉成去做。因为陛下这个眼神……太吓人了。
虽然早知道陛下不似凡俗孩童,但那至少还是个人,如今陛下这个眼神,都不像是人了。
倒不是阴森,而是过于无情了,若与他对视,只觉得他自己也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坨死肉了。
徐德琉比温友功胆子还小,结果连续两天近身伺候的都是戴玉成。
萧起倒是无所谓谁伺候自己,他亲自送走了古代的小枕头,告别了现代的大枕头,这滋味……仅次于当年被活活饿死了。不过当年那是别人折磨他,如今却是他在自我折磨。为了转移这种痛苦,萧起努力把心思放在思考正事上。
他要好好想想,如何得到更多的权力,如何能腾出手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陛下!奴婢冤枉!”
这日正要入睡,戴玉成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跟前。
缩角落里的温友功和徐德琉顿时大惊,俩人紧跟着跪倒,三两下爬到了萧起跟前:“陛下!奴婢这就把这个……”
“闭嘴,你们俩去外头看着去。”
“这……让、让奴婢也留下吧。”温友功虽然是个怂包,但他这表现还真让萧起另眼相看。
这家伙一直很知道谁是他最重要的大腿,抱住了就坚决不放,而且尽全力维护这条大腿,他当初那一选,还真是选对了人。
“行,你留下。”萧起也没打击温友功的积极性,看见温友功一脚把他徒弟徐德琉踹出去还笑了一下。
等温友功回来在萧起身后站住了,萧起便对一直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戴玉成道:“说吧。”
“是。”戴玉成老老实实的磕了个头,这才把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戴玉成是个戏子出身,这世界是有系统京剧的,戴玉成就是女旦,十三岁就红极一时,且让礼部侍郎孙靖的小儿子孙平给买了去。
戴玉成本以为是运气好,毕竟给大户人家当男宠,只要熬到年纪大了就会送会给一笔银钱,送出府去,到时候还能让他恢复为良籍。可是比在戏班子里让班主榨得一干二净,下场好得多了。
谁知道,孙平买了他之后,只稀罕了一个多月,后头就拿他当个新奇的万物,带出去与好友一同“玩赏”。等他那些好友们也都玩腻了,孙平就将他扔在了一边。戴玉成只能做最苦最累的粗活,更有些管事的会私下里跑来欺辱他,为了不至于饿死,戴玉成也只能随了他们的意。
就这么在孙家艰难生存了一年,孙平娶妻了。孙靖也是知道他这个小儿子不学无术,没给他寻个大家闺秀,娶的是个泼辣的商家女子,很直白的这就是冲着人家的钱财去的。
可孙平乃是天生的断袖,对女人半点意思都没有。那新妇却不觉得是孙平不成,只以为是有人勾引。孙平不舍得刚买来的新欢,这时候却想起来还有一个戴玉成了,将他给推了出去。
新妇倒也没折磨戴玉成,甚至还帮他办了良籍,只是临走的时候却将他给也阉了。
戴玉成当时已经十五了,被阉了之后当场就昏厥了过去,还是要将他扔出城的老仆有几分不忍,把他送到了宫里收太监的地方,戴玉成这才侥幸活下来。
萧起听完之后是面无表情的:“你的遭遇是很可怜的,但是……这些事即便被宣扬出去,外人也顶多说一句孙平败家,其妻善妒而已。你跪在朕的面前,是想朕因为可怜你,而不管不顾的去对朕的礼部侍郎做些什么吗?”
萧起固然有同情心,但这个事情他没有理由去管。因为无论孙平还是那位新妇的做法,都是合理合法的。
戴玉成之前是奴籍,可以买卖。孙平买了他回去要干什么,那就是主人家自己的事情。他是宠着还是不宠着,更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新妇作为当家主母,也就正儿八经的良妾不能明着苛待,其余丈夫的男人女人,她都是能够随便处理的。
何况最后还给了戴玉成良籍,虽然损坏了他的身体,但这在部分人看来,甚至可以说是仁厚了。
戴玉成的经历可怜,可宫里的太监,又有几个不可怜的?
“陛下,奴婢前些日子见着了孙平的弟弟孙宴,他要奴婢将陛下的饮食起居说与他听,若奴婢不从,他就把奴婢过去的事宣扬出去。”
行了,这才是大招!
窥视帝宗,意图在皇帝身边安排人手,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掉脑袋的下场。
“不说你这番话是空口无凭,便是有凭有据……今日你能跟朕说,孙宴窥视帝宗,是不是后日你也能跟朕说别的人意图让你下毒谋害朕?”
“奴婢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今生今世,只愿为陛下尽忠!”
戴玉成这意思就是,帮他报了仇,这条命就卖给萧起了。
温友功被戴玉成这表现都吓得哆嗦了,可是他一看萧起却是面带微笑的,这时候只敢恶狠狠的瞪着戴玉成,却不敢说话。
萧起是真的觉得戴玉成有意思了,他是需要这样的人的,这样一把……带毒的匕首。可是这把匕首也是很有自己的思想的,若是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收下,那怕是先割伤的,就死萧起自己。所以,这把匕首,还要磨一磨。
“朕坐拥海内,要什么样的人卖命不成呢?你走吧。朕会让温友功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计。”
“……”戴玉成在下面默默的跪了一会,又磕了一个头,道了一声,“陛下仁慈。”没再多言,起身厉害了。
等戴玉成走了,萧起挑挑手指头,温友功立刻弯下腰。
“宫里什么活最辛苦,让他去干什么,且派人小心盯住了他。”
“是!奴婢必定抓住他跟那孙宴私下勾结的证据!”温友功特别严肃认真的说。
萧起:“……”
“陛下?”再傻也看出来萧起眼神不对了。
萧起叹了一声:“如今是磨磨他的性子,一年之后,朕要用他。让你盯着,是朕怕他耐不住,跟西边勾连上。”
“西……”温友功打了个哆嗦,慈安宫可是在西边,“是,奴婢明白了。”
“真明白了?”
“是!陛下现在不信戴玉成,想要试试他。但是……陛下呀,您有什么事,非得他不可啊?”温友功最后那一问的语调还略略上扬,配上那委屈的小眼神,萧起特别想打他!
不过,这也是忠心的人,萧起对他还是很有容忍量的:“友攻啊,你在朕最艰难的时候跟着朕,朕也想让你一直跟着,可是有些事太脏,要是让你去干了,那早晚朕都得宰了你,朕不舍得。”
“是!是!奴婢明白了!”本来温友功就是弯腰听坐着的萧起说话的,这回腰弯得更低了,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子。
这天晚上,萧起躺在床上,想的就是魏玉成的这件事,不管待遇的人,他的这件事本身,就是萧起的一个机会,一个在文官中确立自己帝王权威的机会。
毕竟,私德这件事,从古到今都是攻击臣子的利器。他只要能通过自己的手段干掉一个文臣,那以后他就能干掉第二个,文臣会畏惧他,这样他的权力地位也就确立了。
不过……他现在还是太小了,这个机会来得早了些。怎么说,也得等到他八岁吧。
要等他……把锦衣卫稍稍养起来……
之后的一年,萧起没在前朝做什么事,依旧明着捣鼓宫里的侍读,暗地里关注着皇庄的孩子们。
通过侍读,朝臣们进一步的“了解”了这位少年皇帝,都道他喜爱农桑,音律,尊师重道,勤思苦学,明辨赏罚。可要说他有什么地方不妥的,那么一则就是这位陛下心思太重,太过少年老成——这位陛下的性格要是只有前三个词那就太好了。
再则……这位陛下也太过阴沉了吧?
从先皇去世到如今,这位小皇帝的笑就只有礼貌的浅笑,就没有谁见他开心的大笑过。他到现在才七岁啊,这么大点的孩子心思也太过深沉了吧?
然后广德三年的新年国宴上,众臣总算是见到萧起欢乐的笑容了。但是听着这位陛下还带着笑意的问句,在场的众人却有不少是笑不出来了:“孙大人,朕听闻……您的小儿子让人给扒光了吊在你家大门口?说是……还给糊了满头……满头的屎?”
他是皇帝,在大宴群臣的时候说这话实在不雅,可皇帝完全是以玩笑的口吻问出来的,不少年轻的大臣都不小心把嘴里的酒食喷了出去,众臣也都知道这事,多是以调侃的眼神看向了孙侍郎。
(其实真相不只是糊了满头的屎,那位孙平当时是直接把他一脑袋杵进了粪坑里,怕是还吃了不少。且他在外边挂了半夜,又惊又怕冻伤了身子,这辈子就算当个受,也是体会不到其中乐趣了。)
“陛下!”王阁老低唤了一声。
“哈哈哈哈!朕,朕失仪了。”萧起笑呵呵的站了起来,对着脸色难看的损侍郎行了个拱手礼。孙靖赶紧站起来,连道不敢。
可他这腰弯下去的时候脸上还是笑的,站起来脸上可就是一派肃穆了:“孙爱卿,朕听闻……您家的小公子,乃是因为与暗女昌欢好,与下三滥的地痞无赖争风吃醋,这才有此一劫?”
这下就不是开玩笑了,众臣放松的腰杆子立刻直了起来。
大夏的规矩今日是封印日,赴宴之后,明天就能放年假了,谁知道当头就让小皇帝给来了一棒子,孙靖脸色越发难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是臣教子无方,但臣之幼子平儿,如今年纪尚幼,虽好玩乐,却性格纯善,断然没有与下三滥的地痞无赖争风吃醋一事!”
“年纪尚幼?朕还以为这话是对朕这样的童儿说的,令公子……数年前就娶妻了吧?”
“臣……”
“孙大人坐下吧。”萧起眼睛挪开根本不看他了,“开阳府府尹,廖大人?今天前是一个侍郎公子光脱脱的让人在自己府邸的门口挂了大半夜,再过几天,是不是就会发生当朝阁老在朕的午门口也给挂上半夜啊?”
“臣有罪!”廖正赶紧离开了座位,摘了乌纱帽,跪地认罪。
廖正委屈啊,开阳府府尹是好做的吗?孙家这事发生之后,孙家自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廖正自然乐意。其余知道事情的大臣,也不会给孙家没脸,本来都平息的事情了,谁知道这竟然就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了?
“哦?廖大人认罪了?那官就别做了?”萧起调侃道。
“陛下!廖大人任职开阳府多年,奉公执法,公正廉明,并无大错。”刘阁老赶紧站了起来,“陛下不可因一时口舌之言,便随意罢免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