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您家儿子没做好父亲的责任。
“你!”齐海娜猛地站起,高跟鞋后跟跺地噼啪响,“你这孩子怎么说话!”
“程昱妈,小屿还是孩子,跟孩子置什么气。”傅妈妈冲上来将游屿挡在身后,傅刑正好从水房出来,周弋没扯住他,他飞奔而来凶狠道:“你怎么说他就怎么说,你儿子没教好怪谁?”
“傅刑!”傅妈妈生气道。
“我错了!”傅刑格外爽快。
认错与改正不冲突,错了但不改!
病房前太吵,很快便有护士过来提醒,齐海娜这才作罢。两家人各坐一边,游屿从包内拿出作业写,傅妈妈简单对他讲了会舒少媛目前的状况,最后安慰今晚危险期一过明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这次大出血,不仅孩子差点没保住,舒少媛也得跟着去。
说明你妈妈吉人自有天相,傅妈妈安慰道。
出血那么多也没流产,真不知是孩子命硬还是舒少媛厉害。
偶尔会有医生来查房,晚上十点时医生说家属可以回去了,明早再来。游屿留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傅妈妈便让两个孩子先回家。
“你爸已经在附近旅馆登了房,我们如果累就去那边歇,你们两个回去好好休息,这边有我们。”傅妈妈说。
“谢谢您。”游屿想了想轻声,“如果杨程昱来了,请务必告诉我。”说罢,他看了看傅刑,“明天我让傅刑待家。”
傅妈妈赞同,省的傅刑再控制不住冲上去揍杨程昱。
回家时,游屿给薄覃桉发消息,说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
薄覃桉问:舒女士情况如何?
还好,游屿回复,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舒少媛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无论是傅家父母还是杨家那两位,似乎都不太愿意告诉他真实情况。
但游屿透过ICU的玻璃窗,看到舒少媛双眼紧闭,身上插满管子,记录心跳的仪器发出节奏平缓的滴滴声,每一声都正好扣在他心跳的频率上,让他莫名心慌。
舒少媛出现在他面前,永远是精致的妆容以及如同少女般的活力。似乎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舒少媛,卸了妆后露出的苍白,以及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她整个人都散发着虚弱的单薄。
傅刑怕游屿孤单,特地跑下楼陪游屿,游屿一时也睡不着,两个人坐在地毯上联机打了几盘游戏。
半夜薄邵意的游戏头像也亮起,他打着哈切开语音问游屿怎么不休息。
“你呢?”游屿问。
“作业太多。”本打算写完休息,但洗漱后薄邵意竟觉得比白天还精神,躺床边翻腾好几回,实在是没睡意。
薄邵意问游屿,你妈妈怎么样?
“会说话吗?”傅刑刚熄火,薄邵意这话又将他满腔怒气勾上来。
薄邵意连忙道歉,委屈道:“问问怎么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傅刑顾着游屿的情绪。
游屿拍拍傅刑示意自己还好,回道:“明天再去医院看她,我和傅刑帮不上什么忙,站着也是添乱。”
薄邵意那边沉默了会,忽然道:“虽然不是时候,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
“游屿,舒阿姨算是老来得子,你有想过孩子生下来之后的日子吗?”
舒少媛年龄大,孩子生下来这几年她和杨程昱一起照顾,但孩子再长大一点呢?那个时候游屿已经有了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也有了能够保证温饱的工作,到那个时候,孩子就该上初中,初中结束是高中,高中毕业上大学。
同母异父,始终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生活上年龄大的一方不得不去照顾年幼的那个。
很多二胎家庭都有这个问题,年龄差距太大,在孩子即将大学时生小孩,无异于将养孩子的重担提前分给年龄大的那个。
你做好养孩子的准备了吗?薄邵意问游屿。
游屿也跟着沉默,从海边到现在,他无暇想这么多。
薄邵意说的很对,这是他以后不可避免的问题。在医院时,观察杨家的态度,估计是知道舒少媛怀孕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不会。”他说。
很多时候人是会被名叫现实的东西被迫着接受,游屿不敢想真到那个时候,自己还能不能拒绝。
但他有说不的权利,至少是现在。
“我不信杨程昱有责任心。”薄邵意说。
人都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无论是一步天堂或一步地狱,这都是自己的选择。游屿无法左右舒少媛,但知道自己一定可以选择自己。
他开玩笑道,如果有能力,自己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家。
舒少媛转到普通病房时,距离开学还有四天。
游屿每天都带着复习资料去医院陪床,早上八点提着早餐去,下午七点半准时收拾书包回家。他不留夜,白天他陪,晚上换杨程昱。
他找不到什么能和舒少媛沟通的方式,只有舒少媛想要什么时才偶尔说几句。妇产科那边的医生来为舒少媛会诊过,说是万幸孩子没受影响,其中一名医生对游屿说放心,你弟弟很健康。
游屿面无表情跟上去问医生,“你是实习生吗?”
“不是。”医生觉得奇怪,“怎么了?”
“怪不得现在还是住院医师。”游屿看了眼医生的牌子,转身离开。
医生虽然是个治病救人的职业,但更多的,也是一个需要看眼色行事的工种。游屿见过的医生不多,离他最近的也就薄覃桉一个,薄覃桉对病人和他平时本人的性格截然相反,大概是职业病的原因,游屿甚至觉得薄覃桉在为自己擦晒伤药膏时的性格都不同。
傅家父母需要上班,游屿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便自己去找杨诺商量,自己上学后舒少媛由他们照顾。
杨诺提着从家带来的鸡汤,问游屿要不要来一碗。
“我正在准备高考,您该知道高考的重要。”
“你放心上学。”杨诺点头,“你妈妈经常夸你画画好。”
“她还夸什么?”游屿问。
杨诺想了想,抬头看了眼病房内休息的舒少媛。阳光透过透明窗洒进来,一部分被浅蓝色的纱帘遮住,另一部分欢快地在舒少媛被角跳舞。舒少媛气色好很多,又恢复成之前唇红齿白的模样。
“她说你是她的骄傲。”
游屿点头平静道,“拜托了。”
他后退一步,对杨诺郑重其事地鞠躬,杨诺连忙扶住他,“你这孩子……”
游屿双手颤抖,为了不让杨诺看出什么,他迅速将手放进上衣兜内,“她嫁给杨程昱,就是你们杨家人。杨程昱年轻不懂事,我想你们更能理解我妈妈她有多难。”
“她把自己的下半辈子托付给杨程昱,我……恳求你们,就算不把她当做家人,至少让她过得快乐。”
他和杨诺又在楼道里站了许久,直到病房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杨诺快步走进病房,舒少媛正盯着地上的玻璃杯碎片与水渍,她听到脚步声后不好意思道:“想喝水,没想到手太软,没抓住。”
手?游屿顿了下,而后低头匆匆离开,“我去拿拖把。”
他越走越快,甚至连走过取拖把的杂物室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他开始飞奔,他跑得比平时快。
还能更快,游屿对自己说,再快点,再快点,再快点!
“唔……”他上气不接下气,风吹地他眼睛生疼,右手握拳抵在唇边,他咬着手背身体发抖。
眼前景色向走马灯般从他眼前略过,他跑到眩晕,跑到生理性恶心才停下。
他喘着粗气,单手抓着路边的广告牌,痛苦地跪倒。
很快有路人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游屿摇头。对游屿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女孩见游屿红着眼眶沉默,但就是不哭,明明能够感受到绝望,他都不愿意发泄。女孩无法,只能安静地站在游屿身旁陪着。
这种陪伴对于游屿来说是负担,更别说是来自于陌生的温暖。
游屿找到手机,看清楚联系人后按下拨通键。
“嘟嘟嘟。”
薄医生,请你接电话。
“嘟嘟嘟,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薄覃桉,求求你,接电话。
电信公司提示通话状况的女声不断重复,声音甜美却毫无感情。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薄医生,薄覃桉。”
求求你,求求你接电话。
第三十七章
对方始终停留在暂时无法接通中,游屿被占线声惹地心烦意乱,每听到“嘟嘟”声便烦躁半分,待他终于承受不住时占线切断弹回手机页面。
潜意识告诉他,再这样下去会缺氧,游屿只能被迫大口喘息直至能够撑着膝盖站起,抬头对女孩说谢谢。
女孩担心道:“需要去医院吗。”
游屿摇头,“谢谢,我可以自己。”
今天白班护士是房露露,游屿刚进医院急诊,便看到房露露搀扶着患者迎面走来,房露露看到游屿后惊奇道:“游屿。”
“来找薄医生吗?”房露露指了下休息室说薄医生在里边休息。
不是第一次来,游屿轻车熟路找到休息室,正欲开门,听到不远处两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聊天,其中一个他有印象,是个叫周未的医生,当初周未提醒过他转骨科。
周未抱着保温杯神色憔悴,他对身边的医生比划,“血溅那么高,他居然眼都不带眨,冷冰冰让我找出血点,我才把血吸干净他就让我出去。”
医生无奈道,“这台本来就是你的手术,人家薄医生临时被你拉过来当苦力,你这个主刀掉链子怪谁?”
周未哼哼两声,语气也稍微弱了点,“可他也太凶了吧。”
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觉得薄覃桉凶,游屿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拉开休息室门走进去。
休息室内没光,直留一盏小台灯照明,桌上放着薄覃桉的手机,游屿走到床边,躺在床上的男人睡得正熟,室内太黑了,是个休息的好环境,但游屿看不清薄覃桉的脸。游屿试探性叫薄覃桉几声都不见回答,索性退回去坐到桌边等待。
他坐了会觉得无聊,打开手机正欲看会视频,谁知鬼使神差去碰了薄覃桉的手机,薄覃桉的手机没上锁,一按就开。
游屿看到了来自于自己的未接来电。
他下意识缩了下手指,紧接着心虚般看了眼躺在床上昏睡的薄覃桉,小心翼翼用手指将屏幕上的未接来电点开,长按写有自己名字的未接来电。
全部删除。
一扇门隔绝了所有嘈杂,但偶尔会有病人痛苦的呻吟传进来,游屿不得不戴上耳机以防自己再次想到些不好的东西。
他从未见过薄覃桉这么累,每次他睁开眼都会看到薄覃桉坐在窗边看书或是处理工作上的事务,薄覃桉似乎不会休息。
他半夜打电话给薄覃桉,薄覃桉第二天一早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游屿垂眸想,自己大概是太惨,连薄医生这样见惯世态炎凉的人都看不下去想帮一把。
于是他也理所当然地将薄医生给予自己的关心收入囊中。
但这太自私了。
薄覃桉睡了很久,从睡梦中醒来也是被迫。
周未闯进休息室,甚至没看到坐在一旁的游屿,他喊道:“薄覃桉别睡了!工地倒塌砸伤三十多个,快出来!”
多年的习惯使薄覃桉听到“伤”这个字便会条件反射惊醒,他眼神朦胧片刻重新闭上,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他问:“你怎么来了。”
周未以为是问他,“别废话快走!救护车快到了,我得通知各科室做好准备。”
“不是你。”薄覃桉摇头,“游屿。”
“我靠,怎么还有人!”周未这才注意到游屿。
游屿双手插兜站起,“我……”
“人命关天,快走快走!”周未快步走到薄覃桉面前催促,薄覃桉快速整理好后跟着周未离开,在游屿面前停留片刻。
“自己找事做。”
游屿乖乖点头。
媒体人嗅觉灵敏,重大事故发生十分钟内,他们便能扛着摄像机与话筒直奔事发第一现场。一小时后,医院急诊大厅挤满工人家属,门外被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医院保安被记者烦出经验,死守大门不放过任何一个企图进入急诊扰乱秩序的记者。
游屿在休息室待了会,又困又饿,正欲出门买点饭填饱肚子。才踏出休息室半步,被人横插一步挡住去路。
他后退一步欲给这人让路,谁知道这人紧逼一步,从兜内掏出录音笔问游屿:“你是这次事故家属吗?”
“你家是谁受伤 ,情况如何?你家人现在在哪?”
“我不是。”游屿皱眉。
“小朋友骗人这个习惯不好。”这人笑道,“告诉阿姨,阿姨送你一支钢笔,才上中学吧,小孩练字很重要。”
游屿语气不善,“我不是,请您找别人。”
“叔叔阿姨都在忙,我也没处问啊,小朋友你家如果有什么难言苦衷,可以告诉阿姨,阿姨帮你。”
有病,女人不肯让开,游屿只能转身往回走。
女人见游屿要进休息室,连忙抓住游屿手腕笑道:“小朋友别生气,阿姨信你,阿姨信你,你可以见到告诉阿姨一共有多少患者送进来吗?”
“你数学不好吗?”游屿一眼望过去,急诊人满为患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