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覃桉对负责人说,“我是他的家长。”
负责人事先了解过所有参加夏令营学生的个人信息,他愣了下而后道:“是薄先生吗?”
“是。”薄覃桉点头,他看了游屿一眼,而后对负责人说了些什么,负责人立即喜笑颜开。
游屿望着负责人远去的背影,直到负责人拐了个弯彻底看不到,他才问薄覃桉:“您说了什么?”
“还在发烧吗?”薄覃桉并未回答。
游屿摇头,“早上起来好多了。”
“收拾收拾我们去医院。”
游屿啊了声,这才反应过来薄覃桉怎么会在这。薄覃桉已经走进房间,游屿立即快步跟上问薄覃桉:“您不是在医院吗?”
薄覃桉脸色正常,游屿又试探着问,“其实我不需要去,您是医生,不如就在药店买药。”
“不挂内科,带你……”
薄覃桉一转身,游屿离他只有半步,脸色不是很好,整个人单薄地像纸,但他双唇红润,眼角大约是昨晚哭狠了,绯红顺着睫毛衔接处晕染开来,仔细看他眼睑那块甚至有未擦拭干净的泪痕。
“不挂内科?”游屿疑惑,“医院还有什么地方治感冒吗?”
薄覃桉改变主意道:“现在去药店。”
酒店无聊,游屿根本待不住,换好衣服后跟着薄覃桉离开酒店,他边走边问薄覃桉,您不应该在医院吗?
薄覃桉止步,游屿鼓起半边脸围着薄覃桉转了一圈,笑道:“您不会翘班了吧。”
“你昨晚的状态让我认为你要再次跳楼。”薄覃桉冷道。
游屿耸耸肩,跳楼太疼,万一这次仍旧跳不死,那岂不是更亏?
少年人年轻体壮,游屿的免疫力算不上好但对抗体内那点病毒绰绰有余,薄覃桉简单检查后心里也有了数。孩子就是水土不服,情绪起伏太大,身体一下子受不了。
“国外的医生也这么负责吗?”游屿问薄覃桉。
见不得自己治疗过的病人有什么其他毛病,听说国外兴家庭医生,每家每户都有对应的社区医生。
“国外的医疗系统并没有国内这么便捷。”薄覃桉自从回国后,特别是进入急诊,几乎每天都推迟大约两三个小时才能下班,甚至连轴转都是常事,国内人口基数大,病患也多,疑难杂症更是数不胜数。在国外他见到的疑难杂症甚至不如国内的一半多,国内患者的病症千奇百怪,很有研究价值。
有个很有趣的国际笑话,所有外国人大庭广众昏迷前,或者是中暑之类的突发症时,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请不要叫救护车。
国内急救所需金额小,速度也快,但国外不同,救护代价太高,很多人就算昏死也不愿意叫救护车。
就算救护车送至医院,也不能保证他能及时排号。
很多重症都是在等待排号治疗时失去最佳治疗时机,从而无力回天。
薄覃桉偏头问游屿,想继续参加夏令营还是去别的地方。
游屿想了想说,“夏令营的机会好像很珍贵。”
但并不适合自己。
“不适合自己的,不算珍贵。”薄覃桉问,“想看大海吗?”
“想。”游屿立即回答。
他虽然生活在南方城市,但并不靠海,反而这个市离大海更近,昨天下午查旅游景点时他有留意过,坐火车只需两个小时便能到靠海的地方。
游屿打开手机找往返车票售卖信息,手机网络太慢,页面没打开。
从药店回来后,游屿按照薄覃桉的医嘱乖乖吃药,直到他看到薄覃桉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扁平玻璃瓶装红色液体。
“手腕。”薄覃桉说。
游屿咬咬唇嘴硬,“不疼。”
的确不疼,但肿。也不怎么的,游屿根本感受不到手腕伤处有多痛,可能是由于这只手没怎么活动,也有可能是他真的心大,什么都不在乎。
薄覃桉将红花油瓶盖打开,风一吹,游屿立即闻到清凉的薄荷味。薄医生将红花油倒在掌心,已经做好了要治疗的准备,游屿实在是不敢忤逆薄医生,哆哆嗦嗦递上爪子。
薄覃桉的手劲很重,揉第一下时游屿便已经要痛呼出声,好在接下来薄覃桉放轻了点,游屿嘶嘶倒吸凉气,凉气吸入太多,他捂着嘴打嗝时薄覃桉终于忍受不住道:“知道戏精两个字怎么写吗?”
“不会,您教我呗。”游屿抬杠。
“游屿。”薄覃桉沉声。
游屿立刻道歉,“但薄医生,您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不是想看大海吗?”
可那不是开玩笑吗?
男人掌心温热,红花油越揉游屿的皮肤越烫,游屿垂眸看着薄覃桉那双修剪干净,只要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便会凸显,只有皮肤冷白的人,血管才会呈现蓝色。
这是双做手术的手,用来拯救生命的手。
游屿忽的笑出声,声音像是含着棉花般软乎乎的。
他对薄覃桉说,“我的母亲酷爱画大海,尤其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如果我们去看海。”
“我想带上画板。”
薄覃桉:“好。”
“每次看海,她都不会带我。”
舒少媛说大海太神秘,注视的久了会眩晕,她希望游屿永远不要去试图了解大海,或者是画出它。
“因为她只会画大海。”游屿又道。
只有画大海,那些收藏家才会收藏。
严格意义来讲,舒少媛的画局限性太强。
游屿虚握了下手。
他笔下的大海,笔下的蓝色会是什么样,会比舒少媛还要美吗?
第三十四章
薄覃桉帮游屿请假,沈白詹那边立即收到消息,抱怨了一阵子机会难得。
薄覃桉冷笑,你倒是消息灵通。
沈白詹也学薄覃桉的语气,“多少人抢破头都挤不进去,你说得轻巧。”
“挂了。”薄覃桉嫌沈白詹烦,沈白詹先薄覃桉一步挂断。
似乎更想表达对薄覃桉的不满。
游屿虽说要带画板,但没有要买的意思,直到第二日清早上火车时他一拍脑门说,没带画板。
但他包里有做题用的草稿纸,在草稿纸上画也一样,本来就是一时兴起。
他怀里抱着从快餐店买来的早餐,薄覃桉只要了一杯黑咖,游屿闻着那味都觉得苦。他将自己的薯饼分给薄覃桉,薄覃桉正看医院刚来实习生交上来的论文,实习生今年毕业,想请他帮忙看看论文有什么问题。实习生本就是薄覃桉在带,多教一点也没什么,一直让论文卡着,实习生的心思总集中不了。
“谢谢。”薄覃桉接过,他手机拿得低,游屿很容易便能看到屏幕上的图表。
看不懂,游屿想,不过图画得倒是工整干净。
他们对面坐着一对情侣,女生似乎是和男生闹别扭,无论男生怎么哄都臭着脸。两个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游屿正欲挪回视线时,男生正好抬头,四目相对,男生无奈地笑笑,又从包里又翻出几颗糖塞在女生手中软声说别生气。
女生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薄覃桉这里,她见游屿与薄覃桉再未有交流后出声问薄覃桉,您也是去看海吗?
回以女生的,只有沉默,薄覃桉并不给面子。
游屿见女生面色有些难堪,解围道:“我们是去看大海。”
火车虽稳,但摇摇晃晃间游屿还是不可避免地靠着窗睡了过去,醒来时是被薄覃桉叫醒的,他揉揉眼睛找出水杯喝水,薄覃桉说到了。
靠近海的城市,一下车便能感到带着咸腥味的湿润海风。
游屿拉着行李箱快走几步,转身问薄覃桉直接去看海吗?
薄覃桉说是,看过海后回家。
火车站边便是汽车站,其中有一辆直达海边的大巴。假期去海边玩的人多,今天又是大晴天,很快大巴便满员出发。游屿选了靠前一点的位置,晕车的人如果坐车尾是一路颠簸简直是活受罪。
大巴司机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游屿还未动手,薄覃桉忽然俯身靠近,他下意识躲了下,薄覃桉说:“安全带。”
“谢,谢谢。”游屿看着薄覃桉将塞在座椅凹槽处的安全带扯出来,穿过自己的腿面,扣入锁槽中。
他又充分理由怀疑薄覃桉正在贬低他的智商,游屿小声嘟囔,“其实我会系安全带。”
“至少在我这里,你从没成功过。”
游屿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第一次半夜发疯,扯不开安全带,前几日又在薄家门前被安全带困着死活下不了车。
他蔫道:“请您忘掉。”
手腕的肿已经比昨日要好许多,游屿捏捏手腕,发肿处立即被按出一道白印。
第一次来看大海,什么都很新奇,游屿打开手机录像模式,汽车走一路他拍一路,直到他隐隐觉得自己要晕车时果断闭目休养。
司机开车技术很好,大巴的底盘比普通车要高许多,也相对更平稳。
大巴停靠在离沙滩不过几十米的地方,这里是旅游度假区为实现资源最大化,汽车中转站建在百米外,司机下车去买水,游客有序下车。
沙滩柔软,烈日暴晒后变得滚烫,游屿本打算脱了鞋子走,但为避免烫伤还是作罢。薄覃桉跟在他身后,游屿的包也在他那,游屿这边跑跑那边看看,在冰激凌车前停下,他问薄覃桉想吃什么味。
薄覃桉正欲开口,游屿踮着脚对店员说,一个巧克力一个抹茶。
抹茶是自己的,游屿将巧克力味递给薄覃桉,“我可以踩水吗?”
“可以。”
话罢,得到允许后游屿将兜里的手机交给薄覃桉,自个举着冰淇淋兴冲冲朝海边跑。
中午海边游客并不多,最近这几日有沙滩音乐节,只有搭建舞台的工人们坐在树下乘凉,等待这阵暴晒过去后继续开工。
游屿有带外套,他将外套罩在头顶遮阳。
温热的海水没过脚趾,裹挟着细细的沙粒,游屿立即被痒得弯眸轻笑。海浪偶尔会将精致漂亮的贝壳带上岸,游屿边走边捡,玩够了留下一颗最好看的,其余全部还回大海。
蔚蓝甚至带有一丝碧绿的海连接着天边,遥遥望去好像走到尽头便能一步登天。天空也是蓝色的,比海水的清透要厚重些,万里无云说不上,偶尔一点白云好似点缀般散在眼前。
游屿仰着头,用手抓了下。
浪花不大只能拍到膝盖,游屿边扯着裤脚边踩浪,怕半条裤都湿透没法穿,但又贪心想多踩一个浪玩。脚下没注意踩到石子,痛得他立即蜷缩脚趾,新浪正好又一股脑拍过来。
没站稳,整个人以格外狼狈的姿势砸进水中。
海水进了眼睛,游屿一时也睁不开眼,只能胡乱在水中扑腾。
“游屿。”
他听到薄覃桉的声音。
游屿使劲擦擦眼睛,将额前的发都捋直脑后。浅紫色衬衫贴与皮肤贴在一起,他不适地扯了扯,然后抓了把沙子放在掌心里揉。
薄覃桉见此,本想让游屿出来,他叹道:你继续。
既然湿透了,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游屿就这么泡在水里,与岸上的薄覃桉对视,他搓了下发烫的脸颊说脸疼。
薄覃桉招手说,“过来。”
游屿慢腾腾由海水里挪至岸边,薄覃桉也离得近一点,他弯腰去看。
细细密密的小红点围绕着颧骨长了一圈,薄覃桉微凉的指尖轻触,游屿又说,“痒。”
“晒伤了。”薄覃桉道,晚上会更疼。
薄覃桉没说后半句,只道:“可以再玩半小时。”
游屿扭头重新扑入水中,半小时后准时被薄覃桉提溜起来。
薄医生在附近一家酒店订了钟点房,嘱咐游屿好好清洗后出门,再回来时拿着治疗烫伤的药膏。游屿盘腿坐在床边摁手机,班主任在班级群里通知本市学生提前一天到校打扫卫生,其中便有自己。
“抬头。”
游屿眨眨眼,目光跟着薄覃桉手中的药膏移动。
“抬头。”薄覃桉重复。
喔,游屿心道,好凶!
每次见面,薄覃桉似乎都脱离不了医生这个职业。
药膏涂了半边脸,换另外一边时手机震动,薄覃桉停下手等待,游屿只看一眼便将屏幕倒扣。
薄覃桉用棉棒沾了点药膏,不动声色地继续涂抹泛红处。
打电话的人并未就此作罢,仍坚持拨打,游屿忍无可忍将手机关机丢进包内,翻身坐起收拾背包。
薄覃桉买了一包口罩,出门时让游屿戴好防止阳光继续直射造成皮肤二次损伤。
他们等待回程大巴时,游屿才说。
“他叫杨程昱。”
“是我妈妈的……丈夫。”
这话说得艰难,但游屿没停,他继续自顾自道。
“上次从家跑出来,贸然去医院找您也是因为杨程昱,他登堂入室,站在我家厨房洗水果。”
舒少媛与他的亲密,让游屿某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可能才是那个多余的。
“我从小没见过爸爸,她甚至一张照片都不留给我。”说罢游屿觉得自己这个她可能没解释清楚,又说,这个她是妈妈。
舒少媛三缄其口,游屿曾经问过几次,他问妈妈我爸爸到底是谁,叫什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长得高矮胖瘦?他是做什么工作,为什么我连奶奶都没有见过,班里所有同学都有父母来接,可我的妈妈从来没接过我。”
傅刑妈妈来接傅刑时,会顺带接游屿,久而久之游屿甚至已经不记得舒少媛到底有没有来学校像其他父母那样在校外等待孩子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