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上)
“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爱拍照的男的。”顾晨星把相机从脖子上取下来,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我带来的相纸全被这孙子用完了。”他们这几天四处游玩,看过花田,看过溶洞,去仙侠剧桃林打过卡,也在震撼人心的天坑前留过影。现在坐在草原上望风,眨眼已是离开前的倒数第二天。宁则阳凭着自己天然的傻气早已和小希成功套成近乎,天天帮人主动拿手机,之前单恋成疾时勤奋自学的女友拍照技巧派上用场,连路少爷都沉默地去请教他,要怎么才能把薛璐鹿的一双长腿在相机里表现出来,不再让她笑自己木头。班长被捧得有些狂妄,手机不够玩又借来了顾晨星的拍立得,在桃林一个下午的工夫,他就把小顾省吃俭用看到很喜欢的景色才留影一张的相纸用了个底儿掉。季玩暄在他旁边伸了个懒腰:“谁让你事先不告诉他那相纸的价钱。”顾晨星撇了撇嘴,低头鼓捣自己带来的另一只相机:“算了吧,说是限量款,我也没看出来和一般的有什么区别,拿去哄阳阳交女朋友也算功德圆满。”季玩暄:“那他要是这样也追不上人家呢?”顾晨星的表情一瞬间有些狰狞:“那他就给我想好断哪根指头吧。”季玩暄躺在草坡上,笑着闭上了眼睛。其他人都去牧民那里租马骑了,就他们两个懒骨头,更情愿躺在风力风电机一圈一圈的阴影之下晒太阳。“喏,这个给你。”脸上被放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季玩暄摘下来才发现正是他们刚才说的拍立得相纸。照片上沈放侧身的样子很帅,配得上任何关于惊艳的描写——是他们第一天到镇上时自己随手捏的镜头。“你对象那也有一张,你俩一人一个景,就当我祝贺你俩喜结良缘随的份子了。”季玩暄被他逗笑,捏着相纸在自己眼前端详:“沈放也有?你什么时候给他的?他的是什么景?”顾晨星答得很随便:“你俩亲嘴儿的西洋景。”季玩暄:“……?”自己再怎么逼问他都不开口了,季玩暄有些无语,分不清姓顾的到底是不是在骗他,正准备掐他的脖子,身后忽然有人笑语:“你们不去骑马吗?”普通话里有些口音,是这几天带他们玩的当地向导,叫扎里。季玩暄收回犯罪未遂的双手,转过身笑眯眯地摇头:“不去啦,我俩晕马。”高原红的小伙子有些惊讶:“真的吗?可是你的朋友刚才还帮你租了一匹马。”季玩暄愣了愣:“我吗?”不用回答,沈放已经牵着一匹通体黝黑的高大马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草原王子,天下第一英俊,四舍五入等于他的心上人。季玩暄从草地上跳了起来。“喂!你不是晕马吗!”质朴的小伙子冲着飞奔下草坡的少年大喊。顾晨星的笑语消散在了风中:“他晕个屁马啊,他就晕帅哥。”沈放站在坡下,山间风大,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一边帮季玩暄理顺被风吹乱的碎发,一边随口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季玩暄笑嘻嘻地蹭过去撒娇:“顾晨星夸你帅。”沈放挑了挑眉,有些怀疑。季玩暄已经丢下了这个话题,绕着沈放牵来的黑马好奇打转。“这匹马最漂亮,虽然个头高,但是很温顺。我牵着缰绳,你不用怕。”他刚才在草坡上远远看见了,为了安全,游客租马全都是由牧民牵着的,沈放竟然一个人就带马来找他了,是很厉害的意思咯。季玩暄很真心地吹捧男友:“放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男友很谦虚,没有提自己刚才骑马飞奔出去溜了一圈炫技的故事,随口解释:“我小时候参加夏令营的时候学的。”季玩暄在他的搀扶下利落地上了马,哭笑不得地回头问道:“放哥,你参加的到底是什么夏令营,什么都教。”王子速成班吗。骑在马上的少年逆着阳光,笑起来过分明媚,可以驱散世上的任何黯淡。沈放回答得很自然:“老师说过,学会了这些,以后可以讨老婆用。”季玩暄沉默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慢慢变红:“……真的假的啊。”沈放:“假的。”季玩暄眨了眨眼:“啊?”马儿已经被牵着向前走了,他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听着牵他前行的人缓缓开口。“是我自己说的。”季玩暄把下巴埋到了锁骨窝里。如今沈放三言两语就能撩拨得他说不出话,季玩暄感觉自己功力大退,但又觉得就此退隐江湖也未尝不可。两人正在山间体悟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突然马上的裤兜震了一下,手机铃声随之响起。季玩暄取出一看,是聂子瑜的来电。他有些意外,想了想按了免提。“小鱼姐,怎么了?”“逗逗,你在干嘛啊?”对方的声音掺在风里,细弱得有些颤抖。季玩暄:“我在山里骑马,你听到风声了吗?”女孩子似乎笑了笑:“听到啦。”季玩暄把手机拿起来,重新放到耳边:“姐姐,你是想我了吗?”最近高考刚刚报完志愿,他认识的两个毕业生,一个早早定了心仪院校放松自在地出来游玩,一个通行令领得更早,就留在燕城等着收拾画具随时赴京,都很传奇人物。聂子瑜好像感冒了,吸了吸鼻子,说:“对啊,我想你回来欺负着玩了。”季玩暄弯了弯眼睛,与回头的沈放对视了一下:“我还有两天就回来了,给你们都带了礼物。”聂子瑜:“这么好?不会是给你对象买多了人家赠送的吧。”季玩暄撇了撇嘴,故作生气:“是啊,那你还要吗?”聂子瑜笑起来哄他:“要啊,白来的便宜干嘛不占。”季玩暄跟着她笑了出来:“姐姐,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啊?”玩笑归玩笑,如果只是闲聊,聂子瑜发微信就好,没必要给他打电话的。聂子瑜顿了片刻,鼻音又明显了起来:“逗逗,我快开学了。”季玩暄愣了愣:“不是下个月吗?录取通知这么快出来的啊?”聂子瑜“哈”了一声:“下个月还不快啊?我看你根本不想我嘛。”季玩暄被女生的逻辑搅得有点晕:“想啊,怎么可能不想。”他认识的女孩子里,聂子瑜是他最珍惜的姐姐,说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弟也不为过,怎么可能不想她。可是聂子瑜说:“逗逗,别想我。”心慌产生在一瞬间,下一秒女孩就笑了起来:“留着你的脑袋搞对象吧,逗逗,要珍惜身边的人哦。”电话挂断了,季玩暄有些走神,沈放看着他,默默递过去了一朵小花。“刚才风吹过来的。”谁信啊。季玩暄笑了起来,低下头由着他温柔地别到了自己的耳畔。两人在草场上转了二十多分钟才依依不舍地调转马头,大家都陆续回来了,兴高采烈地交流下马后陌生的失重感。他们返程时是沈放在身后带他策马飞奔回来的,比其他人刺激得多。季玩暄下马后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只听到向导扎里用他那口并不通顺的普通话建议:“哎,同学们,我来给你们拍一张照吧!”一群人立刻欢呼了起来。就在这草坡之上,远远能看见大片的羊群,巨大的风车在他们身后延绵成诗,十个少年少女亲密地挤在一起,傻乎乎地听着向导指挥做各种土气的动作。“来!比个剪刀手!”“笑得高兴些!喊茄子!”“跳起来!你们一起跳起来!”顾晨星在最后一排闷笑出声,笑意的传染能力最强,世上没有一个人抗拒得了。掩住嘴的、侧过脸的、捂着肚子的,每个人都在同一瞬间露出了自己最放松的笑容。扎里按下快门,捕捉到了这一刻单单属于十几岁的肆意快乐。不亲眼看见永远无法想象到的美景,身边嬉笑怒骂的好朋友们,远方等待自己的亲人与梦幻可期的未来,一切都太过美好,以至于季玩暄在风中微微眯眼,心中生出了一丝惶惑。“我是不是太幸福了。”顾晨星路过他身边听到了这一句几乎被吹散的自言自语,脚步微微一顿,笑着按了按他的脑袋。“瞎想什么,想想回去补课一假期,你还感觉自己幸福吗?”季玩暄失笑出声:“不幸福啦!”
风花雪月(下)
在古镇的最后一夜,他们和过往的每一天一样,去了客栈楼下的清吧。晚上有歌手驻唱,但也都是本地喜欢音乐的年轻人,气氛很是欢快随意,客人只要感兴趣,可以随时点歌上台。宁则阳观望了四五天,又在房间里折磨了室友好几个晚上,终于在最后一夜鼓足了勇气,扶着自己刚才洗澡后弄了半天的崭新发型,走到点歌台边,又倒了回来。顾晨星一脚踹了过去:“唱不完一首歌休想坐回来。”班长被赶鸭子上架,英勇赴义一般回去点了一首《我就不爱唱情歌》。看那悲壮劲,但凡这几天晚上没有因为隔音不良被迫听了几十遍,都会以为他点的是《黄河大合唱》。“下面这首歌,送给一个我喜欢了不算很久,但想要继续喜欢很久很久的女孩子。”台下忽地响起一声口哨,满场陌生人善意地笑了起来。宁则阳红了红脸,坐在高凳上向前扶住了话筒。你知道我真的不是冷漠一深情时总不知所措你不怨我默默轻拨心河一温柔间节奏就缓了每一句歌词都不是他,但又好像句句都是他。温雅弯了笑眼,捂着嘴不知在贺语希耳边侧头低语了什么话,女孩子立刻坐起来难为情地掐了她一把。可她瞪人时眼中亦是水光漫溢,流彩一般闪烁着少女的气息。这个年纪的动心总是那么简单,可能是因为一个念念不忘的回眸,也可能只是因为一首在众目睽睽之下跑调了的情歌。反观另一对暧昧期男女。郑禧:“《天亮以前说再见》。”温雅:“《劈你的雷正在路上》。”不太懂,这是还没恋就已经由爱生恨了吗。季玩暄握着手里还没开盖的啤酒观察度数,酒的名字叫“风花雪月”,度数不高,不知道夜里梦来,可不可以真的见到那四绝美景。他们这几个人,说到底都是些乖乖仔好学生,逢年过节都没喝过酒,每个人都对自己的酒量没有任何认知。今天只是象征性的一人点了一瓶啤酒,宁则阳还非逼着他们立誓,说是明年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必须一起出去大醉一场,既为了解放,也为了了解自己是否海量。但如果到时候现在坐他隔壁的这两个脑筋都不太对的人也去的话,季玩暄还是决定找借口算了。张列宁:“小顾哥,你还是别喝了,要不明天晕车又该吐了。”顾晨星:“我不晕车,小眼镜,还是你少喝点,不然近视度数又要涨了。”张列宁:“谢谢,我并不近视。”顾晨星:“不近视还戴眼镜,小心找不到对象。”张列宁:“不明白你的逻辑,不过谢谢关心,连我哥都找得到对象,我不愁。”沈放:“?”你哪个哥?顾晨星:“那可能是你嫂子眼瞎。”季玩暄:“?”他哪个嫂子?张列宁:“请你尊重我嫂子。”顾晨星:“就你有嫂子似的,多稀罕,我还有弟媳呢。”张列宁:“哦,我嫂子,特漂亮。”顾晨星:“呵,我弟媳,人不精。”张列宁:“……”小眼镜沉默了。顾晨星敢骂他弟媳,张列宁并不敢骂自己嫂子,只怕到时候他还没吵赢,他放哥先拎着他的领子把自己踢出去了。小眼镜感觉很委屈。季玩暄感觉有些精神分裂。一小碟剥好的开心果被推到了自己面前。季玩暄眨了眨眼,立刻笑了出来。“季玩,你不去唱歌啊?”温雅一曲完毕,在满场掌声中魅力归来,敲了敲她最想听的歌声。“少爷不唱吗?”他们一起回过头去。长桌的另一侧,薛璐鹿正在教路拆玩骰子。男孩子意外地有些笨手笨脚,女孩笑得不行,但还在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为他重新演示。装的还挺像回事,但高二一班谁不知道这位少爷精通骰子的十八种玩法。季玩暄收回目光看向沈放,很温柔:“你想听什么歌呀?”顾晨星:“《玫瑰玫瑰我爱你》。”张列宁:“请你适可而止。”沈放弯了弯嘴角:“都好。”季玩暄离开了卡座,走到点歌台前时,乐手立刻热情地让开了位置。“你想唱什么?”之前唱过韩语歌了,定好这一次要唱粤语歌的,季玩暄为此学了很多首,有一首他特别喜欢,只是曲调并不适合今晚的气氛。他想了想,在年轻人耳边说出了自己的歌名。前奏响起的那一刻,屋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季玩暄像一个真正的歌手那样,离开了站上台的人们最依赖的高脚凳,自然地站在前台,脚尖打着节奏,单手背在身后,满脸都是一种“没错我确实是明星”的欠揍表情。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本来想唱《地尽头》的,但他还是唱了《红日》,间奏响起的时候,这人还把话筒对向观众,一只手扶在耳畔听着大家齐唱“哦~哦”。当初校庆表演时的那块石膏真的是憋屈他了,放松手脚的季玩暄像是一只牵不住的风筝,活泼地跟着节奏走台,该热情热情,该深情深情,满场气氛被炒得火热无比,这小小的一间清吧似乎都无法撑住他的场子。靠近窗边的那一排长桌边,每个人都笑得不行,郑禧不知从哪找来几个摇铃,分给大家一起完全不按节奏地瞎掺和。季玩暄眉毛高高扬起,一边唱歌一边伸手指着为非作歹的同学试图警告,只是威胁效果实在太弱,因为眼神总是太容易一不小心就和男朋友对视。沈放撑着下巴看着他,手里也被硬塞了一个小朋友的玩具拍手器,眼中满是笑意。他没忍住咧开笑容,弯弯的眼睛盛满星光:“让晚风,轻轻吹过,伴送着清幽花香像是在祝福你我。让晚星,轻轻闪过,闪出你每个希冀如浪花,快要沾湿我……”顾晨星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张列宁差一点儿就站起来大喊“嫂子牛逼”。气氛掀到最热的时候,季玩暄忽然把话筒还给了旁边笑眯眯的乐手,对方反应很快地接着他的曲调向下唱,这人却直接跳下了台,径直走向了他最熟悉的那张桌子。他们这一桌的情侣实在太多,所有人都追随着他的步伐八卦又兴奋地落到那一群少年人之中,可是这一桌三个女孩,似乎都名花有主了。少年停在了一个外貌与他不相上下的漂亮男孩面前。短暂的沉默后便是不约而同的起哄与鼓掌,喧嚣声中,他们的情侣身份俨然已经曝光。刚刚还和旁边班长窃窃私语“真羡慕他俩兄弟情”结果换来一个白眼的郑禧一屁股从高凳上摔了下来。季玩暄的酒窝很深,温柔得能溺死人,他叫他:“放哥啊。”沈放看着他,怕眼前是梦,只好牵住他的手,好认真地“嗯”了一声。季玩暄低下头,唇落在了他的耳边。“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