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校园里没有别人,自己和孤灯遥遥相望,四周漂浮淡淡花香,背后水流潺潺,河底的鹅卵石被水流冲刷,石面柔柔发亮。
鼓噪的心情慢慢平静,温元嘉靠上椅背,寒铁触碰脊骨,腺体红肿透亮,衣领快要挡不住了,这让他提心吊胆,不知该怎么处理。
天亮了,两盏萤火随之消失,温元嘉捧水洗脸,裹紧衣服,摇晃挪回宿舍,一头栽到床上。
他越来越嗜睡无力,早上根本起不来床,白天上课哈欠连天,听过的课想不起来,小测试第一次掉出前十,学工办主任找他谈话,问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可以想办法帮他。
温元嘉嘴唇微颤,不知道怎么开口,囫囵敷衍过去,回去的路上遇到程俊,程俊拎着满满两袋泡菜,兴高采烈过来迎他:“来来来元嘉给你看看,今天韩餐屋那个窗口说新腌了泡菜,非要给我拿着,我怎么推阿姨都不同意,只能拿回两袋,这个闻着可太香了,看你最近胃口不好,配上它多吃点饭,我们都是越累越胖,你怎么越累越瘦······元嘉元嘉,你怎么了,元嘉!”
温元嘉有一瞬间的恍惚,回过神发现自己摔到程俊身上,被程俊挡了一下,才没有砸的太狠,但他几乎正面拍在地上,摔破鼻子撞破嘴唇,掌心蹭花膝盖磨破,站起来整个人脏兮兮的,抬手抹过侧颊,涂上满脸污泥。
程俊丢掉泡菜,手脚并用上来扶他:“怎么回事怎么摔了,还摔的这么厉害,感冒发烧了吗?”
温元嘉清醒过来,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走路没看清楚,被石头绊倒了。”
好在只晕了一瞬,摔到地上就清醒了,还能勉强蒙混过关,但这也给温元嘉敲响了警钟······不能这么下去,他必须想办法赚钱了。
赚到足够的钱,买到足量的抑制剂,才能让生活恢复平静。
他很快找到了办法,决定参加宜家乐超市丹麦饼干的促销活动,这是个刚刚在大陆铺货的品牌,味道不错品质也好,只是广告宣传效果一般,需要通过线下活动打开市场。
参与活动的工资按天计算,比市价三倍还高,同时工作时间也长,对外貌身高都有要求,温元嘉不想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群,选择当个玩偶小熊,要穿着工作服举着托盘,给来往的客人试吃饼干。
签合同的地点在一座破旧大厦里面,二十二楼只有一个电梯,上下有锁链拉动的声响,温元嘉听得心头发慌,到十三层出门时踉跄一下,随着人群进入走廊,在里面七拐八拐,挪进劳务外包工作室,找负责人进行交接。
主管调配的负责人大姐忙成陀螺,手底下掐着几十份资料,桌上电话一刻不停嗡鸣,她这边挥舞印泥盖章,那边口若悬河演讲,递到温元嘉手里的纸页轻飘飘的,权利没超过五十个字,义务占据大半篇章。
温元嘉站在墙角,一字一顿读了,标点符号都没放过,大姐还有几个超市的工作要做,没时间看他绣花,把传过十几个人的印泥要来,在他面前按下:“快按!按完快走,后面还有人排队!”
那印泥红里透着紫,颜色和鹤顶红区别不大,温元嘉用指尖小心挑出,按在纸上,把合同递给大姐,大姐抬眼扫过,探头从桌下箱子里翻找,拽出些扁窄的布偶服,塞进温元嘉手里:“后天早上五点半,过去不要迟到!”
温元嘉乖乖点头,捧着满怀布偶服出门,上面还有擦不净的灰黑,温元嘉忍了又忍,还是没法逼迫自己,他在水房忙了一下午,把布偶服都洗干净,挂在阳台外面。
程俊下了晚自习回来,被这迎风飘荡的三件套惊呆,扒住栏杆往外头看:“这都是什么······元嘉,你要干嘛啊?”
温元嘉仰在上铺翻书,不太想说实话,只得敷衍过去:“要过年了,打工挣钱回家过年。”
程俊噗嗤笑了:“别逗了啊,咱们这学费比出国都贵,家里没钱可进不来。”
温元嘉不置可否,掀来被子挪到身上,闭眼没再说话。
第二天早上闹铃没响,程俊酣睡正香,温元嘉悄悄爬起,进水房洗漱干净,把布偶服卷好背在身上,坐小黑车来到公交站点,在早班车上坐了四十分钟,来到宜家乐超市侧门,在洗手间换好服装,摇晃挪进展台。
展台共有三人,除他之外还有两位混血儿,穿着丹麦民族服饰表演节目,他们长相漂亮人高嘴甜,吸引不少人过来围观,温元嘉陷在玩偶服里,像个刚学会走路的企鹅,捧着饼干来来去去,有小孩找他合影,他还要做出欢欣模样,将小孩搂在怀中。
中场休息时他眼前都是花的,流动监察员过来查看情况,他连起身打招呼的力气都用不出来,整个人窝在角落,擦拭被汗水浸透的额发,这里人多凉气给的充足,布偶服并不透气,温元嘉比蒸笼里的包子还要难熬,这么一天下来,腿脚都是软的。
一周周过的飞快,前几周他还能早早过去,后几周实在没有力气,只能踩点到达,他发现自己体力不行,次次都要买好巧克力和红牛,在超市外吃饱喝足,才有勇气工作,有一次实在起来晚了, 买好东西连小票都没有要,急匆匆拎在手里,从侧面挤进超市,投入工作当中。
这一天生意格外的好,超市开展大促销活动,人|流量达到近来高峰,两位同事汗流浃背卖力表演,温元嘉一整天没有休息,结束时瘫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眼前都是黑的,连摘头套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仰在货架尽头,大口大口呼吸,直到超市的灯熄灭大半,才蓄足力气起身,想要吃点东西,可饿过头胃里堵着东西,那巧克力像穿肠毒药,勾不起半点食欲。
侧门已经关上,只能从正门出去,巡逻的保安四处呼喊,问这里还有没有人,温元嘉从地上爬起,把食物拎在手上,闷头往外面走,出门时警示铃铃音大作,在超市嗡鸣不休,温元嘉被吵的头疼,呆呆站在原地,手臂滑过汗湿眼睛,抹出一手冷汗。
保安室大门从里面踹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冲出,看清警铃响起的方位,向温元嘉围拢过来,其中一个闯到面前,毫不客气抬手,猛推温元嘉肩膀,把人推的踉跄后退,狠狠撞上货架。
那保安没什么好气,冷冰冰怒视过来:“藏什么了,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偷东西十倍赔偿!”
第26章
温元嘉被吵的头疼,抬手揉捏肩膀,有气无力解释:“什么都没拿,那些都是从外面买的。”
保安明显不信:“证据在哪,小票拿出来看看。”
“没有小票,”温元嘉颓靡不堪,慢吞吞向外吐息,“过来时快迟到了,拎着东西就进来了。”
保安们面面相觑,不太相信这话,但看这人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不像有力气偷盗逃跑的样子,双方各不退让,温元嘉靠上货架,咬牙仰头问人:“有没有监控·····看监控就知道了。”
保安队长反应过来,让值班的店员去看监控,他自己紧皱眉头,把温元嘉带进保安室,递给他一杯热水:“喝点水,你要晕过去了。”
温元嘉嘴唇干裂,整个人像河里捞出来的,衣服牢牢贴在身上,他点点头,捧着杯子哈气,面颊蒸出血色,小声说了谢谢。
他缓缓嘬水,没有为自己辩驳,更没有提出要走。
十分钟后,店员敲门进保安室,说监控坏了四个,温元嘉所在的地方是个死角,看不出具体情况,现在只能再等一个小时,拣货员过来才能点货,看数量能不能对上。
温元嘉没有张口,只觉多说无益,这些人不会信他,只有点货之后,才能还他清白。
拣货员点货点了两个小时,凌晨两点才把货品对上,温元嘉从保安室出来,走向超市入口,前面排了长长的队伍,都是来抢当日的特价打折品的,温元嘉挤出人群,总觉得身上哪里不对,走出超市才想起来,因为刚刚的插曲,他忘了把纸质交接表拿出来·····周工资要靠那个结算,如果忘在那里,这一周就白|干了。
温元嘉揉揉脸颊,想搓出一点血色,他迎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进超市找到熟悉的展台,蹲下|身大腿卡的难受,习惯性拿出手机,扬手放上货架,脑袋扎进长布遮掩的桌子,在里面翻翻找找,拨|开一团乱麻的衣服,抽|出压在最底下的表格,在掌心轻轻抖开。
太好了,找出来了。
温元嘉放松下来,整天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叠好纸页,小心放进口袋,探手去摸手机,什么都没有抓到。
掌心空空如也,只握住满手空气。
止住的冷汗瞬间冒出,温元嘉浑身发颤,抖成一团,掌心在货架上滑动,前后左右探查,什么都没有摸到。
这么短的时间······手机怎么不见了?
温元嘉猛跑几步,围着货架转圈,这里的人来来回回,附近走动的带小孩的推推车的还有不少,他们气定神闲,没有人关注这边,更没有谁神色匆忙,能被温元嘉当场识破。
或许是惯犯,或许是顺手牵羊,无论是那种情况,找回手机的希望都十分渺茫。
温元嘉捂住额头,满心烦躁,只想飞出一脚,把面前的货架踹翻。
程俊说的没错,他可能真的撞到了什么,该去五台山烧香许愿,求神拜佛才好。
这边是监控死角,查监控查不出什么,早上还有年底测验,他没办法留在这里,为看不到的结果消耗时间。
交接表沉甸甸的,在裤袋里坠的厉害,温元嘉拖着灌铅的两腿,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迎着寒风往公|交站走。
他出门出的急,身上的钱加起来只有两百多点,夜半三更没有行人,商家都没有开门,几盏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被他一条接一条踩过,直踩到公|交站前。
站点空无一人,长椅被灰尘覆满,上面还有漆黑污泥,温元嘉蹲在那里,用纸巾擦净椅子,摘下书包抱在怀里,偏头靠在旁边,昏沉闭上眼睛。
他困极累极,脖子撑不起重量,梦里场景一个接着一个,在眼前不断变幻,温元嘉不知打了几个喷嚏,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公|交还没有到,旁边有呼吸声传来,他揉揉眼睛,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姨坐在地上,她前面铺着长长的塑布,各式毛绒摆件散在上面,帽子围巾手套应有尽有,只是手工粗糙,针脚不够细密,不知做这些用了多久。
漆黑冷然的夜色里,有人在身旁陪伴,热意蒸腾起来,隐隐绕在身边,温元嘉放下书包,蹲在塑布前面,拿起一双手套:“奶奶,这个卖多少钱?”
靠近才看清楚,这位奶奶满脸皱纹,眼珠覆上白霾,看人时微微眯起,耳朵轻轻抖动,似乎在辨别方向。
“手套,”温元嘉道,“黑色的,上面有菱形图案的那双。”
奶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三十,这个也送给你。”
她探出手来,在摊位上胡乱摸索,抓来一条米色围巾,塞到温元嘉手里。
温元嘉推拒不了,摸遍全身口袋,把所有的钱都翻出来,给自己留下两个硬币坐车:“好的奶奶,钱收好了,小心不要丢了。”
她把钱收进手里,用指头碾碾,眉毛慢慢拧紧:“孩子,钱给多了。”
“不多,正好的,”温元嘉说,“您数错了,钱正好的,您快放回口袋,风大别再丢了。”
奶奶将信将疑,手臂横在半空,不知该收还是该还,两道长光从背后扫来,伴随两声嘀嘀,温元嘉骤然回头,连连挥手,趁着奶奶迷糊,把围巾放回摊位,只拿着一副手套,快步跑向公|交,上去找位置坐下,长长松了口气。
这手套制作的不够精细,但用料扎实,温元嘉把它戴在手上,看着窗外飞驰的夜色,只觉城市像头蛰伏的巨兽,在呼吸吐纳之间,渐渐苏醒过来。
他裹紧衣服,在离学校最近的地方站点下车,这时候才过凌晨四点,小黑车还没有出来,他眼前泛晕,鼻头发痒,觉得自己有点起烧,硬撑着走进学校,耳尖冷热交替,像被冰块揉透,浸在滚水里头。
整天没进食的后劲反了上来,饿意攀爬上来,像一只利爪,牢牢攥住胃壁,酸水搅不到食物,干脆腐蚀胃壁,难受到舌尖都在发苦。
如果石头能吃,温元嘉连面前的石块都不会放过。
他勒紧书包,闷头走向宿舍,路过水池时忍耐不住,跳下去掬起一捧,囫囵拍在脸上,唤回几分神智。
口袋里巧克力都化烂了,黏糊糊没法入口,功能饮料找不到了,可能出门的时候失魂落魄,随手丢在哪了。
实在没办法了······必须吃点东西,手指累的抬不起来,再不吃要晕在这了。
温元嘉勉强抬头,食堂三楼的灯火映照进来,遥遥贴在眼底。
他支起身体,头一次从侧门进去,抬脚迈上楼梯,慢慢挪向三楼。
第27章
扶着栏杆挪到三楼,映入眼帘的满是小吃窗口,这里的设计和原来的三楼不同,和千篇一律的一二楼同样不同,窗口设计的极有特色,色彩搭配有方,瞬间能吸引人的眼球,常见的脏兮兮锅碗在这里都看不到,窗口后面的用具摆放整齐,油味都散不出来。
温元嘉贴上指头,不自觉摸摸玻璃,后头的酱料分外诱人,让他口水直流。
他穿过窗口,沿走廊往里面走,当时简笔画里的幼稚图案呈现出来,左边这片都是古风中式装修,外面的屏风精巧细致,里面是半圆的木质浮窗,红木桌椅透着古朴味道,摸上去质感细润,椅背上的花纹精工细作,看上去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