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家长,某种意义上替代了游屿父母在游屿心目中的地位。
杨程昱与舒少媛在一起,游屿到底要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待杨程昱?杨程昱和他也差不了几岁。
游屿苦笑,“薄医生,您能告诉我,我该叫他什么?”
哥哥?或者是……干爹?
无论是什么称呼都令他感到恶心。
游屿将口罩又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
“薄医生,我不想回家。”
“不如就在这里告别,我回夏令营,您回医院。”
薄覃桉没回答游屿,游屿将一直关机的手机重新打开,来电提醒短信立即一条条蹦出来,其中还夹杂着杨程昱的,甚至微信也有。
全都落入薄覃桉视线中,薄覃桉说:“可能有急事。”
“你再对他不满,接电话是对一个人的尊重。”
“游屿,你不该让怨恨蒙蔽双眼。”薄覃桉将手轻轻放在游屿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游屿低头失笑,是,他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几乎要被一切扑面而来的重担压垮,让他根本无法呼吸,让他觉得人生止步于此。
他心中挣扎的同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游屿放弃般将手机交给薄覃桉。
“您,请您帮我接。”
薄覃桉接电话倒是快,手机刚落入他手中,绿键便向右一划,杨程昱的声音似是开了扬声器般传来。
杨程昱气喘吁吁,急匆匆道,“游屿!为什么现在才接!”
“你对你妈妈再怎么不满,她可是生你养你的人!”
游屿顺着路边缓缓蹲下,从兜内拿出颗糖咬着。
“你妈妈现在在医院,我发地址给你,限你半小时以内回来!”
医院?!
游屿皱眉,猛地站起从薄覃桉手里拿过手机冷道:“你什么意思。”
“杨程昱你凭什么指责我?”
“舒少媛女士嫁进你家,她的安危不该由你负责吗?”
“你可别忘了,我是未成年,你这种成年人凭什么指责我?”
“游屿我没兴趣吵架,媛媛还在医院抢救,你如果还是她儿子,你立刻,马上!滚到医院!”杨程昱骂道。
游屿是性子慢的人,但也格外容易被激起反骨。
他冷笑。
“你们可是领了结婚证的夫妻。”
“我姓游,不姓杨,你如果还是个男人,请对你的妻子负起一个丈夫的责任。”
杨程昱我警告你,画画可以不行,但做人必须得是个男人。
第三十五章
杨程昱那边有些许的停顿,紧接着难得在游屿面前露出一副骂骂咧咧的姿态,游屿轻飘飘送给他一个滚字,利落挂断电话。
他与薄覃桉坐上大巴后,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舒少媛是在哪家医院。
游屿吸吸鼻子,空落落的感觉才彻底自心底蔓延,逐渐侵占他全身,在即将吞噬整个人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薄覃桉对他说现在可以稍微摘口罩,让皮肤透透气。
“我该问他医院位置。”游屿用手抵着眉心至眼眶的位置,闭着眼狠狠揉了几下。左眼与太阳穴连接处像是被钝器击打般,痛感一直延伸至后脑。这是没休息好的征兆,事实上这几日游屿半夜总是醒,一夜无梦,只是忽然睁开眼发现是凌晨。
他摘下口罩,耳边传来薄覃桉平稳的声音,“我们现在赶回去晚上就可以到。”
这不是重点,游屿苦涩,杨程昱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自己舒少媛到底为什么抢救。舒少媛每年检查身体,保健品健身一样不落,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甚至比许多小她很多的人都要好。如果是意外,该是什么意外?
“等等。”薄覃桉突然又道。
这话没头没尾,游屿听不明白,但看薄覃桉的脸色,他选择等待。
很快薄覃桉回以他目光,“舒女士在区医院。”
他将手机放在游屿膝上,游屿愣了好一会才去看薄覃桉的手机聊天界面。聊天人显示赵医生,薄覃桉询问赵医生急诊收治病人情况,请他帮忙查询是否有个叫舒少媛的女士。
赵医生的后缀是神经科,聊天终止大约十分钟后,赵医生回道:“有,刚送来,怀孕晕倒,大出血。”
怀孕?!
游屿盯着那两个字许久,恍惚间竟不怎么认识这两个字。
横竖撇捺都会,单拎出来自己也会念会写,怎么合在一起就不认识了呢?它们冷冰冰显示于屏幕中,黑色字体中的眼色逐渐褪去,染上一抹能闻得到铁锈味的红,由淡转浓,填满所有笔画,粘稠的红色在每个笔画最后落下的那个部位缓慢凝聚成豆大的水珠,最后在注视者面前破裂。
血溅了他一身,游屿摊开自己的手掌去看,汗津津的什么都没有。
他颤抖着手去找自己的手机,拨打傅刑的号码。
很快傅刑那边接通,傅刑没游屿开口便道:“小屿,没事的,医生说没事,你放心,我爸妈都在医院陪着舒阿姨。”
“妇产……急诊医生正在全力抢救,舒阿姨不会有事,我现在去你家拿舒阿姨的欢喜衣物,你家的钥匙还藏在门垫下吗?”
“在。”游屿轻声。
傅刑将妇产科时临时换成急诊,“傅刑,不必瞒我,我知道她怀孕。”
傅刑那边的呼吸明显轻了点,他沉思片刻对游屿说:“是杨程昱打的电话,具体怎么出事我不清楚,杨程昱什么都不说,一切只能等舒阿姨醒来。”
先不说舒少媛抢救,游屿在乎的是舒少媛如果怀孕,那就是高龄产妇,一旦决定生孩子,那就是生死之间的事。
你就这么喜欢杨程昱吗?游屿近乎于绝望地对傅刑说,“我晚上才能赶回来,在这之前拜托你,傅刑……拜托你帮我。”
“别慌,如果你慌就完了。”傅刑鼓励道,“这边有我家,你放心,杨程昱那边据说家人也来了,你家就是我家的事,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谢谢。”游屿眼皮颤了颤,心疼得要滴血,可眼眶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其实早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甚至之前也因为联想到舒少媛怀孕而抓狂过,他不想再面对薄覃桉时,流露出所有能够从人身上表露出的柔弱。
尽管薄覃桉不在意,可仍旧让他感到难堪。
抵达机场,薄覃桉去办理登机手续,游屿站在原地等待,很快薄覃桉返回,他看着薄覃桉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自己独自等待时,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大脑内所有零件经过重启后恢复正常工作状态。
他快步迎上去从薄覃桉手中接过机票,薄覃桉见他的样子道,“冷静了。”
是,冷静了,游屿点头。
“想好怎么做吗?”薄覃桉从游屿手中拿过行李。
想好了,游屿笑了下,“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想我已经做好准备。”
“见我妈前,先揍杨程昱。”
飞机落地,已经是夜晚八点,天边的亮还未彻底消散,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游屿与薄覃桉回市区时薄覃桉对他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电话。
游屿婉拒,自己麻烦薄覃桉的已经够多,没有理由再拜托他什么。他刚降下车窗,司机立即道:“别开窗别开窗!车里有空调。”
游屿对司机笑了下,“我晕车,闻空调味也不舒服,您见谅。”
司机便念叨晕车,便关了空调,将他那边的车窗也降下来,游屿见此笑着说谢谢。
刚刚游屿重新打开手机,并未见傅刑再发来什么消息,想来应该是舒少媛脱离危险,没什么大碍。傅刑这人报忧报喜十分勤快,游屿倒也不担心他隐瞒什么。
薄覃桉需要先回医院一趟,游屿的区医院要比他近点,下车时薄覃桉叫住游屿。
游屿回头,薄覃桉道:“区医院的妇产科不太行,如果想转院的话联系我。”
“谢谢。”游屿说罢快步朝医院跑去。
傅刑就在医院门口,隔得老远游屿便看到他双手插兜蹲在医院门口那根柱子边,像地痞流氓。他身边站着个身着格子衬衫的男生,留着利落的短寸。傅刑看到游屿后立即站起,但下一秒他面部扭曲地抓着身边男生的手臂单腿着地满地乱蹦。
“怎么了?”游屿走到他面前时傅刑仍旧龇牙咧嘴。
傅刑痛苦道:“抽,抽筋!”
游屿无奈,他看了眼傅刑抓着的男生,弯腰帮傅刑揉了揉抽筋的小腿,傅刑感动地热泪盈眶感慨游屿终于长了心懂得关心人。
去你的,游屿一拍傅刑抽筋的地方,傅刑立即又跳起来喊谋杀。
“我表弟,去年告诉你的。”傅刑见游屿的注意力始终在他身边的人身上,介绍道。
“我叫周弋。”周弋自我介绍。
“游屿。”游屿友好道,“听傅刑提过你。”
简单认识后,傅刑带着游屿去ICU,舒少媛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
“输了很多血。”傅刑说,“还好有邵意,他拜托薄医生帮忙联系血站,舒阿姨流失的血才都补回来。”
又是薄覃桉,游屿没来得及细想,傅刑又说:“没告诉你是怕你多想,其实舒阿姨怀孕了,三个月。”
三个月,正是稳胎的时候,但舒少媛上了年龄保胎难,稍微摔一下便大出血性命垂危。
在电话中,听杨程昱的意思是他不在舒少媛身边,游屿问傅刑,“她在哪摔的?”
傅刑看游屿对怀孕并未有多大触动,这才放心说:“舒阿姨在学校不小心摔下楼梯,学生叫了救护车,南大校医院的人先做过急救。学生从舒阿姨通讯簿里找了几个通话最频繁的几个号码拨打。”
游屿立即找到话中的漏洞,他对傅刑说自己没有接到电话。
“不可能啊。”傅刑边走边道,偶尔还要回头看看自个表弟有没有跟上。
“没有。”翻遍未接来电都没有找到。
傅刑正欲说什么,猛地停下脚步拉着游屿转身快走几步进了一旁的水房。他对周弋说,“你先去看看情况,杨程昱有没有回来。”
“怎么了?”游屿也要跟着周弋去,被傅刑勒着脖子重新带回水房。
“杨程昱的父母也来了。”傅刑说,“刚刚急着告诉你事情经过。”
杨程昱的父母也来了,舒少媛出事,傅家接到电话立即赶往医院,抵达时杨家父母也刚到,两家人面面相觑尴尬无言。
“杨程昱的那个妈不好惹。”傅刑啧啧两声,“杨程昱在我们赶来两个小时后才来,后来好像是因为学校有事又回去了。”
傅刑气不过,见杨程昱要走,冲上去又给了个过肩摔。他用擒拿将杨程昱的脸按在医院地板上,顾不上四周逐渐围拢的人,甚至还有杨程昱母亲的尖叫,以及自家父母的诧异。
傅刑弯眸灿烂道:“学校不好收拾你,我能打得你妈都不认识。”
“傅刑!怎么说话!”
傅刑闯祸,父母在场不好不管,傅爸爸向来惯于护短,立即高声道,“放手!”
傅刑听自个爸那个声就不像是生气,他抓着杨程昱的头发威胁道:“敢跨出医院一步,要你好看。”
“知道摁着脸反复在地上摩擦是什么滋味吗?”傅刑想到游屿就觉得心疼,又恶狠狠道。
“然后呢?”游屿问。
没然后,傅刑耸耸肩,再闹下去该来保安了。
再说杨程昱的父亲扑上来,那可是个成年男人,没一会傅刑便被杨家的父母抓着胳膊,眼见杨程昱远去却无能为力。
“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傅刑保证。
没关系,游屿摇头,他抱了下傅刑,“谢谢。”
自己有傅刑保护,可实在不该被保护。小时候傅刑便时常护着自己,无论被谁欺负,傅刑都能用拳头帮自己找回公道。
但如果一贯躲在身后,那该怎么保护需要自己保护的人?
游屿淡笑道,“虽然挺不愿意承认杨程昱是舒女士的丈夫,但现在法律意义上,她的家人就只有我和杨程昱。”
如果没有杨程昱,那就只剩下自己。
“我不会害怕。”
第三十六章
周弋回来说杨程昱不在,傅刑一双手揉来揉去,骨头咔吧作响,游屿知道他又想揍人了,安抚道:“我也没有生气,你不要太激动。”
傅刑哪里是激动,分明是要暴走,游屿嘱咐周弋看好傅刑,走出水房。
傅妈妈坐在ICU外,而和她面对,走廊另一侧坐着的陌生夫妇,大概就是杨程昱的父母。游屿的脚步很轻,直到走到他们面前,开口说话时长辈们才注意到他。
“你们可能不认识我,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叫游屿,是舒女士的儿子。”
游屿笑了下,“说起来,我们现在应该算一家人。”
“我是程昱的父亲,杨诺。”杨诺站起道。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游屿紧接着问,叫叔叔还是按照辈分叫爷爷?叫什么都显得不太对劲。
他与杨诺简单交流,在这之中,杨程昱的母亲齐海娜一直未开口,杨诺回头对齐海娜介绍游屿,“这是少媛的孩子,也算我们家的一份子,海娜你也认识认识。”
齐海娜懒得连眼都不抬,趾高气昂并生硬道:“少媛的儿子,就这么没礼貌吗?见长辈也不知道问好。”
游屿没生气,他一步挡住傅妈妈投来的视线,好脾气道:“是没礼貌,我有娘生没爹养,谢谢您生了个儿子当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