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微吟不能长----帕米尔的雪

作者:  录入:12-21

洛韶洛韵本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对望一眼时,也都是泫然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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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歆带着洛霰过来时,洛江城房里黑漆漆的毫无响动。洛韶洛韵见他们来了,愁眉不展地看着他们,却不说话。洛霰立在当地,也不进去,皱着眉想了想,拉着洛歆出来,问道:"那个穆箫吟除了流影别筑,还有其他住处么。"洛歆垂下眼道:"有,在西溪边上。"洛霰面色凝重地道:"带我去。"

琴上的字迹虽已模糊,仍是勉强分辨得出。洛霰道:"他走了。"他早猜到必与穆箫吟有关,此时也不如何吃惊。洛歆却如没听到一般,手指颤抖抖的抚着琴上的水渍,说什么也不能相信这竟是从那双秋水寒潭一般清冷的眸子中流出的泪水,心中实是疼得麻木了。
洛霰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何不知他心思,轻抚着他肩,道:"月儿。"嗓音低沉温柔,爱怜无限,却不说别的。洛歆勉强定了定神,微哑地开口道:"他为什么要走。馆主在流影别筑陪了他三个月,教他弹琴吹箫,明明就是......两情相悦......"说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一行清泪,滴在了琴上那水渍里。看着两人眼泪相融,他竟是有一种锥心的满足平和,怔怔的看着那眼泪,轻轻笑起来。

洛霰同洛霨自小青梅竹马,两相爱悦,成了亲后又是甜蜜相得,从未尝过"情"字折磨。见他如此煎熬,一时又是心惊又是心疼,抱着他道:"不说这个了,到我那里住些日子,让你云姐姐做些你喜欢的点心。"话一出口,又觉得实在是废话。
洛歆果然没理会他这话,依在他怀里,瑟瑟的抓住他袖子道:"霰湖大哥,求你找他回来。馆主昨晚吐了血,若是见不到他,以后还不知会怎样。求你。"满眼求恳之色。洛霰冷下来想了一想,道:"不必。穆箫吟我曾见过一面,不是个寻常意气的少年。他若走了,必然有他的理由,硬找了回来也没有用。馆主定是知道这个才没有令我寻他。至于馆主,你不必担心,他以前经了多少事。昨晚不过是一时伤心,过几日就好了。"
又见洛歆一脸的凄楚心碎,抱着他轻轻抚慰,哄得他睡了,悄悄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却丝毫没有睡意。他与爱侣日日相伴,如胶似漆,习以为常,只道人人如此,不意情之一物,竟是如此惨烈。洛歆就罢了,馆主这等看尽繁花、早倦风流的人物,竟也有泪尽秋风之时。自己如此之幸,不由暗谢上天眷顾。

过不多久,天已微明,洛歆叫着"馆主"惊醒过来,说什么也不肯再睡,定要回去。洛霰便同他回去。回了馆时,却见洛韶洛韵满脸喜色,看见他们,忙上前说馆主如常吃了早饭。洛歆听了,心头一喜,几乎要软倒。洛霰忙让那两人扶他去休息,自己去见洛江城。
洛江城正坐在窗边椅中,若有若无的挑拨着琴弦。看那琴上,不只琴面,琴弦上也是殷红的缕缕斑斑,十分艳丽惊心。
洛江城见他来了,微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洛霰看他言笑与平日无异,却是掩饰不住地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伤心,暗叹一声,还是忍不住问道:"馆主可要霰湖替您找他回来。"
洛霰掌管的店铺遍布天下,若他吩咐一声下去,那些店铺中三教九流人来人往,要什么消息没有。只怕比张榜缉拿还快些。除非他不吃不睡不近人烟,否则别说找一个穆箫吟,就是找一只苍蝇也跑不掉。
洛江城淡淡道:"不必。若到了时候,他自然会回来。"却又半晌不语,又道:"那些生意你自己能打理得过来么。"洛霰道:"能,馆主有什么吩咐。"洛江城道:"如此礼儿借我一用。你令人去找他,找到了,叫礼儿暗中保护他。他孤身在外,又不会武功,不定有什么闪失。"洛霰见他仍是一心为穆箫吟打算,暗暗叹息着答应了。洛江城又道:"你也不是清闲无事的,别在这儿多耽搁,早些回扬州去罢。"洛霰答应着出来。自去传消息寻人,几日后回了扬州。

洛韶洛韵见洛江城已是言笑如常,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过不多久,竟如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两人放下心来,日日如以前一般玩乐打闹。洛歆觉得不会这样简单,从他琴声中却又听不出什么,心想不知那穆箫吟能否听到伤心之意。

一日,洛江城命卷帘将那断弦之琴取了回来。洛歆在一旁,道:"让月儿把这弦续上好么。"洛江城道:"‘弦断犹可续,心去最难留',续它作甚,又有何益。"抚着琴面,又轻轻叹道:"此琴何幸何悲,竟受了三重情泪。"
洛歆一震,忍耐不住,跪在他脚边,伏在他膝上大哭。洛江城抚着他不住抽搐的双肩,叹道:"傻孩子。"他眼底也是无限伤心,却是无泪。
过了月余,洛霰从扬州来信说,为防穆箫吟有易容之术,他已传令手下所有商铺,只要发现有游历路过的高明大夫,无论男女老幼,立即上报,至今却毫无消息。又令人潜进翡翠山庄打听,却得知他们也在寻找穆箫吟,一样是一无所获。末尾又道霰湖无能,实已是无法可想。
寥寥几句话,不足半页。洛江城反反复复的看了好久,末了回信给他,让他不必再插手此事。洛霰接到信后,仍是不死心,又令人细细打听了许多日子,还是没有消息,无奈放手。
那个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他去了哪里呢。洛江城弹着琴想。他时时都在想他。
便是不能相见,梦见也是好的。就是梦,却也只梦见一次。
梦中那人依旧是青衫如雾,清冷似月。明知是梦,可这梦如此清晰,眼前的容貌如此真实,心头却也忍不住欢喜。轻轻抱了他,亲吻他柔软的脸颊,却不说话。想起那次眼前的人便是说梦话说醒的,自己如何敢轻易出声。
那人却轻笑着主动同他说话,声音轻悄缥缈,如同他们周围的景物,虚幻迷离:"很想我么。‘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馆主‘思人可以当见',也就是了。"暗暗咬牙,抱着他腰的手不由得用力,听到自己的声音,一样的轻悄缥缈:"小吟原来是这么忍心的人么。"那人敛了笑,低低地道:"你以为我好过么。我也想你。"心头一暖,抱紧了他道:"那为什么要离开。回来罢。"那人不语。嘴唇挨擦着他的耳根,又道:"你为什么要走。话不说清,如钝刀杀人。你不知道么。"
那人依在他怀里,轻轻叹道:"我为什么要走。若我回来时,自然会跟你说;若不回来了,说了也是没用。"心里一惊,道:"你不回来?"那人从他怀里轻轻挣脱出来,看了他好久,低低一笑,道:"你放心。箫吟既爱你,决不让你担心。"又道:"等我回来。"

箫吟既爱你,决不让你担心。
等我回来。
洛江城微笑着在一片清光中睁开了眼睛,抬起身子,恰巧看见洛歆坐在院子里那棵落尽了叶子的合欢树下鼓瑟。无叶的树枝舒展着,虽然落寞却也安详。那个午后的阳光分外温暖,淡淡的撒在洛歆的一身白衣上,说不出的柔和。他听不出那温柔的曲调到底是什么,他只是微笑。
那是穆箫吟走后,他初次的觉得自己还活着。

翡翠山庄。
小小的碧玉瓶,玲珑剔透,小巧精致。在昏暗的灯烛下泛着幽绿的微光,有些诡异。
"庄主,药苑都快被翻了个底朝天了,连桌子椅子都一件件拆开看过,就差没有掘地三尺。您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实在是找不出别的来了。"
卿企喻盯了墨砚一眼,慢慢拿起那碧玉瓶把玩着,许久道:"穆箫吟还是没有消息?"墨砚道:"没有。倒是听说冼湖也在派人找他。"卿企喻冷哼一声,道:"是洛江城的意思罢。"又问:"他们找到没有。"墨砚陪笑道:"现在还在急三火四的找着呢,想是没有找到。这也奇了,这么多人找他,居然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难不成是插翅飞了......"卿企喻冷冷打断他道:"吩咐下去,多派人手,一定要找到穆箫吟。"看着手中的玉瓶,沉沉地道:"只要找到了他,无论这是不是另一半‘双联璧',都不重要。再想制一百份,也不是难事。"嘴角又慢慢浮上来一个笑容,"况且,这个小家伙对洛江城似乎相当重要......也不知他是不是鬼迷心窍,从前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居然就对男人动了心思。"房外的阴影里,有人听得暗暗咬牙。
墨砚凑趣道:"这个穆箫吟小的见过,这金陵城里多少当红小倌,倒真是没他长得好。"卿企喻淡淡道:"白秋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宝贝徒弟,竟有如此不堪的一天。"又道:"如此一来,飏儿也该死心了。"墨砚忙道:"那是自然。少庄主是聪明人。"
卿企喻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少庄主那边怎么样了?"墨砚心里"格登"一下,却又不敢不回答,道:"听管家说,外面飞鸽传书回来,少庄主前日趁随从不备,悄悄走了,不知......"不等他说完,卿企喻已是气得脸上变色,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怒道:"这个不成器的逆子!"气了半晌,将那玉瓶扔给墨砚道:"拿去。按我说的做。"墨砚连忙小心接了收好,退了下去。
卿企喻看他走了,从书柜后取出一只碧玉盒子。打开时,里面已是空了。他喃喃道:"那另一半,也应该装在同样的盒子里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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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庄主最不耐烦的就是打点生意、管理帐目,这在翡翠山庄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因此这次少庄主偷偷溜走,谁也没有觉得太过惊讶。即是卿企喻,气过一阵子后也便觉得卿飏如此,实属寻常。但卿飏本人,实是没有料想到自己会走这一步。
卿飏本是带了管家出来的,帐目生意,自不用他操心,倒也没起腻烦偷逃的念头。只是一路上许多店铺的伙计的眼光甚是古怪,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他开始不以为意,后来在一家店中偶然见有客人犯病,恰巧一位大夫也在店中,便上前救治。那些伙计的神情竟如平白拣了个元宝一般,当下有几人交头接耳一番,出店去了。
卿飏当时也不在意,事后心思一转,不知怎地就转到穆箫吟身上,越想越是不对。立即派人四处打听消息,便听说冼湖正在暗暗地寻一个大夫。卿飏虽不知冼湖曾是清商馆之人,却知道他与清商馆有些关系,年年中秋都去拜访。料定他寻的必是穆箫吟,又不知怎地认定是洛江城将穆箫吟怎样了,穆箫吟逃了出来,冼湖便帮着寻拿。卿飏只道父亲不喜穆箫吟,必不会施以援手,自己万不能扔下他不理,只有偷偷出去助他。苦捱了半个月,终于在江夏趁众人不备时溜了出来。
他虽出来了,却不知道去哪里寻穆箫吟,便想到扬州冼湖那儿去,若穆箫吟被捉到,必送去那里。走陆路太慢,恰好春季已到,刚过了桃花汛,正可坐船一路到扬州。
其时水运刚刚开始,正是繁忙。翡翠山庄在江夏倒是有船的,他哪里敢坐,怕被找回去,就是大些的码头也不敢去。只在乡野小渡头等着,小船又只在小镇间来回。又耽误了些日子。

一日,卿飏从早晨一直等到了午后,午饭也没吃,好不容易见了一条可用之船,忙招手叫它过来。那艄公远远的摇摇手道:"已经有人包下了,客官还是另作打算罢。"说完划船便要走。卿飏大急,忙喊道:"双份价钱如何?"那艄公果然动心,转了回来,却又为难道:"舱里那位客人不喜噪吵......"卿飏忙道:"我不说话便是。"那艄公喜道:"那客官就快请上船来罢。"
卿飏也甚喜,上了船去,也不进舱,只站在船头观赏风景。时当四月,两岸芳菲正盛,隐约莺啼燕啭,暗香盈盈。低头看那沉碧的水面上,红艳艳的泛流着许多桃花瓣,新鲜可爱。想起去年与那人在庄外离别时,也是桃花开得正好。想起他来,一时心里又急又忧,知道穆箫吟毫无江湖经验,如何躲得过冼湖的搜寻。若被抓了回去,不定要吃什么苦头。说不定自己耽搁了这几日,已将他坑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胡思乱想着已是傍晚,艄公正在后艄生火做饭。凉风春寒一起袭上身来,卿飏心想,自己白天不去舱里搅扰那客人也罢了,难不成晚上也要睡在外面,总是要进去的。于是掀了舱口那极简陋的竹帘,进了舱内。不由得好奇地去看那客人。一眼望过去,登时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那人靠着舱壁坐着,双臂环膝,额头抵在膝盖上,似在睡觉。那身形衣衫,分明便是穆箫吟!卿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知到底是不是,一时却又不敢上前看个清楚,唯恐不是那人。心头又惊又喜又怕。听到响动,那人抬起头来,一张脸清秀非常,双眸似月,不是穆箫吟是谁?他见了卿飏,吃了一惊,旋即微微笑了,道:"卿飏。"卿飏愣愣地看着他,半晌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心中狂喜,抢上去抓住他手,道:"箫......"却见他低低呻吟了一声,脸色苍白了几分。
卿飏赶忙放开,一眼看到他双手紫暗肿胀,又惊又怒又是心疼,咬牙问道:"手怎么了?拶子夹的?"穆箫吟轻轻一笑,道:"拶子?你想到哪里去了。冻伤的。"卿飏气道:"四月天冻伤手?你别说笑。"一把抓过他手腕,细看他手,整个手掌都肿着,绝非拶指所致,竟真是冻伤。问道:"有药么?我帮你抹一点。"穆箫吟点点头,看了他一下,将手伸进一边的包袱里摸索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盒子来。卿飏拿过来打开。穆箫吟忙道:"不是这个--"却已打开了。卿飏觉得眼前一花,手掌便是一阵刺穿似的痛,忍不住低吟出声,惊疑不定的看着穆箫吟。

穆箫吟看着他,微叹一声,道:"苗疆的蛊虫。钻进你体内去了。"卿飏一惊,还未说话,穆箫吟又找了一阵,拿出一盒药粉来,挑了些撒在卿飏手掌那小孔内。卿飏觉得疼痛渐止,道:"这是什么蛊?要紧么?"穆箫吟道:"别的没什么,就是劳神费力时头痛得厉害。我也不知怎样拔除,总会找到办法,你不必担心。"将那盒药粉给了他道:"你拿着罢。疼的时候撒些就好。若是伤神头疼,这药就无效了。"卿飏知他医术,也不在意,道:"你不留些么。"穆箫吟道:"那蛊虫都在你身上了,我留它还有什么用。"
卿飏想穆箫吟一路奔波躲藏,身边却带着这东西,自然是珍异非常,竟不明不白的给自己糟蹋了。讪讪地道:"都是我手太快,"穆箫吟眼波闪了闪,淡淡的道:"怪你什么,是我自己。"又找出来治冻伤的药。

卿飏帮他涂了,觉得自己的手指稍稍用力些,他就疼的微微颤抖。这一路上穿衣吃饭等杂事,也不知他怎样做的。也不想问他怎样冻伤手,忙忙的道:"我是来找你回庄的。跟我回去罢。"穆箫吟道:"是庄主的吩咐么。"卿飏边涂药边道:"也算是罢,爹说过要我二月带你回去,现下都拖到四月了。"穆箫吟淡淡道:"我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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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飏知道他从未喜欢过翡翠山庄,便是自己,小时也曾欺负过他。只是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急道:"你知不知道,冼湖正派人四处搜寻你。你现在不就是在躲他们么。回了庄去,再怎样也能保得平安。若被他们抓住,还不知会怎样。"穆箫吟看他一眼,道:"我倒是躲,只是躲的不是冼湖的人。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翡翠山庄,我是不回的。"卿飏满心焦急,看他一脸的若无其事,恨不能把他打晕了扛回去,恼道:"你不躲他的人,难道在躲庄里的人不成?快跟我回去,若被他们找到了,我都不一定能护住你。"穆箫吟道:"你尽管放心,若他的人找到了我,总不会对我怎样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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