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sd。”姜诺抬眼,“有没有好笑的吗?”
“没什么。”齐放总不能实话实话,他之前还很苦恼该如何和姜诺解释ptsd。他对眼前这个男孩确实有与日俱增的兴趣,但同时,他的优越感不允许一个落魄到穿裙子打碟陪酒的下等人平起平坐,想当然地鄙夷他的背景,学历,教养。
“总之,等Bruce能进酒吧夜店,他也已经回国了,但你知道,国内绝大多数人对这些场所是有偏见的,就是些口碑好的老店,Bruce也觉得差强人意。于是我们几个就一起创办了这方面的科普公众号,每次去新的酒吧都会写篇介绍文章注意事项,即是宣传,也是帮想去的人打消顾虑,更好地保护自己。这个领域在国内完全空白,我们很快就获得融资,很快就会更新语音和视频功能,帮助关注者更全面的了解酒吧文化。”
姜诺看了看还未关闭的录音界面:“你这段也要传上去?”
齐放点头。
“那你们应该请专业点的配音演员。”
齐放:“……”
“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普通话不标准,”姜诺笑了笑,“挺好的,挺好的。”
齐放:“……”
姜诺啧舌,只能找话,故作思忖:“可我没听宴若愚提到过这个项目。”
“你们都住一起这么久了,他什么性格你还不了解,以前去酒吧,他观察得最仔细,安保有几个都能数出来,后台回复过晚上更新就一定能写出来,但上次去你……兼职的地方的时候,公众号的阅读量已经稳定在10w以上,他觉得没劲退出了我们的团队,也没跟我们要什么分红,所以我们背地里都叫他送财童子。”齐放笑了一下,”他啊,就是运气好,从来没失败过,所以也不屑成功的果实。跟我们说要回归老本行为夏天的节目做准备,其实啊,是天天往你这儿跑。”
这个外号姜诺非常赞同,只是点头,没陪笑。都这时候了,他再神经大条,也不可能听不出齐放的暗示,纠正道:“他来这儿确实是做歌。”
“两万块钱一个月,就不干别的?”
姜诺看着他,那种从内而外的安静压得齐放非常尴尬,干咳一声,友好道:“在美国的时候我也会听说唱,我能听听Bruce的歌吗?”
姜诺觉得没必要,直截了当:“你不懂说唱。”
“那Bruce就懂吗,”齐放终于有了些主动权,“还记得你自己都写过什么词吗,‘将hiphop扭曲成潮流,掩盖说唱的本质始于贫穷’,‘你们搞说唱图得到底是面子和钱,还是自由尊严?’。那时候你几岁,和现在的bruce差不多大吧,你和姜善穷得只买得起二手声卡,而bruce开豪车玩潮牌,不正是你在那首《makeitshit》里唱的‘写烂俗歌词的傻逼富二代’。”
姜诺的眼神有些微妙。
“那首歌你还传过字幕mv,我查到当年的IP地址,寻过去发现那家商业录音棚不仅没关门,还保留了近五年的出入登记,猜猜我发现了什么。”他把一张照片放在姜诺面前,那一天只有一个人借过录音棚,后面跟着的电话号码姜诺现在还在用。
齐放说:“不真诚祷告者不止一个人。”
姜诺没否认,也没什么波动,甚至还觉得有些无聊,问:“然后呢?”
齐放一愣。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姜诺这次的眨眼很慢,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
“我没有这种想法,”齐放隐晦道,“我只是……在更深入了解你之后,觉得你并不适合同Bruce在一起。这样吧,宴若愚一个月给你两万,我出双倍价钱,怎么样?”
姜诺笑:“你想转行当rappper也请先问问行情,四万块我能做整张专辑配mv垫巡演路费。”然后感慨,“我以前做歌往里面贴钱都时候怎么没遇到你们俩,人傻钱多。”
“你觉得Bruce傻?”
姜诺缄默,不知为何,想把头发剪掉的冲动从未有过的强烈。
“你知道圈子里的人现在都怎么说他吗?宴若愚,燕合集团董事长独孙,一线潮流品牌主理人,不营业的顶流,街舞新秀,时尚娱乐杂志开封首选,这样一个人,被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陪酒女装大佬玩得团团转,收心搞起了金屋藏娇那一套。”
齐放给宴若愚加了很多身份头衔,这意思很明显了,是觉得姜诺配不上。
“所有人都看得门清,只有你们俩在装,掩耳盗铃。”齐放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者只有你一个人被闷在鼓里,强取豪夺不是Bruce的作派,他当年喜欢上一个女设计师,电话打进拍卖行拍下她多看了两眼的项链,然后让主持人当场匿名赠送给她,他则在嘉宾席上随众鼓掌。”
齐放顿了顿:“那设计师直到分手都不知道那条常戴的钻石项链是Bruce送的。”
“还真傻。”
“什么?”齐放没听清。
“你刚才不是问我吗,”姜诺抽出支烟衔在齿间,再掏打火机点烟,吸了一口觉着味道不对才发现那是包万宝路——随着宴若愚在这儿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很多东西都开始混着用,比如衣服和烟。
姜诺盯住烟嘴下方的小字,再抬眼,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调整过的坐姿带着穿裙子时都不曾有的风尘,“他确实有点傻,连我都不觉得自己值这个价,他完全可以找更好的制作人给他做歌——”
齐放等他慢悠悠地又吸了一口烟。
“——但我拿钱办事。”
姜诺的不为所动似乎在齐放的意料之中,他站着,余光能看到故意没关上的门后面站着宴若愚,便继续引导道,“哪怕对方是你以前最为不屑的‘傻逼富二代’。”
姜诺只盼望着他快点走,自贬道:“我刚看到一条新闻,年年在创新高的只有失业率,而我随便给他混几个伴奏就能拿两万块钱一个月,我为什么不干。”
“这是你心里话?随便?”这个词被齐放抓住了,“你不怕我把你刚才说的话告诉Bruce?”
“随便。”姜诺无所谓,“那我也告诉他你今天来挖墙脚,没成功所以瞎编的,地下室和电梯里都有监控,出息也可以作证。”
“嗷呜——”出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叫了一声。
姜诺意识到门没关紧,微微皱眉。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但是……”齐放边说边往门口走,打开后,宴若愚果然在外面,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姜诺脸上,又冷又戾,像是要从他身上挖块肉,显然是偷听了不少。
“别以为我猜不到是谁叫你来的,我们的帐之后再算。”不等齐放煽风点火,宴若愚就滋着牙警告他别再生事端,声音很轻,只有齐放一个人能听见。
齐放识趣地退出去,宴若愚粗暴关门前,他最后那个眼神像是在劝姜诺好自为之。本以为圆满完成宴老爷子任务的自己可以深藏功与名,嘴角正要扬起,等候他多时的出息冲他滋龇起了牙。
*
宴若愚把门关紧,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他的愤懑都写在脸上,精致的五官都往鼻子拧,当真是气到模糊。
“臭!”宴若愚怒道。
姜诺以为他说得是烟,赶忙掐灭。
“不是烟,”宴若愚三两步上前,质问道,“我说过不许带别人来这儿,男女朋友不行,炮友更不行,臭男人更更不行!”
第22章
姜诺:“……”
姜诺试图讲道理:“你先搞清楚状况,是他自己来的。”
宴若愚疾声:“你不给他按电梯,他能进来?!”
姜诺:“……”
姜诺从他肩边绕过:“你先冷静冷静。”但他没能迈出第二步,就被宴若愚死死抓住手臂,硬生生拽了回来。
“你刚才凶我?!”
姜诺叹气,知道大少爷肯定要发脾气。宴若愚一看他一脸“你说吧你骂吧我绝不会还嘴”的冷淡脸,更气了:“你今天是成心要和我吵架是不是。”
不管是不是诚心的,他们现在的对话画风确实挺像小情侣的。
“他刚才说得都是真的?你也用过不真诚祷告者这个马甲发歌?”
姜诺点头,知道宴若愚在外头听了个全须全尾,也蠢蠢欲动地想建议他和齐放多学学说话的艺术和反侦查能力。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来这儿是给你做歌的,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你,”姜诺试图掰开宴若愚的手指,“而且没意思。”
姜诺不仅没掰动,还感受到原本没使全力的宴若愚突然用劲,手臂被握得生疼。
“什么没意思?”宴若愚终于有些冷静,“给我这种写烂俗歌词的傻逼富二代做歌,没意思?”
姜诺正要说“不是”,突然有了别的想法,偏往火坑里跳:“你要是想这么理解也行。”
宴若愚松开了手,姜诺揉被弄疼的地方,抬眼,宴若愚眸里冷得没有一丝暖意。
而姜诺坚持站在制作人的角度,尽职尽责道:“我们在这儿快磨合两个月了,还是只有《Amsterdam》一首歌。”
宴若愚语气不屑:“是啊,用一个你随便给的beat。”
“宴若愚,”姜诺正色,“就你现在这个态度,不管给你什么beat都做不出什么好歌。”
工作室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异常清晰。
“我跟你说过别的rappper的效率,我不拿你和他们比,但你有没有发现,哪怕林淮连出了好几首喜剧说唱,他在cypher里也会把自己真正的实力拿出来,该正经的时候就百分百正经。可你这几天的freestyle……”
姜诺稍稍停顿,怂了一下肩膀表示无奈:“有些人演出的时候忘词能用freestyle掩饰过去,而你,真的就是在瞎说。”
他很早就想和宴若愚聊这个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些天他是越来越不懂宴若愚,明明已经找到中文说唱的韵律感,反而不再愿意做作品,不管听什么beat都兴致缺缺,就爱进录音室瞎胡闹地喊“姐姐”。《Amsterdam》的beat是他两年前做的,当时很新颖,但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确实差点意思,他先把这个beat拿出来也是为了降低难度,希望两人的合作能循序渐进。
“你这些天就是在玩,嬉皮笑脸吊儿郎当,这不是一个合格rapper应该有的态度,而且……”姜诺都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慢慢靠近,“而且你又把真正想说的压住,压不住就逃跑,跑去时装周,跑去街舞比赛。”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担心我这个长期粮票跑了。”宴若愚戏谑,“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我们才认识一个月而已,姜诺。”
“但你给我写了两年的信。”姜诺没放弃,像是能透过眼前这个一碰即爆的宴若愚看到一个深更半夜给自己发邮件的Bruce。
刚开始他只是想同NoA寻求合作,迟迟没收到回信后并没有太坚持这种单方面的联系。
那三四个月也是他花边新闻最密集的时候,直到某天凌晨,他酒后意识不清,昏睡一通后醒来,才发现自己稀里糊涂写了些歌词发到那个邮箱。
他重新发了封邮件解释那首幻想自己是蝙蝠侠的中二歌词不是他写的,忐忑了好几天依旧没收到回信。
他不淡定了,渐渐把这个邮箱当成树洞,到后来什么都说,都倾诉,都问,比如他到底什么时候能不再痛苦,成为一个合格的歌手。
而当他时隔两年终于收到回信,NoA却说,他只给不真诚祷告者做歌。
姜诺喉结动了动:“那些信我都看过了,但之前的回信是姜善弟弟发的,我那天手机落他那儿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解释,抱歉。”
“是吗……”宴若愚喃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信,“我倒觉得就是那就是你发的,那语气和刚才的你多像啊,NoA只给不真诚祷告者写歌,”他酸酸的,委屈到黏着些鼻音,“你看不上我,姜诺,你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
姜诺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自然不好受,正要解释:“我没有,我——”
“可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宴若愚突然阴戾的低吼惊得姜诺缩回欲放在他肩头的手,也不知道是终于撕下了伪装,还是又一种自我保护。
“你有什么资格、立场、身份看不起我,要不是我,你早被宋玉玩烂了,被铁老三打残了,再卖到金三角哪个犄角旮旯割器官。你那拖油瓶弟弟也不会参加岭安二中的提前批考试,‘恰好’抽中免费体验课,这个点正在中心CBD上英语提高班。”
宴若愚字字诛心:“你以为你现在的生活是谁给的,这种地段的房子我就算自己不掏钱,也有人上赶着送,你呢,你出了这个门能找到什么工作,不吃不喝多少年能在岭安城买一套这样的房子?”
姜诺木呆呆的:“我从来没要求过要住这儿。”
继而求证地问:“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宴若愚第一次在姜诺眼里看到某种类似脆弱的情绪。
他有那么一瞬间清醒,但还没生出懊悔,就被更阴暗的想法淹没。
“他那时候骨癌晚期对吧,为了继续录节目所以瞒着,结果被后来替补他的人摆了一道。多可惜啊,这个节目虽然被你diss过,但他还是要参加,用你做的歌参加!万一能拿冠军,以后就能轻轻松松跪着挣钱,多、好、啊!呵……还以为有多清高,还不是图钱,装什么装!他怎么就比我值得了,就凭几句大道理?我宴若愚吃喝玩乐游艇跑车豪宅别墅哪一句在吹牛逼,我唱这些我是不真实,他装人生导师就有才华了?还是说你们竹木狼马日久生情,早就什么都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