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远不小心踩到了血迹,然后自己打扫了痕迹。”许暮洲回过头,看向门边的严岑,问道:“还有溶剂吗?”
严岑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问,早准备好了,许暮洲道了声谢,捏着那拖布柄将其放倒,上上下下喷了一圈,等着溶剂反应。
只是很可惜,拖布上除了擦拭地板的布料之外,手柄上没有任何沾血的指纹留下。
许暮洲站起身,从兜里掏出证物袋和一卷胶带,绕着圈在拖布手柄上粘了几圈,然后将胶带纸塞进证物袋里。
痕检在玄关处提取到的脚印只沾了些灰尘,应该是齐远刚进门时沾到的,没有被一并处理掉。只是因为那枚鞋印不能确认遗留时间,所以不能算作有效证据。但现在有了这些沾了血迹的就不一样了,许暮洲摘掉手套往外走,一边调出张悦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一边摆手示意严岑可以出去了。
严岑收拾好东西,先一步出去等他。
许暮洲歪着脑袋夹着手机,一边重新拉上封条,一边客客气气地在电话里吩咐张悦请齐总来“配合调查”一下。
还不等他讲完电话,2401对面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硕大的白色萨摩耶从2403的房间里飞速窜了出来,脖子上的狗绳迎风飞扬,自由自在。
这一层一共三户,走廊就这么窄,那萨摩耶足有一米高,一个起步正撞在严岑腿上,把自己撞得七荤八素。
“哎哟,真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紧随其后跟出来一个年轻男生,手忙脚乱地薅住了狗脖子上的项圈,把狗扯了回来,连连抱歉:“撞坏你了没?”
严岑瞥了一眼那条狗,那狗也不知怎么了,吓得夹着尾巴呜咽一声,连作妖也忘了,一个劲儿在狗主人手里挣扎,试图拽着人往后跑。
狗主人不明所以,呵斥了一声。
“没有。”严岑说:“没事。”
许暮洲挂断了电话,收拾了下房门口,准备叫他严岑回去。然而他这样一动弹,那狗主人才看见他,发现他是从2401门口过来,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许暮洲从业多年,对这种表情太眼熟了,他见怪不怪地上下摸了摸,从自己的外套内兜里掏出警官证,在狗主人面前晃了晃。
“警察。”许暮洲说。
那狗主人顿时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话找话道:“哎,你们又来啦?也挺辛苦的啊——”
那男孩本来只是想缓和一下误解人家的尴尬气氛,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暮洲脸色微沉,跟严岑对视了一眼。
“什么叫‘又来了’?”许暮洲问:“你什么时候见我们来过。”
“你们刚才不是刚来过一次吗,是个女警官。”男孩茫然地看着他:“还去我家敲了门呢——”
男孩回过头,一指2403的房门,继续说道:“当时是我女朋友开的门,她还问我女朋友这两天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徘徊。”
许暮洲万分确定除了他心血来潮又来了一次之外,整个二队都还在外头吃风,更别提什么“女警官。”
冒充警务人员哪有什么好事儿,许暮洲心里一咯噔,厉声道:“你们跟她怎么说的——你女朋友人呢!”
第173章 天黑请闭眼(十一)
男孩被许暮洲的反应吓了一跳,指着2403的房间门说:“在……在家啊。”
凶手返回案发现场寻找潜在目击证人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有些丧心病狂的凶手一旦开了那个口子,就对人命再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冲着目击证人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许暮洲一听有这种异常状况就上火,一颗心咣当提上去,又瞬间了砸下来,砸得他头晕眼花。
“劳驾。”许暮洲捏了捏鼻梁,心累道:“方便的话能跟她说两句话吗。”
“啊,好。”男孩拽紧了狗绳,忙答应道:“那我回去叫她——你们进来坐坐吧?”
“不用了。”许暮洲说:“我们两个大男人不方便。”
那男孩子岁数也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应该还是个学生,闻言狗都不去溜了,拽着绳原路返回,一叠声地喊着他女朋友的小名。
“怎么脸色这么差?”严岑走上前来,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色,问道:“着急了?”
“什么——”许暮洲还在想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女警官”,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脸,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说道:“没有,忘了吃饭。”
严岑沉默片刻,从白大褂的右侧口袋里掏出那盒买烟捎带的薄荷糖,塞进许暮洲手里。
“这么贴心。”许暮洲笑了笑,不客气地拆开包装,倒出两粒来丢进嘴里。
薄荷糖提神醒脑,一股凉气顺着他的喉咙直冲脑门,在大冷的天里冰了他一个激灵。
“……什么呀。”2403屋里传来一声不情不愿的撒娇,半掩的门重新打开,裹着大号羽绒服的年轻姑娘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开口就是一句:“怎么又来问。”
“刚才来敲门的女人不是警察。”许暮洲开门见山地说:“她都问你什么了?”
年轻姑娘一愣,跟出来的男孩子连忙怼了一把她的肩膀,催促道:“快说啊。”
“她,她也没问什么……”年轻姑娘想了想:“就问了说最近有没有见到不熟的人,不住在这的可疑人员之类的。我说这楼上楼下谁都不认识,哪能看出什么可疑人员。”
“然后呢?”许暮洲问。
“然后——”年轻姑娘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迟疑地摇了摇头:“然后就没什么了啊,她又问之前有没有听到对面有动静之类的问题,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年轻姑娘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小脸顿时惨白惨白的,一把抓住了自己男朋友的胳膊,颤抖着声音问:“警察叔叔,那是不是坏人啊——”
不等许暮洲说话,小姑娘先不依不饶地拍了男孩子一巴掌,带着哭腔说:“我就说对面都出事儿了咱们赶紧搬走,你非说人家不给退押金不搬,你看现在——”
“不不不,不一定。”许暮洲见她吓得要哭,连忙安抚道:“没有,只是小报媒体记者,我担心她们拿了信息乱说。”
年轻姑娘将信将疑:“……真的吗?”
“真的。”许暮洲说:“但是我想问一下,你记得那女人长什么样子吗?就一些特征也可以。”
“您等一下。”年轻女孩扒拉开自己男朋友,风风火火地跑进屋又跑出来,手里攥着一只手机:“我家门口有监控摄像头的,用来放贼,正好能找到门口。”
年轻姑娘说着在手机的联网APP里调出之前的监控,放慢了速度播放,从里面截图出了几张清晰的正脸。
许暮洲原本对于这莫名出现的女人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秦怀去而复返,但监控画面中的女人显然要更年轻,她留着齐肩短发,素颜,长相乍一看平平无奇,只是表情很冷。
许暮洲收下了这两张照片,正准备离开,又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过头嘱咐道:“不过我还是建议没事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如果有自称警方的人上门也不要贸然开,记得在猫眼里看看对方的证件……觉得无法辨认证件真伪的话可以打110确认。”
见他一脸笃定,年轻姑娘也迟疑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许暮洲这一次心血来潮获得的收获远远大于他的预期,他将车停在路边,捏着手机,不断地打开通讯页面,又因为没有新消息而关闭了对话框。
他在下楼时就将女人的截图照片发回了市局,但那边到现在还没有反馈回来的消息,张悦那边倒是说联系到了齐远,对方态度很好,也没有因为时间已晚推三阻四,只说会尽快赶到市局。
张悦那丫头办事牢靠,已经带着队友亲自去“接”了,估摸着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市局。
严岑从路边的24小时便利商店出来,径直走到车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把手里的塑料袋塞进许暮洲手里。
许暮洲低头翻了翻,问道:“买什么了?”
“晚饭。”严岑说:“烤红薯和酸奶……凑活一下,剩下的主食不是包子就是馅饼,饭团卖完了。”
“嘿。”许暮洲发出一声短促的感叹,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面?”
严岑心说我不但知道你所有不吃的东西,还知道你不喜欢暖色的窗帘和床单。
但奈何严岑面对的是一个格式化重启过的恋人,于是只能把这些吐槽都忍辱负重地咽了下去。
好在许暮洲赶着回市局,这种跟案子无关的感慨根本不能进入他的脑子,从嘴里出去就算散在风里,尾音儿都没落下。
许暮洲跟张悦一前一后进了市局大门,齐远从张悦车上下来的时候,许暮洲也正好按下了锁车的键。
齐远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围着条看起来就很贵的黑色围巾,从警车的后座下来,跟许暮洲在停车场走了个碰面。
“许警官,又见面了。”齐远双手揣兜,冲他笑了笑。
许暮洲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对他有了另一种印象,总觉得对方眼神飘忽,似乎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那温和的笑里也别有深意。
“齐先生知道请您来做什么吗?”许暮洲问。
“张小姐跟我说了一点,但不太清楚。”齐远说着抬起左腕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微笑道:“我明天早上十点钟还有一场早会,在那之前我都有时间可以用来配合调查。”
——绵里藏针。
许暮洲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咱们抓紧时间。”
在这个世界中,严岑一向秉承着低调行事的原则,他一直站在许暮洲身后,等着对方带着齐远先一步走出了,才从车身旁边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就站在停车场的白线里侧望着齐远的背影,片刻后,他的手指动了动,给自己点了根烟。
三楼审讯室内,许暮洲将一只纸杯放在齐远面前,转身在对面的桌后坐定了。
张悦架好摄像机,从显示屏底下拉过键盘,示意许暮洲已经做好了记录准备。
“开门见山,齐先生。”许暮洲说:“请您复述一下您是怎么报案的。”
“我已经说过一次了。”齐远说:“——我是跟秦小姐一起去。”
“齐先生。”许暮洲打断他:“您并不是只在门外敲门吧。”
齐远被他无故打断,抿了抿唇,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我不知道您什么意思。”
许暮洲不想跟他废话,他拉开抽屉取出检验报告摊在桌上,将其中夹的两张明显的鲁米诺反应下的脚印照片举起来。
“我们在屋内发现了您的脚印,跟今早您穿的那双皮鞋印记一模一样。”许暮洲说:“也就是说,您在案发后在现场有过长时间停留,事后还把自己的脚印抹掉了——您准备怎么解释这件事。”
出乎许暮洲的意料,齐远并没有表现出惊慌和心虚,他看了两眼那张照片,忽而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实在抱歉,许警官,我之前撒谎了。”齐远食指交叉搁在膝上,说道:“我确实进过许康的家。”
张悦打字记录的手一顿,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转过头看了看许暮洲,满眼都写着“现在犯罪分子这么令人省心吗”的复杂信息。
但许暮洲没那么乐观,齐远能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就说明这个承认之后肯定还有一句“但是”。
果然,齐远继续说道:“但是——我确实是有理由的。”
他说着举起了手,用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从外套里取出一把银色的门钥匙,放在面前的桌上。
“这是许康的家门钥匙。”齐远说:“我没有撒谎,我今天本来确实有事要见他,但他迟迟不开门,我就自作主张地进去了——当时秦小姐也在,她能给我作证。”
许暮洲冲张悦试了个眼色,张悦会意地切出页面,把这个信息交换给了负责秦怀线的沈双。
“我进门之后就看到客厅满地是血……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以为是许康自己想不开,于是第一反应就是进屋找他。但实不相瞒,我进入卧室之后就后悔了——”齐远苦笑一声:“许警官,说句大实话,我这种人跟普通人不一样,我要是跟这种恶性凶杀案扯上关系,明天我的公司股价就会跌……于是我只能把自己的痕迹打扫干净,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赶紧报警。我承认,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想惹这个麻烦。”
凭心而论,虽然这个答案听起来更像狡辩,但是从逻辑上来看,反而比齐远先前那个漏洞百出的报案证词可信多了。
但齐远的信用度从他隐瞒情况的那一刻起,在许暮洲这里就算彻底清零了,无论他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他在许暮洲眼里也只剩下犯罪嫌疑人一个身份。
“昨晚凌晨三点到五点,你在什么地方?”许暮洲问。
“我知道您有怀疑。”齐远气定神闲:“但我敢这么干,就是因为我有清白的底气——许警官,我能拿出自己没有杀人的证据。”
第174章 天黑请闭眼(十二)
齐远说得那样从容自如——就仿佛早已经准备好了会面临这种情景一样。
“我昨晚很早就回家休息了,后半夜的时候起来开了个跨国的线上会议。”齐远说:“线上会议是视频模式,其中只有两次休息时间没有视频画面,加在一起不超过三十分钟,而且全程保持着通话。线上会议从凌晨两点半开到五点半,全程都有录像备份,您可以现场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