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醉了多好,不容易做梦,还能误以为这是世界对我仅剩的温柔。
半醉半醒间,我觉得烦闷。
可为什么要烦闷?求而不得不是我早该习以为常的事了吗?况且我本来也没对他抱有多大期待。
我深切知道自己的恶劣和糟糕,一边接受着,一边却又痛恨着;可是一边痛恨着,却又不得不接受着。
为什么我的人生只能剩下这些负面的、焦躁的感受?难道我要这么过一辈子吗?那些丢失的部分又该如何拾取?
我不想,也不甘心。
我居然打开了“和我说”——那个我从来瞧不上的软件。
就稍微试一下,我对自己说,反正也不会有什么用。
又一次,明知无用却为之了。
我的人生还真是个不断循环没有前进的过程。
看到人名的第一眼,我觉得熟悉。
一边觉得不会这么凑巧,一边却又忍不住怀疑。
为了确认,我还是动用了点关系,果不其然收到了“确实有一名叫做杜彧的员工”的答复。
这就很有意思了。
仍然客气的语调,却多了点关切,好像有那么点人气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究竟哪个才是他?
我很困惑,困惑之余却又兴奋着,我觉得值得一试。
毕竟这个拐点,是天赐的偶然,是突降的福音。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接近他是为了什么。
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巧合,真正的偶然只需一次,剩下的都是刻意为之。
他没有用无线网,多半不在宿舍。
我坐在他必经之路的长椅上等他,人来人往,天色渐沉,我一等就是四个小时。
可我等到了。
我叫他主席,他也认出了我。
他还说我是伪君子。
我好开心。
他真好看。
图书馆里,我终于抢到了他旁边的座位。万幸,他是个喜欢固定的人。
我约他去食堂吃饭,他答应了,但端出来的菜色却令我大跌眼镜。
他难道不该是个小少爷吗?
这种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家里还拖着个年幼弟弟的寒门设定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推断错了吗?
不解之下,我去问了学弟。他却告诉我,杜彧家里真就有个妹妹,在一中上学,还给我看了小姑娘来找他哥时的照片。
小姑娘跟他哥长得有三分像,明眸皓齿,但终究还是差远了。
只是那张照片里的杜彧,为什么会笑得那么柔和?
真是,难以想象。
他开始躲我,我不再能找到他了。
但我不急,我去找了他的妹妹——就在考完试的那天。
我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找了原来的兄弟饰演“流氓”,还请他喝了一顿好酒。
只是奇怪,我那天太兴奋,居然真喝多了。我那兄弟是被小妹妹打跑的,这点我一直没敢说。
其实我没指望能遇上他,但无论如何找他妹妹做个人情都是不会错的。
我越发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上苍居然真的眷顾了我一次。
一次就够了。
我请他去游乐园,他居然对着那个墨绿色的丑东西目不转睛盯了好久。
他对我冷嘲热讽就连余光都不多给一个,居然对着这憨批玩意儿真挚而渴望地看了那么久?
处心积虑接近他的是我,当牛做马讨好他的是我,玩鬼屋牵起他手的人也是我,但是他居然对这么一个巨憨无比除了柔软一无是处的二五仔情有独钟?我真是无语至极。
可最令我费解的是,就连这点,我他妈都觉得。
可爱。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可爱?
难道是我的神经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吗?
可爱?可爱?
谁?杜彧?
我想我一定是病了。
支教,支教。这个东西是真无聊。
但杜彧似乎并不乐意看到我,这就使一切都与众不同了。
我喜欢与他毫无缘由地针锋相对,那些刻薄冷淡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十分性感。
像是另一种病态的关切般使我着迷。
可令我愈发迷惑的是,他好像又是个温柔的人,一个与我最初判断截然相反的存在。
表面无坚不摧,内心却似乎总是柔软得很,叫人找不出除矛盾以外的词来形容他。
就像一簇燃烧的烛焰。
内焰的温度总是不高,即使是飞蛾也不会立刻感到灼痛。但一旦它全情投入,却再没有逃出的可能了。
杜彧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他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只是一靠近他,心里却也跟着柔软下来了。
大概温柔的最高境界便不过如此吧。
只是……温柔又是什么?
而我,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得不出结论,辗转难眠。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对他似乎有种莫名的欲望。
他越是冷静从容,我就越想看他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实在太适合被染上颜色了,尤其是明艳的红。
第一次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很吃惊,我被自己吓到了。老实说,有点禽兽。
我故意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劣根性,在群星闪烁的夜晚里,把烟雾缠绕在他的发间与衣领上,悄悄倾吐我灰暗的世界观,破败的人生观和扭曲价值观。
我想他应该会和别人一样吧,抛弃我,离开我,退避三舍。
可他没有。
他没有排斥我,或者说,正相反。他训斥了我,言辞激烈的。
又来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志愿精神。明明连自己都管不好,却还妄图涉足别人的生活吗?
我不喜欢这样的理念,甚至厌恶。
但作为一个接受者,我却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这感觉实在太快,我抓不住,可心里却烙下了一个印。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时刻,受到了这样一次的触动。
但究竟是怎样的触动呢?又说不上来了。
我真是个粗人。
想靠近他,想触碰他,想了解他。
想再进一步。
我的目光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他了,无论是怎样的他。
他是那么耀眼,刺得我生疼。
可是等等,疼?疼吗?
上一次这样难受是什么时候?心脏都被攥成一团似的窒息。
是齐红霞扇我耳光的时候吗?那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不是早该习惯失望了吗?
可被他推开的时候为什么仍然这么难以忍受?
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到底又是怎样看我的?
我真的好焦躁,我搞不明白啊。
他难道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难道这一切又是我的一厢情愿?
那他到底又为什么要管我?
真是,烦透了。
烦透了。
第80章 番外三:独白(下)
三三,我今天离开你一个礼拜了。日子在旅行人看来真不快,因为这一礼拜来,我不为车子所苦,不为寒冷所苦,不为饮食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
——《湘行散记》
我很不安,不想承认自己对他无端冒出的零星感情是喜欢。
我或许只是有点钦慕他,能感受到心跳加速,目光黏着,会因一个细枝末节的眼神动作而欢欣雀跃,也会因一句话的偏颇而烦闷失落。
我经常想伸手触碰,却又总在最后收回,故作轻佻是我接近他唯一的密钥。
但我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永远保持温和的我将永远无法满足,障壁也将永远牢不可破。
我走了一步险棋,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只是我好像输了,我不懂为什么,他会如此生气。
他明明是我真心相待的第一个人,他为什么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呢?
感情真是复杂,我尚且连自己都搞不懂,又如何能读懂他?
我好像又回到了女朋友给我发“你自己想吧”的时候,只是那时的我懒得去想,现在的我想不出来。
而且,显然,杜彧连这句话都不会发给我,我甚至不知道他希不希望我去想。
这太难了,鬼才晓得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也生气,虽然似乎是我做错了事情,但我还是生气,而且我连自己为什么生气都说不清。
共情是难的,也是危险的。情感与思想的不相通是个体间的不幸,却也是人类的大幸。
我曾经无所顾虑,甚至认为无法被理解是一种炫酷的特立独行。现在却又徘徊不已,恼火于发明不出情感传输的类似装置,直接就能一目了然地感同身受。
我越焦躁,就越发觉得从前的日子似乎还挺好,至少简单。但简单就是好的吗?
怪不得人类总是自诩智能,嘲讽机器永远无法代替。
但换句话说,情感既然是无法共通的,人又怎么能知道机器到底会不会产生感情?
唉,烦死了,我他妈就是那台机器。
对我什么想法就不能给个明说吗?创造一个只有是否命题的二进制世界难道不好吗?YES就是1,NO就是0,别整那些非p和非q,我又分析不来。
现在想想,那些确定而永恒的事物对我而言真是太重要了,它们总能给我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可又来了。又开始了。
我话虽这么说,可实际上还是珍惜那段与他暧昧不清的日子。那感觉实在太美妙,以至于我无论再如何折磨自己都无法撒开手。
原来感情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求不得,却也断不掉。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以前做阅读理解的时候不懂,现在却不如不明白。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大喜大悲,确实如此。
只是,我还没亮堂够呢,怎么突然就冷了?
就算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也总得有一些吧?
似乎还是不甘心。
心理活动闹不明白,这性格总是可以从聊天里分析出一点吧?
万般委托下,一个黑客朋友终于答应我黑进他的手机系统,试图从一切角度寻找出对我有利的信息。
可这点也极难,他除了办公和“和我说”,几乎从不与别人进行网络互动,甚至连微博都不看,我只能盯着他安抚别人的温和语气咬牙切齿。
但我没想到,机会竟然真的来了,他居然切了号。
我看着他与那劳什子“宝贝别哭”的对话真是又气又急,他居然也在同我一样迷茫!我实在暗喜。
我急忙和朋友商量,问他能不能把那搅屎棍踢下去换成我上。
他说可以,但要加钱,急单翻倍,还有可能赶不上,但即使赶不上也要付钱。
那就加吧,真他妈的奸商。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用非此即彼的二元命题作为答案,来与不来。
他来了,虽迟但到。
那一瞬间我的内心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了,他拍着我的背,仿佛一种无限的纵容,我禁不住要哭出来。
我一哭了,心中便十分温柔。
我从没感受过如此的拥抱,也没被人如此宠溺地拥抱过。我心跳得急促,却又意外宁静,只觉得时间都停滞了,空气中每一粒漂浮的尘埃都是轻缓的,每一缕穿越时空投进的阳光也都是温暖的。
明明只是拥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啊?但为什么仅仅是被拥抱,就能感受到如此与众不同的温暖了?
是因为那个被字,还是因为喜欢?
我想可能是因为,被喜欢。
原来被喜欢,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情,他也与我是一样的感受吗?
我总希望我能做得更好。
天上的星星有亿万颗,但小王子只为其中一朵玫瑰盖过玻璃罩,于是这只玫瑰便比星球上所有玫瑰加起来都珍贵,因为这是星空某处只属于他的花。
我念念不忘的玫瑰也终于有所回响,他锋锐凌厉,却又娇艳迷人,他也是星空某处只属于我的花。
但他会是一株山地玫瑰。
用一个盛夏含苞待放的休眠,换取更加灿烂持久的花期,越是寒冬凛冽,却越是长青。
我揣摩不透他,我想,我可能永远都揣摩不透他。
但正是因我揣摩不透他,才时刻都令人欣喜,时刻都有新的体悟。
我的视界似乎也在悄然变化着,不仅仅是从二元的角度,它变成线,变成面,变成三维的空间,变成所有我不能理解的东西。
我不能理解,有很多事情我至今不能理解,但可以试着去接受,甚至改变。
但一切的源头都在于,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已经在美国读研了,现在和杜彧隔着的不是一道屏幕,是一片无法逾越的太平洋和十五个小时的时差。
我们的消息永远隔着两个睡觉的时间段,很少能及时回复,于是每个片段都格外宝贵。
我很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但一想到他也在彼岸想着我,心里又会好受很多。
我不是一个人了,真的不再是。
至少他每次在半夜四点回复的“滚”都会更有温度,因为后面往往加一句“赶紧去睡”。
真是别扭得可爱。
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最近在思考怎么执行,实在煞费了我一番脑筋。
舍友Lucas买了套家居服,连体的,毛茸茸。拉链从领子开到腰腹,上厕所还要先把上衣脱一半才能掏鸟遛出来,实在鸡肋,又丑又娘炮,难看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