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is
无业游民们通常选择何种出行方式?季玩暄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边,低头查了下银行余额。一声“Fuck me”后,他心安理得地叫了辆出租车。这位无业游民决定今朝有酒今朝醉。怀里抱的各类文件价值不菲,季玩暄不敢怠慢,先把姥爷家的地址报给了司机师傅。沈放的消息还停在列表里,季玩暄咬着指甲沉思了一会儿,把路拆的酒吧地址发了过去。“我下午会在这里,你下班可以直接过来。”好像有点不客气,是不是不太有礼貌?季玩暄犹豫着要把消息撤回,或者再加一句“当然我去找你也行”,对方却已经秒回了“好的”。季玩暄:“……”好吧,他在心里礼貌了。网聊就是这点不好,看不出任何情绪。如果沈放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绝对能看出他眼中满满的真诚。季玩暄自我安慰一番,调出了和亓宝的聊天记录。上次他拜托小护士帮他打听一下沈医生的排班,亓宝效率极高,第二天就发了过来,但同时也好心提醒:沈医生经常无偿加班,这个表未必有多准。季玩暄琢磨着让顾晨星帮他挑一挑给女孩子的礼物,打开了那张排班表格。沈医生今天下午五点下班,过来需要将近一个小时,那就是六点,算晚饭高峰期了。季玩暄思考了一会儿,非常智慧地请求路拆帮他在酒吧附近找家高档而不失个性的餐厅,订个位先。路拆的消息很快发了过来:你不必请我吃饭。季玩暄噎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编辑:我没打算请你吃饭。对面沉默了半分钟,路拆的语气古怪起来:难道我还要请你吃饭?季玩暄有些抓狂,按着语音焦躁喊道:“我才不和你一起吃饭!”司机师傅被吓了一跳,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位年轻客人的脸色,季先生却已经恢复正常,火速撤回消息,飞快编辑文字道:“今日有约,过几日一定请路老板吃本市排名第一的餐厅。”全都听见的路拆:“……”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里面,路拆是最靠谱的那个。季玩暄将订位选餐厅的麻烦一股脑抛给他,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到姥爷家收好东西的时候还不到两点,季玩暄再次查了一次余额,沉默片刻,他去库房里把自己的单车又推了出来。路拆的新酒吧坐落在江边的闹市区,名字叫“Luis”。这位老板已经在本市拥有三家收益不错的酒吧,甚至还有一家地处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Luis是第四家,也是他最用心的一家。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了。Luis,薛璐鹿,Kris。浪漫还是他浪漫。季玩暄在店门口发现一处单车停车点,立刻把坐骑扔了进去。这地方路线复杂,破app在附近一百米处便停止导航,绕了他二十分钟才找到目的地,他现在迫不及待想摄入水分。下午三四点钟,酒吧刚刚开门,正是客人最少的时候。季玩暄推开木门,四下环顾一圈,除了正在窗边擦拭紫砂壶的路拆,只在吧台后面看见一个戴了一圈耳环笑容却很干净的男孩。季玩暄无视老板,热情地跑到了男生面前:“请给我来一杯冰水,谢谢。”男生动作相当利索,十几秒便将最简单的饮品送到了吧台之上。季玩暄向他灿烂一笑,端起水杯终于冲路拆走了过去。“这是你的聘礼吗,老板?”江边的地价不比市中心低多少,路拆大手笔包下了几百平方,外部的装修却平平无奇,与周边建筑融为一体,很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不过内部设计相当有格调,季玩暄找餐厅的要求完全可以照搬过来形容:高档不失个性,也没什么多余的排面,五湖四海的人走进来,都会愿意坐一坐。这是薛璐鹿以前随口提过的一个概念,路拆在她出国以后,把它做了出来。浪漫,太浪漫了。季玩暄啧啧称奇,恨不得化身女生被路拆钟爱,却没想到大老板的手笔还远远不止于此。“给我的工作是什么?”双方终于切入正题。路拆玩着他的紫砂壶不撒手,将一些图纸推到了发小面前,示意他自己看。季玩暄一张纸一张纸看过去,呼吸渐渐放缓,最后抬起头,痴呆地看向仍然靠在窗边玩弄老年人爱好的路拆。“你租了南繁路的古董别墅,要在里面展出璐鹿姐的作品?”路拆扮酷有瘾,平静地点了点头。南繁路是燕城保护最好的一个历史街区,里面坐落的都是战时租界的民国别墅,全是保护性建筑,平时根本不会对外开放。倒也有不少高级酒会在那里举办,但那些主办方有多少资产就不必详细说明了吧。季玩暄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一天租金多少?”路拆抬手比划了个数字。季玩暄哑然了:“……你租了多久?”路拆终于说话了:“算上准备时间,一共三个月吧。”季玩暄彻底无言了。他不知道该夸路拆情深,还是骂他败家。当年他说宁则阳是个恋爱脑,现在看来,班长实在太理智了,至少他私房钱的唯一用途是充Q.Q会员。吧台的男生估计觉着一个人无聊,也坐过来,笑眯眯地趴在一旁的椅背上插话:“路哥就是这样啦,真羡慕璐鹿姐,如果路哥喜欢男生就好了。”竟然还是颇为软糯的台湾腔,季玩暄歪过头,对上男孩子阳光灿烂的笑容。“Hi,还没自我介绍,叫我小关就好,关公的关。”季玩暄心中对“穷奢极欲”的辱骂被大男生的生机勃勃治愈了,他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微笑起来:“叫我小季b……You can call me Ja.ven.”差一点就口出粗鄙之语,季玩暄一个急转弯说出了过去几年最常用的称呼。路拆被他破了攻防,借举起茶壶的动作试图挡住嘴边不受控制的弧度。季玩暄的注意力却再次回到他身上:“老板,你让我帮忙布展,佣金是多少?”路拆不想暴露自己已经相当明显的笑意,继续用手指比划。季玩暄试探性地报了一个数:“30块?”路拆:“再加一个零,you deserve it.”小关笑得伏倒在桌上。路拆挑了挑眉:“工作时段餐食全包,如果你想的话,住宿也可以包。”小关笑到桌子底下去了。一次大型展览,策展人的收入一般都以万起步,路拆并不会少了季玩暄的。但其实他还有很多更好的选择。找到一个有经验也符合想象的合作伙伴并不难,可路拆选了只布置过学校艺展的季玩暄。在南繁路办展,哪怕最终效果只高于业界平均线,出身海外的季玩暄也会迅速走入各大主办方的视线。如果他自己争气的话,以后一年到头偶尔挣个零花钱还是不在话下的。十七岁被老张关爱过一次后,季玩暄再未如此真诚地充满感激:“你店里还缺打杂工的吗,Kris?我愿意为你签卖身契。”哪怕他相当怀疑路拆在利用自己的酒吧进行什么危险的洗钱操作。Just管他呢。小关欢呼着表示热烈欢迎。路拆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就一个要求,别叫我Kris。”当年中二期自己取了个英文名还把它编进微信号,实在是路拆开挂人生里最黑的一个污点。其实还好吧。季玩暄想。——如果他没在Kris后面又加了一个Prince的话。微信用了这么多年,几乎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在里面。成为社会人后免不了三天两头交换二维码名片,虽然觉得羞耻,但与再换一个账号或者同时操作双号的麻烦程度相比,路拆更愿意选择羞耻。反正也没人敢当面笑话他。门边的风铃声响,有客人进来了,小关回到吧台招待。季玩暄把用长长链条挂在脖子上的金丝眼镜按在鼻梁上,继续在明亮的窗前翻看薛璐鹿要展出的作品集缩印本。路拆有九年没看见过他这副文化人的模样了,如今还添了几分斯文败类的感觉。他稀奇地端详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听说你在澳洲和室友相处得不错?”季玩暄面不改色地翻了一页:“听谁说的?”路拆:“你室友。”季玩暄:“……”他抬起头,眼中有丝难以置信,半天才找回声音,弱弱试探道:“在一部小说里,作者为了避免读者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通常不会让两个毫无关系的角色有相同的姓氏。”那么,我们的生活是一部小说吗?路拆微微颔首,对他的迟钝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怜悯:“薛嘉胤是璐鹿的堂弟。”“……”季玩暄在短短一天内接受了太多刺激,但这个与二环那套房子相比温和了好几个量级,他沉默了十几秒便回过神来,拧巴着眉眼问道:“Was he an Eye?”路拆推开窗,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对窥视他毫无兴趣:“没人监控你,宝贝儿。”季玩暄耸耸肩膀:“那可不一定,我这么帅。”帅哥路拆转过脸,一边胳膊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薛嘉胤确实说了你的一些事。”季玩暄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什么事?”路拆:“比如你在万圣节派对上喝得烂醉,穿着宇智波鼬的披风,在无人的街头高唱国歌?”季玩暄:“……”路拆:“你在课堂上走神被老教授点到回答问题,不知道他问了什么,便用日语胡言乱语一通,说你听不懂英语。”季玩暄:“……好了,可以了。”路拆:“有个印度同学喜欢你,但你这次真的听不懂他口音浓重的英语,还以为他喜欢另一个女生,好一番撮合,竟真把人掰直了。”季玩暄:“这杯冰水味道好特别,你从哪进的冰块?”路拆:“考试前夜你抱佛脚复习到天光乍亮,索性干脆不睡,跑去阳台上拉大提琴,把所有人都吵醒。”季玩暄:“薛嘉胤在夸大其词,那里的隔音其实很不错。”路拆:“逗逗。”季玩暄:“嗯?”路拆看着他,锐利的眼神柔和下来:“我很久没听过你拉大提琴了,不知道今天是否有这个荣幸?”小关笑吟吟地走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红木琴盒。季玩暄脆弱的心脏再一次受到震荡:“……这是我以前的那把琴?”路拆“嗯”了一声:“你丢在家里,我后来去捡回来了。”季玩暄现在的那把琴,是他出国后在跳蚤市场上买的,由欧洲著名的工匠在百年前亲手制作。但流落于此,明珠蒙尘,几乎在闹市上被不识货的主人贬值得一塌糊涂。即使是这样,当时也花了他整整四个月的打工费,早就超越了旧琴的价值。但到了澳洲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要把季凝送给他的礼物孤零零地留在胡同里。琴盒被小心安置在店内那张混凝土现浇的宽大桌面上,季玩暄迈着虚浮的步伐走过去,像个帕金森患者那样颤着双手抚摸它熟悉的触感。解开搭扣,掀开红丝绒的盖子,映入眼前的是他刻进骨子里十几年的习惯。路拆:“放心演奏,我每周都会定期保养,上午刚刚擦过松香。”季玩暄快哭了:“谢谢你,Kris。”路拆:“……你开心就好。”何止是开心,季玩暄简直要疯。他几步跳到驻演歌手的舞台上,煞有介事地向满座零星观众深深鞠了一躬。小关“wow”了一声,很洋气地表达了一下巨大的期待。季玩暄冲他抛了个笑眼,弯腰支好尾柱,转过身,背对着大家摆好了架势。小关:“?”路拆终于忍不住愉悦地笑了起来:“没关系,这是他的习惯。”《Viva La Vida》。蓝牙音箱里响起的是他自己演奏的一声道,2Cellos是提琴双杰,季玩暄一个人就是一个团队。一曲终了,手机的播放软件却自动循环起列表,季玩暄连停顿也没有,飞快地进入了下一首曲子。第三首,第四首……店内顾客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对这个很爱放靡靡之音的酒吧竟然在今天传出古典风格表示惊讶与热情。台上的乐符或轻快高昂,或悠扬婉转,每首都只有短短不足五分钟,但每首都动听得让人忍不住想起立鼓掌。小关震惊得下巴久久不能合上,路拆站在他身边,佯装无意地低声解释:“不然你以为他当年背对考官,是怎么考级成功的。”店内从开业那天就没坐满过这么多人,小关垫着脚尖忙得脚不沾地,好一大圈才跑回来,兴奋地和老板咬耳朵:“我们可以经常邀请Ja.ven来演奏吗?”薛璐鹿当年想要的是一个客人没那么多的、悠闲的酒吧。路拆想了一下,摇摇头:“不可以。”偌大的酒吧里,所有人都自发安静下来静听音乐,有三两客人举起手机想要录像,却被阳光俊朗的台湾男孩挡在镜头前,笑眯眯地用食指比了个“嘘”。西餐厅里的演奏者可以不间断地演奏几个小时,季玩暄在初中也参加过学校的乐团,受过半系统的训练,最后也不知拉了多久,直到他手机里的存货告罄,乐声才在这个酒吧里戛然而止。季玩暄深深松了一口气,充满眷恋地抚了抚他人生中的第一把大提琴,心中正沉淀着激动与安宁,身后却蓦然响起极为热烈的掌声。他惊讶地转过身来,看见店内人头济济的画面。“……”掌声雷动,掺杂着欢呼与惊叹,在这样一个没直播世界杯的酒吧里确实有些另类——况且现在天都没黑呢。季玩暄无奈地耸起眉毛,看见路拆倚在吧台旁边,举着阔口酒杯对他无声地说了一句“you deserve it”。眼镜还挂在耳朵上,他扯开笑脸,目光微微一转——在最开始自己落座的窗边,不太吃惊地看见了沈医生的身影。他举起手,也在为季玩暄缓缓鼓掌。深邃精致的五官舒展,是他们重逢以来,自己第一次见到沈放露出如此轻松的表情。也许这就是学习演奏的意义所在吧。他第二把琴的琴盒内部印着一句话——Make people who you love happy.季玩暄嘴边挂着发自内心的愉悦笑意,他向在座所有人再次鞠了一躬,然后直起身子,对着大家夸张地飞吻起来。口哨与欢呼声此起彼伏,他在喧闹中偷偷往沈放的方向多递了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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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小关的大名是这本书里我最喜欢的一个了。继续坦白说,下一章烛光晚餐有入围这本书里我最喜欢的前三章嗯嗯嗯。
三个人的烛光晚餐
路拆帮季玩暄订了一家情侣餐厅。站在装饰鲜花的奶白色木门前,季玩暄很难言地沉默了。他不知道是大老板太想当然,还是自己之前哪里表述错误,让路拆误以为自己和沈放复合了。临街的透明橱窗里映着温馨浪漫的水晶灯光,一张张仅供两人亲密互动的小木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烛光晚餐。店内从侍者,到客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极为温柔动人的微笑。很高档,很不失个性,只是并不适合现在的他和沈放。拿了定位,季玩暄原本以为路拆帮他订的是隔壁热闹的大龙燚火锅,兴致勃勃地走进去,却被告知没有他的预约。好尴尬,他想偷偷质问路拆什么情况,沈放却主动建议,他们可以去隔壁餐厅问问,也许就是这附近的某一家。季玩暄自然同意。他们从街头问到街尾,在季玩暄的笑容僵到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两人走到了一直被他们刻意忽视的最后一家店门前。也就是路拆发来的那家“For U”。这个店名,还有店内的景象,无一不表露着此处是家地段极好评价口碑亦极高的,情侣餐厅。几乎不敢看沈放的神情,季玩暄干笑道:“我们还是再去问问别的吧。”他太难受了。他真的只是想请沈放吃饭回礼的,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其他的心思。也不敢生。这种餐厅让沈放和亓宝来还差不多,路拆就害死他吧。季玩暄委屈死了。沈放站在他旁边没作声,门边招待的使者却见怪不怪,主动走下台阶,微笑问道:“请问二位有预约吗?”季玩暄摇了摇头,还没出声便被人淡淡抢答。“27号,姓季。”沈放听季玩暄问了一路单,早就记住他们的桌号了。“……”季玩暄震惊地回头看他,沈放却恰好向前小半步,没让他看清表情。侍者查了一下手中复古十足的镂空花纹牛皮纸,恭敬地向他们抬起一只手臂指路:“靠窗的位置,二位请进。”季玩暄宛如雷劈。沈放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情绪并不外露。他只是淡淡说道:“进来吧,也不早了,在哪里吃都一样。”确实不早了,这个点儿再去哪家店都不会有位置的。他的态度冷漠得有些突然,季玩暄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抿住唇,跟在沈放身后默默走了进去。真糟糕。他还是没有摸清楚和沈放现如今的相处模式。婚礼初见,他们不欢而散。咖啡厅再遇,熟稔而陌生地叙旧。上次在医院,或许是因为他病了,沈医生待他倒是很温柔。可回到家里,季玩暄又拿捏不住沈放的态度了。他似乎有着相当程度的压抑怨怼,但又好像……还很珍视自己。当然,季玩暄不敢多想,最终将后者归结于自己的错觉。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沈放那晚的表现,让季玩暄觉得他很像个易碎品,需要自己轻拿轻放,妥帖照看。可是沈放今天又恢复到初见时的那个样子了。季玩暄最害怕的样子。他偷偷抬眼看了看沈放的背影,绝望地发现他竟然又穿了一件与上次婚礼款式相似的黑衬衫。脱下救人行医的白大褂,他就像个杀手。又好看,又无情。季玩暄瘪了瘪嘴。都怪自己偷懒连订餐厅都假手他人……这是不是搞砸了啊。他跟着黑衣杀手自怨自艾,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只知道踩影子,半点儿没看路。然后径直撞到了沈放的背上。“……”季玩暄很想死一死了。哈哈,他今天怎么没生病,现在说自己发烧了还来不来得及。来不及。沈放转过身,扶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到了椅子上坐好。虽然动作很轻,但他对季玩暄确实用的是推的,好像很嫌弃似的。……受不了了,这顿饭还能吃下去吗。沈放毫无所觉地在他对面落座,黑色袖口挽起,医生的纤长手指将桌上的香薰蜡烛拿起,递给了一旁静候的侍者。“我们不需要这个。”季玩暄主动帮他开口。本来只是嫌紫色太艳俗想换个颜色的沈放微微一顿,将蜡烛送出去,没再说什么。季玩暄已经在他对面掩耳盗铃地将菜单举了起来。“有什么推荐吗?”他眼前都是花的,看什么都根本进不了脑子。侍者回复:“青柠白酒田螺,冰冻茄丁,咖啡红牛。”都什么玩意儿。听得稀里糊涂的季玩暄放下菜单,与对面的沈放异口同声:“不要咖啡。”季玩暄:“……”沈放:“……”侍者:“?”季玩暄扯了扯嘴角,下定决心一般,悄悄用食指飞快地指了一瞬沈放。“他对咖啡过敏。”当年同样是不爱咖啡,季玩暄是纯不喜欢口感,沈放却是真的不能喝。这些年过来,他早就习惯了深夜里用黑咖啡吊神,但沈放却是万万不能的,这一点他还是记得的。侍者了然地张了张嘴,微笑道:“那就青柠白酒田螺,冰冻茄丁?”这听起来也太寒酸了吧。季玩暄再次对着菜单苦思冥想起来。对面的沈放似乎因为刚才的小插曲态度和缓了许多,不再只是面无表情地旁观,还主动帮季玩暄出声解决难题。“再加一道菠萝莴笋和草莓黄瓜。”加什么,和什么??侍者退下了。季玩暄顶着一脑门问号抬起头来,刚刚好对上沈放轻抿柠檬水时微动的喉结。他把问题咽回去了。算了,这些西餐总是很有想象力,季凝当年那些奇思妙想估计也是从巴黎带回来的。他俩连瓜子酸奶和毛豆豆浆都吃过,这两道菠萝黄瓜有什么可畏惧的!季玩暄成功说服了自己。他敏锐的直觉还捕捉到,沈放好像不生气了。虽然他并不明白,进门前沈放为什么会生气。是因为路拆给他们定了情侣餐厅,还是自己拉着他浪费时间最后还是来了这家情侣餐厅?这理由想不得,季玩暄放弃思考,换了个问题。沈放为什么不生气了?他想了想,很轻易地得出来是因为自己刚刚那句“他对咖啡过敏”。季玩暄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他想,还是那么好哄,只要有人记得一点点自己的喜恶,放哥就会很开心了。也许他该就此列个清单,送给亓宝。沈放值得被好好珍爱。他想这事想得出神,没注意自己嘴边的笑容有一丝淡淡的苦涩,但是沈放注意到了。他想不明白季玩暄在为什么难过,就像季玩暄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两个二十多岁的大人,却突然像是两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一个隐忍不说,一个故作冷漠,被南来北往的搅屎棍们推推搡搡,到最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只都在心里偷偷问:明天我们还能一起玩吗?问题总问不出口,搅屎棍却一根连着一根。他们这桌靠窗,临街便是繁忙的人行道,常有路人经过也不足为奇,毕竟情侣餐厅玩的就是心跳。但如果有人长时间伫立在自己面前,也着实是有些难堪了。察觉到窗外久久凝视他们的直白目光,二人同时抬起头来。是一个穿着牛仔外套的年轻男人,戴一副黑色框架眼镜,手里抱着个大炮筒一样的相机。看他搭配时尚的样子,大概是位娱乐记者。就是有点眼熟。季玩暄:“……这不会是,列宁同志吧。”沈放:“……”二人沉默的工夫,张列宁已经怒气冲冲地不顾侍者阻拦冲了进来。他们这一桌坐了俩男的本就在情侣餐厅中十分惹眼,这会儿又气势汹汹冲进来第三个男的,隔壁桌的小姐姐都按耐不住激动准备发微博了。季玩暄瞳孔地震地干笑两声,正准备礼貌问好,小眼镜已经指着自己冲沈放怨声开口:“放哥,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他怎么搞的自己像正妻来捉老公与小三出轨一样。纵是沈放也抖了抖眼皮劝他:“你理智一点。”餐厅里的人更兴奋了。季玩暄欲哭无泪地捂住脸。张列宁却还没演完:“我不管!他走我留!要不然我就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吃!”这可不行,季玩暄扶了扶椅子想宣示主权,但那迷惑性的动作却被沈放误认为他真的准备让座,立刻冷了脸宣布:“那你找张椅子过来吧。”季玩暄:“?”张列宁美滋滋地去找侍者了。小眼镜那一肚子陈年坏水无人能敌,竟然还真让他在遍地双人餐的情侣餐厅里拼出一张四人桌来。他坐沈放旁边,季玩暄和他的大炮筒坐在一排。季玩暄本来还没觉得委屈,直到听到身后的男生小声和他女朋友八卦:“肯定是渣1同时撩了两个傻0,今天不幸被正宫捉奸成双,但是到底谁是正的还不一定呢,我们等着看吧。”他女朋友亦是深以为然:“无论什么圈儿,果然帅哥全是渣。”季玩暄:“????”您好,会说您就多说点,欢迎投稿北美吐槽君。这对小情侣声音压得很低,也就季玩暄坐在他们身后可以听清,对面这俩人是什么也没听见。张列宁坐下至今正经招呼都没给他打过一个,这会儿正使劲往沈放身边凑,非要拉着他放哥咬耳朵说些私密的悄悄话。季玩暄被这小直男夸张的行为弄得浑身鸡皮疙瘩,手肘搭上桌面,捂着眼睛深深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小眼镜在故意气他。季玩暄当年突然出国,沈放必定度过了一段极其难熬的日子。张列宁作为他最好的朋友,肯定对那段触目惊心的过往更为印象深刻。当年季玩暄能让沈放开心的时候,小眼镜有多喜欢他,在他走后,张列宁就有多恨他。今天的反应也再正常不过了。季玩暄甚至有些感谢,他没有当众指着自己说些更难听的话。只是他还是忍不住难过。张列宁还可以叫沈放放哥,他却不能了。他们点的西餐送上来了。张列宁把看起来最爽口的青柠白酒田螺端给沈放了。季玩暄默许了。张列宁自觉地把看起来次清甜的菠萝莴笋全都倒到自己盘子里了。季玩暄认了。张列宁把那一坨干瘪的冻茄子推到了他面前。季玩暄沉默了。沈放抓着他的袖子把小眼镜的手臂拎开,将张列宁快怼到他怀里的白酒田螺往前递了递,又用干净银叉叉了两颗草莓送到季玩暄盘中。身后的情侣再度兴奋起来了:“看看!这才是正宫的待遇!”季玩暄受宠若惊了。“放……”差点儿脱口而出的称呼被小眼镜拦腰截断。张列宁看着沈放,笑得跟朵大丽菊一样:“放哥,人家想要点老干妈。”沈放眼皮都不抬一下:“想要就自己去拿。”张列宁突然忧郁起来,捂着胸口,看向窗外。“我今天在外面工作了十二个小时,举着十二斤的相机,拍了十二座建筑,被十二个保安追打,我真的好惨……”沈放忍无可忍地起身去给他要老干妈了。可想而知这对一个西餐厅来说是多么困难的请求,比刚才强行要求拼桌更侮辱人,沈放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张列宁微笑着目送他远去,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你回来干什么。”他看着季玩暄,很冷漠道:“既然当时说了都不要了,走得那么干脆,现在回来,你又想干什么。“干什么。季玩暄也想知道他还能干什么。他挂念燕城的一切,尤其挂念燕城的一个人,费尽心思回来,想求他的原谅,想和他重新在一起。明明放哥早就已经用那条没有回复的短信告诉他答案了,明明他已经不要自己了,季玩暄还是不死心,鼓起勇气回来了。这一次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沈放骂他也好,不理他也罢,他都统统全盘接受。反正厚脸皮是季玩暄的天性,死缠烂打他也不怕,哪怕沈放烦他,赶他走,他也要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坚决不肯离开。他都做好最没有自尊的打算了。但他没有想到,沈放真的喜欢上别人,再也没他的事了。一滴眼泪掉到了盘子里。张列宁皱起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干什么,我不会同情你的。”当初沈放要疯掉的时候,这个人怎么不知道同情一下他呢。季玩暄没接对面硬塞过来的纸,因为他也只漏了一滴液体。他平静地说:“我没哭,是屋顶漏水了。”放你娘的屁,这是高层,漏也漏不到您这里。张列宁抱着双臂看向窗外,脸色臭得无与伦比。他觉得自己是个真男人,不稀罕和动不动就抹眼泪还不承认的狗男人计较。张列宁突然起身,臂力惊人地把自己的大炮筒捞了回来,在季玩暄抬头注视的目光中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次再敢撩了就跑,自己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他。没有等沈放从后厨私藏老干妈还拒不承认的主厨那里回来,张列宁准备走了,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指着季玩暄愤恨地又强调了一遍。“最后一次!”他怒气冲冲地来,又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季玩暄在原地茫然若失,半分钟后突然收到一条微信消息。小眼镜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还发来了一串数字。“我哥的新手机号,晾你也没胆问。”季玩暄低头发了句“谢谢”,轻点屏幕将号码保存了。原来沈放真的换了号码。那原来的那个呢,注销了吗,什么时候注销的,那条消息,沈放收到了吗。季玩暄盯着盘中的草莓发呆,心中不知死活地腾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他真的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吗。沈放端着老干妈回来了。敢支使自己跑腿的那个人却好像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事,在他回来之前就溜了。莫生气,我若气死谁如意。沈放坐到季玩暄对面,看见了青年水一样流淌的眼神。他叫他:“放哥。”沈放很自然:“嗯?”他没有觉得季玩暄这么称呼自己有哪里不对,至少比那客气得牙疼的“沈医生”好太多了。季玩暄低下头,红了眼睛,又忍不住悄悄地笑了笑。放哥啊。他在心里甜甜地又叫了一声。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