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约知道小师弟这么难过,应该和木下烧烤的老板有关,但不知道怎么在门口站了一会,还把小师弟给站哭了啊?
认识这么久别说哭了,连七情六欲都很少看到,这会小师弟拼命眨眼,试图把红肿眼圈憋回去的样子·····看着怪可怜的。
温元嘉抽噎两声,抬起袖口掠过眼睛,默不吭声躺回床上,掀被裹住自己,瓮声瓮气吐息:“你回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得,看看这伤心的,从不离口的谢谢都不说了。
程俊当然不放心就这么走了,他坐到床边,绞尽脑汁憋词,艰难串联语句:“元嘉你想想啊,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贪恋一枝花,你还这么年轻,未来天高路远,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别再说我是小孩子了!”温元嘉掀开被子,眼珠瞪的滚圆,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掀被盖住脑袋,“对不起程俊,我错了不该和你生气,不知道怎么了,你回去吧······”
脚步哒哒由远而近,房门被人敲响,邢烨轻手轻脚进来,提着几杯新鲜果汁:“同学吃饭了么,桌上保温瓶里还有不少,饿了的话先吃那个。我去楼下买了饮料,你喝西瓜汁么。”
程俊明显感觉出不同,这老板容光焕发,笑意盈盈,像是中了五百万大奖,和刚才满面愁容的样子判若两人。
程俊丈二摸不着头脑,直觉自己不能再留,留在这实在破坏气氛,他连连摆手说自己吃过喝过,明天再来看望病人,他摸摸温元嘉的头发,默默给小师弟加油打气,一步三回头离开病房。
邢烨给人送到门口,非把蓝莓汁草莓汁塞|给程俊,让他路上当水喝,程俊脑袋里飘荡那些传言,压根不敢拒绝,乖乖伸手接过,点头哈腰抱在怀里。
邢烨摆手送人离开,回身走向床头,打开保温盒看看,里面的饭菜都不烫了,摸着只剩温热,他看看外面天色,拍拍鼓囊团子:“快天黑了,一天没吃东西,出来吃点饭吧。”
团子微微摇头,被褥左右摇摆,圆脑袋像个负气出走的南瓜,冒出几缕翠叶。
“吃饭吧,”邢烨温声劝他,“不吃饭没有抵抗力的话,骨头长不好的。”
骨头长不好就要住院,住院就要床位费,还要打针再打点滴,这些都要加钱······
想到这些,温元嘉淅淅索索冒头,眼睛还是肿的,不敢和邢烨对视:“好的,我自己吃饭。”
他靠在床头,乖乖接过饭盒,舀来一大口肉,狠狠塞|进嘴里,上下牙用力咀嚼,勉强吞进腹里,邢烨带来的都是柔软好消化的,可温元嘉食不知味,机械动作面无表情,嚼几口囫囵吞枣,味道都没尝出来,吃了半天低头看看,满满一碗乌鸡汤里,鸡肉才少了两块。
“不喜欢么,”邢烨观察他的表情,以为这些不合口味,“你喜欢什么,明天我做新的。”
“没关系的,不用麻烦,我吃食堂就好,”温元嘉吃不下了,闷闷回答,“你回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带他们做了这么久,烤串还不会就不用干了,”邢烨说,“还有,你想要什么赔偿,只要我力所能及的,尽量都满足你。”
邢烨说的坦坦荡荡,丝毫没有逃避退缩,温元嘉捏住被角,牙齿无意识上下,咬肌鼓鼓囊囊,成了个储食过多,被榛子噎到的松鼠,一口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更没法说邢烨的不是,一腔憋闷只能自己忍着,不知能释放给谁。
他挪回床上,把自己裹成蚕蛹:“不要,什么都不要,关灯吧,我想睡了。”
足足五分钟过去,邢烨叹了口气,请护士来把输液针摘掉,将病房大灯关上,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温元嘉屏气凝神,胸口隐隐作痛,意志跟着薄弱不少,他忍啊忍啊,不知忍了多久,直到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才悄悄探出脑袋,眼珠左右晃动,触到一头黑绒短发。
邢烨靠在床边,两手垫在床头,脑袋压上手背,深深浅浅呼吸,高大身体窝成虾米,长腿无处安放,可怜巴巴蜷着,缩进窄小缝隙。
温元嘉下意识看他手臂,弯腰蹭到骨头,疼出一身冷汗,他咬牙忍着,没发出半点声音,颤手撩|开邢烨袖口,观察里面的状态。
伤口还好,纱布拆掉大半,新生皮肤有长好的迹象,没有丝毫感染。
温元嘉轻轻松一口气,两手捂在脸上,指头揉搓眼睛。
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病房像一座孤岛,将外界隔离出去。
他是一艘小船,是一叶扁舟,在广袤无垠的海浪中漂流,胡乱伸手想抓住什么,握住的却是别人的芦苇。
腺体滚烫发麻,燥|热像裹着铜丝的电鞭,狠狠甩在背上,激起满身战栗。
他不由自主颤抖,连床铺都在晃动,邢烨眉头微皱,隐隐有醒来的迹象,温元嘉按住栏杆,哆哆嗦嗦下|床,忍着骨头磋磨的疼痛,挪到洗手间里,慢慢拧上锁头,沿门板滑坐在地。
他抱紧双臂,牙齿咯咯作响,指甲卡进肉里,拼命压抑自己,不敢发出声音。
隔着一道门板,他贪婪吮|吸邢烨的味道,像沙漠中渴水的旅人,扎进海市蜃楼的幻境,在砂砾中寻求安慰。
他扶着洗脸池起来,拽下旁边的毛巾,将它浸至湿透,从颈后向前系紧,在脖子前打成死结。
冰凉水流浇透脊背,衣服黏在身上,堪堪缓解渴求。
他擦干镜子,看着自己潮热的脸,嘴唇干裂出血,鼻尖浸透浆红,火烧云在两颊晕开,涂抹出病态模样。
不能再这样了。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悬崖勒马,及时止损,不能再上前半步,做出让彼此难堪的事情。
呼吸被疼痛慑住,温元嘉有些自暴自弃,抠住发烫腺体,狠狠落进指甲,缕缕血线冒出,沿脊背向下流淌,噼啪砸落瓷面。
第21章
疼痛唤回几分理智,温元嘉双眼紧闭,松开嘴唇,尝到满口血腥。
颈后毛巾烤的温热,他将它解下来灌满冷水,一次次浸到冰凉,按上滚烫腺体。
足足过了一个小时,那燥意偃旗息鼓,不再折磨身体,温元嘉长舒口气,压在胸口的滞闷缓解不少,他擦干后颈血迹,扶墙半跪在地,把地板擦拭干净。
及时止损,不能越雷池半步,最好的情况是做普通朋友,实在不行······做陌生人也没关系。
温元嘉一遍遍告诫安慰自己,用意念做成个严丝合缝的紧箍咒,牢牢勒在头顶。
他慢腾腾挪到床边,疲惫的两腿挪动不了,咚一下撞在床角,邢烨被晃动震醒,看到床边的温元嘉,很快反应过来:“几点了?”
温元嘉瞥开眼睛,不敢和他对视:“四点半,你回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这话说几遍了,”邢烨哭笑不得,睡不好有点起床气,抬指按太阳穴,“拜托别赶我走了,该回去的时候肯定回去,不会多留一秒,你看行吗。”
温元嘉捏紧手指,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是自己让人回去,对方答应无可厚非,可看到对方不高兴了,他手足无措,站在那呆呆看着枕头,张口结舌半天,半个音都没吐出来。
清醒过后理智回笼,邢烨揉揉头发,把温元嘉扶回床上,借着微光看人脸色:“没睡好吗?”
“没有,”温元嘉连连摇头,“睡得很好。”
他困到极致,可没法睡着,情绪似浓稠的胶水,将神经黏在一起,他被罩在毛玻璃后面,对外界的反馈昏聩下来,眼前摇摇荡荡,天花板旋转不休。
邢烨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球下浓重的红血丝骗不了人,睡不好觉脸色暗淡,黑眼圈沉沉坠在眼底。
邢烨思考两秒,起身走进洗漱间,把自己洗漱干净,将热水开到最大,拿来架子上的新毛巾,将它泡透拧干,拎着它回到床边,叠几叠捏成长方形,盖上温元嘉眼皮。
眼珠被重量压满,热意渗透下来,浸润干燥眼球,温元嘉长长舒一口气,感到难以名状的熨帖,他缩进被里,倦意卷裹上来,被热气烘烤的昏昏欲睡。
邢烨回洗手间抱来大盆,装满一整盆热水,征用了剩下的几条毛巾,在旁边静静等着,上一条凉了换成热的,热的冷了再换热的,足足换到天光大亮,温元嘉呼吸渐沉,他才悄悄起身,在背来的大包里翻找,从里面拿出纸笔,压在床头涂抹。
温元嘉一觉睡到中午,这段时间难得获得好眠,醒来时先闻到浓鲜的鱼汤,那味道飘来诱惑味蕾,耳边听到细密的沙沙声,似晨间冷雨,淋漓敲打嫩叶。
眼上的毛巾还是热的,他腹中咕咕,撑床半坐起来,胸口疼痛舒缓许多,回归成浅浅隐痛,不像之前那么剧烈。
“醒了,”邢烨放下纸笔,靠过来支起小桌,将鱼汤倒进小碗,摆在温元嘉面前,“看看能喝汤么?”
鱼汤熬至乳白浓稠,舀起来尝上一口,肉质柔韧细嫩,品不到半点腥味。
温元嘉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吃掉一碗,没等开口再要,新一碗摆在桌上,旁边放着拆好的纸巾。
邢烨手中唰唰不停,发挥一心二用的本事,边工作边关注温元嘉的状态,看温元嘉吃饱喝足,他才松了口气,上前收好小桌,把碗筷拿进洗手间里,哗哗水流奔涌出来。
温元嘉倚上软垫,视线飘到床头,那上面是画好的图纸,纸篓里还有不少捏碎的纸团,床头那张画风稚嫩,线条横七竖八,但隐约能看出食堂形状,桌椅有长有宽,有圆有扁,旁边还有几个隔出的小宴会厅,门口挂着几条门匾。
这画风称得上幼儿园水平,可温元嘉看的入迷,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乾坤,他越看越觉得熟悉,这长宽高的数字标识,还有里面的结构分布······和他的学校食堂一模一样。
邢烨甩着手上水珠回来,温元嘉慌忙挪开视线,担心惹邢烨不快,邢烨倒没什么忌讳,主动把图纸给温元嘉看:“你们一食堂三楼,两年前放出风声说要对外承包,我跑过几十次了,应该能拿下来,现在在和设计师商量,看看改装成什么样子,以前只能刷学生卡,我想把它改成刷卡和现金都能使用,这样学生入学毕业,他们家人就能过来吃饭,平时谁忘带卡了,也不会饿着肚子。”
“原来的这些方桌椅全部拆掉,打几个隔断,围出几个新宴会厅,”邢烨拿来纸笔,在纸上勾画,给温元嘉展示,“这样你们同学聚会、毕业答谢恩师,还有其它的一些活动,就不用跑太远了。”
温元嘉仔细听着,想想学校情况,觉得很符合现状,他们现在每次聚餐都去小吃街,想稍微吃好一点,要搭门口的小黑车走半个小时,才能找到合适的饭店。
“你觉得这设想怎么样,”邢烨放下纸笔,跃跃欲试,“我自己觉得可以,但雪峰不太同意,他说前期投入太高,后面的盈利也不确定,让我再考虑考虑。”
温元嘉眨眨眼睛,僵硬勾唇,想笑笑不出来,紧箍咒在头上缩紧,告诫自己保持镇定。
作为朋友,作为普通朋友,或者说作为一个陌生人······要回答什么,要怎么回答才是最合适的?
“这个······你们要自己商量,”温元嘉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商量好了再做决定。”
“那我换种问法,如果这个食堂开起来了,你和你身边的同学,如果想要聚餐,会考虑来这里么?”
“会,会的,”温元嘉连连点头,“我们会过去的。”
“来看你的那位同学叫什么?”
“程俊。”
“哪个程哪个俊?”
“程度的程,英俊的俊。”
“平时聚餐多吗?”
“多,”温元嘉想起什么,“他们经常聚餐的。”
“好,”邢烨松一口气,脸色活泛很多,多了聊天的兴致,“你老家在本地吗?”
“不在,”温元嘉摇头,问什么答什么,“过来念大学的。”
“家里兄弟姐妹多吗?”
“爸爸和哥哥,”温元嘉飞快回答,停顿片刻,喉口咕哝两下,眼珠低垂下来,慢慢添上一句,“他们······对我很好。”
“他们放心你自己出来?”
“我很大了!”提到这个,温元嘉就要炸毛,“不是小孩子了!”
邢烨又触到逆鳞,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又说错话了,再不说这些了。”
温元嘉滑进被里,握住被角上提,把自己盖成一团,藏住南瓜翠叶:“困了。”
空调温度打的低了,他刚睡醒根本不困,只是有点发冷,薄薄的被子裹不住暖,寒毛根根竖在身上。
邢烨看看微颤的白团,看看旁边的被子,想想盖两条呼吸不畅,他在拿来的大包里寻找,捧出一条柔软毛衫,盖在被子外面。
这重量正好,覆在外面也觉不出沉,温暖包裹上来,温元嘉小心探出脑袋,摸摸毛衫衫角,针脚精致做工细密,忍不住捻了又捻:“织的真好。”
“那当然,”邢烨说,“我妈妈织这些远近闻名,销量很好,可惜她都是手工来做,每天产量很少,后来身体不好住院,织的越来越少,我想跟着学学,实在没有天分,动动针就扎的满手是血,这手艺就没传下来。这条是用当时最好的材料做的,她给我织了一件,给她未来儿媳织了一件,说想看我结婚······”
邢烨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清了:“不说了,现在过得不错,不愁吃不愁穿,债还的差不多了,手里还有余钱,她该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