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的人又戳了一下。
他就像是防着老师看见一样,竖起桌上的课本,展开,遮住脑袋转过去,用眼神示意——干嘛啊?
瞿铮远递给他一支中性笔。
谢衍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伸手接过。
他眼尖地发现透明的笔帽里塞着一张纸条,趁人没注意的时候,他偷偷展开,字迹潦草堪比医生体,他认了好半天,调动联想能力才把这纸上的一行字读懂。
——跟你一起来试戏的那个是你班上同学吗?怎么之前没见过。
从瞿铮远的角度望过去,刚巧能看见谢衍执笔书写,他们的位置靠窗,没有窗帘,温暖的阳光投进教室,刚巧照在了谢衍身上,他的皮肤和头发丝儿都好似在发光。
很快,中性笔就从前方传递过来,瞿铮远立刻伸手接过。
——我初中同学啊,不过高中没机会分在一个班,他学文了。
——那怎么还能混一块儿?
——他是我哥们,我跟他有共同语言。
——那跟我呢?有共同语言吗?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怎么跟谁都称兄道弟。
——不然呢,以姐妹相称?
——你喊谁都是小名,唯独喊我全名,我还比你大六岁!
前方的纸条不再传递,瞿铮远后悔自己没用疑问句做结尾,只好又撕下一张便签,写上字,叠成小方块塞进谢衍的脖子里。
谢衍跟拍苍蝇似的捂住后颈,指尖一点一点地向下,挺胸收腰,好不容易摸到纸片,回头瞪了他一眼。
便签纸上画满格子,还有一颗被涂黑了的棋子,背面写着——来一局惊险刺激的五子棋吧,我输了喊舅舅,你输了喊我哥哥。
后边跟着个贱嗖嗖的小猫脸。
第35章 你白天说的现在能兑现了?
谢衍上一次玩五子棋是在初中的时候,而瞿铮远以前上课时经常这么打发时间,五子棋和围棋这类方便在课堂上传递的棋类游戏是他最擅长的。
一来二回,格子上就快要被黑白棋子填满了,谢衍咬着笔杆,每一步都是千算万算,走得小心翼翼。
后背被人捅了一下,瞿铮远小声催促:“赶紧的,你这都超时了。”
谢衍犹豫着下了最后一步。
纸条被抽走后,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奸笑,他暗道不妙,莫非是自己哪一步走错了?
谢衍转过头,瞿铮远笑着将纸条递还给他。不仅贱嗖嗖地冲他挑了挑眉,还用口型说:“你输了。”
谢衍心尖一凉,果不其然,角落的黑子竟已在他分心的时候串联成排。
他懊恼地趴在桌上,不敢往后看,轻翘的眼尾都耷拉了下去。
喊了半年多的“瞿铮远”忽然要改成“哥哥”,还是挺别扭的。
下午的两场戏结束,教室里的人如鸟兽散,谢衍趁瞿铮远和导演聊天的功夫,将卫衣的帽子往脑门上一盖,猫腰混进人堆,往外边开溜。
刚跑到走廊,帽子就被人一把提住往后拽去,他吓了一跳,半截身子不受控地向后栽倒,撞进宽厚的胸膛,一股熟悉的淡香钻入鼻腔。
“往哪儿跑,输了就想耍赖皮啊。”瞿铮远的低音炮在他耳后炸响。
谢衍一把将他的胳膊掸开,东张西望:“这里人太多了,怪尴尬的,我回家再兑现OK?”
“不OK。”瞿铮远干脆勾住他脖颈,往胸口处一勒,微微偏头,嘴唇碰到了谢衍耳后绒绒软软的头发,“我现在就要听。”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没说不叫!”谢衍被他勒得都快翻白眼了,周围还有好些群演和工作人员往他们这边瞅,在如此尴尬的场合叫哥哥,还不如把他挂在墙上晾成干。
“快点,先叫一声我听听。”瞿铮远翘着嘴角在他耳边催促道。
叫一声听听!
这都是什么骚台词!
谢衍有种被扒光了衣服玩羞耻Play的错觉。
“回家再说啦。”他转身就是一掌,重重地推在瞿铮远胸口,撒腿就跑。
走廊尽头是似火的夕阳,染红了少年的耳朵尖。
瞿铮远揉了两下被撞到的地方,头一次盼着能早点儿收工下班,回家逗猫逗谢衍。
第一天,群演的戏份并不多,谢衍早早地就领了工钱回家写作业。瞿铮远有两场夜戏要拍,折腾到半夜十点多才收工。
导演邀请大家去附近的饭馆吃夜宵,瞿铮远委婉地拒绝了。
李导说:“你家不是就在附近么,回去也没几分钟,一起吃一顿,今天辛苦了。”
“还是您比较辛苦。”瞿铮远为自己编了个像样理由,“我晚上不能吃东西,一吃就水肿,明天上镜就不好看了。”
上镜是头等大事,李导没再坚持:“那你回去路上当心点,明天还是八点,不过最好提早一些过来化妆。”
“好的。”瞿铮远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飞奔下楼。
夜路通畅,宽敞的马路上就他一辆车行驶,过年的大红灯笼和彩灯还未揭下,两侧依旧是红红火火的一片。
小区地面上刚好有个空着的车位,瞿铮远倒着驶入,熄火后,他下意识地看向家里的阳台。
谢衍卧室的灯还亮着。
修长的双腿跨到地面,瞿铮远甩上车门,裹住外套,健步如飞,就如同一个许久没有归家的丈夫,满脑子都是家里的人和猫。
电梯的镜子里映出一张笑脸,瞿铮远这才敛起几分笑意,按下楼层按钮。
客厅的灯暗着,虎子已经睡着了,不过又被他开灯的声音给吵醒,从猫窝里探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喵呜”一声。
“睡你的吧。”瞿铮远把外套脱下,挂在衣帽架。
通常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情是检查猫砂盆里有没有粑粑,不过今天晚上的第一件事是冲上二楼找谢衍。
改称呼的事情他惦记了一个晚上。
虎子已经睡饱,撅着屁股伸了个懒腰,也跟着他上楼。
卧室的门并没有上锁,但灯已经暗了。
从他下车到现在撑死了五分钟时间。
兔崽子又装睡。
瞿铮远压下门把,诱哄道:“谢衍,起来,我给你带了夜宵吃不吃?”
谢衍这会哪里敢接话,在黑暗中揪紧被子,双目紧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瞿铮远就料到他不会给反应,直接推门进去走到床边,按亮台灯。
谢衍的半张脸露在外边,发型整齐,一点呼吸声都没有,不像是睡着了。
瞿铮远坐在床沿上,把虎子往他被子上一搁:“你最爱的炸鸡翅,微微辣,我还给你点了可乐,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衍轻翘的睫毛在灯光下微微颤动了一下,很快就被瞿铮远捕捉到。
“又装睡是不是?”
谢衍没反应。
瞿铮远把胳膊伸进被窝,猛地抓住一截光溜溜的小腿。
谢衍被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边上一缩,挣扎着把戏演到底。
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问:“你怎么上来了?”
“装的还挺像。”瞿铮远轻哼一声,“我在楼下就看见你房间亮着灯。”
“呿。”谢衍撇撇嘴,“那你还陪我演戏。”
“你以为我乐意下了班还陪你演戏?”瞿铮远撸着虎子的后背,身体一点点压低,“你白天说的现在能兑现了?”
谢衍装傻:“我说什么了?”
“叫哥哥的事情啊,你不会耍赖吧?”瞿铮远掏出裤兜里的纸条往他脸上一拍,“我这儿可是存有证据的。”
谢衍把脸埋进被窝,只露出一对眼睛:“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执着呢?”
“这关乎到咱两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瞿铮远指着谢衍,又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管我叫哥,那以后这个家有什么事儿就得听我的,我管你叫……”
谢衍飞快地,细若蚊呐地喊了声“哥哥”敷衍。
瞿铮远话说一半,差点儿没听见他说什么,“啊”了一声,俯身贴过去:“你刚叫我什么来着,我都没听清楚。”
谢衍往被窝里钻,瞿铮远揪住被子的一角,两股力量相互拉扯。
“没听清是你自己耳背,关我什么事。”谢衍的声音隔着被子,又闷又哑。
瞿铮远忽然松手,长吁短叹起来:“其实有件事儿埋在我心里很久,一直没告诉你。”
听到有秘密,谢衍又像只地鼠似的,从被窝里冒出小半个脑袋:“什么啊?”
瞿铮远一条腿蜷曲着,搭在床沿,右手撑住额角搓揉两下,眼眶泛红:“我有个弟弟,叫瞿铮航,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跟你差不多大了。”
谢衍怔住了。
瞿铮远垂下眼眸,伤感道:“小时候爸妈太忙,很少回家,航航从小就粘我,天天跟我屁股后边喊哥哥,晚上还缠着我讲故事,我们两个的感情很好。后来……”
瞿铮远说到这里,顿了顿,瞳孔晶亮,似乎要哭了。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的,那次空难,我妈,我姥姥姥爷还有弟弟一起走了。”
谢衍哑然,有时候天灾与人祸相比,来得更加突然,汹涌,他完全能够理解瞿铮远失去亲人的痛苦。
瞿铮远的下巴搭在膝盖上,小声道:“你的声音跟他的声音很像。”
谢衍恍然大悟。
没想到瞿铮远这铁汉对自己弟弟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大概是日思夜想却又不好意思向旁人诉苦。
他赶忙从被窝里竖起来,伸手拍拍那宽厚的肩膀,安慰道:“你别难受了,虽然我可能赶不上你弟弟那么可爱黏人,但要是想听声音还是挺简单的,咱俩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呗。”
“真的?”瞿铮远不确定地问他,眼梢还带着一点红。
谢衍当机立断地喊了声“哥”。
瞿铮远强忍着笑意,用胳膊肘遮住上扬的唇角,可笑意仍然攀上了眼角,双眼弯成了明显的弧度。
“再叫一声吧,你们声音太像了。”
谢衍抓了抓下巴,他这辈子都没喊过别人哥哥,挺奇怪的,但看着瞿铮远那期待的眼神,又心软了。
他扭扭捏捏地喊了一声,问:“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个弟弟啊?”
瞿铮远斜睨着他,搓搓额角:“因为我是现编的。”
谢衍:“…………”
漫长的沉默后,是小宇宙的爆发。
瞿铮远眼见情况不对,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谢衍就飞扑过去,勾住他脖子,一招锁喉手,将人按在床上,右腿飞快地迈过他的腰,一屁股坐在那腹肌上。
“嗷——”瞿铮远从喉咙里呛出一声。
谢衍右手锁脖左手擒住他两条胳膊,往死里掐。
虎子躺在边上看戏,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耍我好玩吗?”谢衍气势汹汹,俯身瞪他,“还瞿铮航,你编的还有模有样,影帝啊!”
“谢谢夸奖。”
“我是在夸你吗!”谢衍当即一个恶龙咆哮,“还有什么事情是骗我的?”
瞿铮远被喷了一脸口水,单手握着谢衍腕骨:“我,我想不起来了。”
其实以他的力气足以翻身将对方压制住,但他理亏在先,任凭谢衍闹着,自己跟着傻乐。
他不是想不起来,是想起来的都不能说。
当初那个为了验DNA而买的电动牙刷;
骗谢衍说自己有女朋友;
下五子棋的时候,他偷偷地把谢衍画的一颗白仔儿给涂黑了……
事实证明,在没有被对方抓住证据之前,或者一件事情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供认自己的谎言。
墙上的身影晃动,谢衍揉压着他的喉结:“我的鸡翅和可乐呢?”
瞿铮远被勒得青筋暴起,哑着嗓子说:“明天给你买,想吃什么口味的自己点,我代付。”
“不够。”
“那就两盒呗。”瞿铮远笑着说,“你要是认我当哥哥我养你都行。”
“呿,真俗啊你,还认哥哥。”谢衍松开胳膊,从他身上下来,重新钻回被窝,“你是不是在学校经常这么认干妹妹的?”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把瞿铮远砸委屈了。
“别冤枉我。”他直起身子,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我这可是宝贵的第一次。”
“呕。”
谢衍放羊似的,把瞿铮远驱逐出房间,熄灯睡觉。
微信响了一下。
瞿铮远:晚安弟弟!
谢衍的嘴角漾开一点笑意。虽然改称呼这事儿还挺别扭,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总感觉喊完哥哥以后,瞿铮远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许多,还学会了手下留情,任由他掐脖子。
这换做以前,位置肯定得换换。
过了十分钟左右,消息又来了。
瞿铮远:没礼貌,快点回复,我在这儿等半天了都。
谢衍乐了:你赶紧洗洗睡吧,这都快十二点了,你明天还起不起得来了?
瞿铮远:起不来你下楼喊我一下,明早我带你去吃羊肉汤吧,暖暖身子,然后一起去片场。
谢衍回复完OK,又在框里输入晚安,自动跳出来几个备选的表情包,他随手点了个最靠前的,却万万没想到那居然是个动图。
只见一只小熊抱住另外一只猛亲一口,脑门上飘出四个字——晚安,啾咪!
“我靠!这啥啊!”谢衍心头一紧,火烧火燎地按住表情包,点击撤回。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对方发来一个“啾咪”,下一秒,也欲盖弥彰地撤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