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他对着薄覃桉做无谓搏斗时,离他们只有两三米远的电梯发出一声到达的声音,紧接着从里走出一对年轻夫妇。
“啊!”女人先是被这场景吓了下,而后扯着自家老公的衣服问:“他们……会不是人贩子!”
男人皱眉,女人又说:“你去,去帮帮他。”
男人很听女人的话,立即上前几步,对游屿高喊道:“需要帮助吗!”
“不要怕!他如果威胁你,我现在就报警!”
“你松开他!”男人又冲薄覃桉喝道。
突然被人误会,游屿紧紧抓着薄覃桉的衣领,艰难露出半张脸,额前发丝凌乱,他顾不得形象解释,“没有,他没有。”
“抱歉打扰到你们!”游屿又连忙道歉。
“你松手!”游屿转而对薄覃桉说,待薄覃桉稍微松手,他又对将信将疑的男人说:“我们闹矛盾,真的没事。”
女人双手抓着背包带上前了点,“弟弟,没关系,你如果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们,我们帮你主持公道。”
游屿根本没这个精力解释,才哭过还没歇,见这对好心人根本不相信自己,又联想到薄覃桉背着自己替自己做决定,也算是个强盗。
想到这,不由得又失声大哭,哭得比刚刚还要响亮。
他边哭便骂:“我到底哪里惹你不高兴,我改行不行。”
“我要喘不上气了,说多少遍放手,你为什么不听!现在被人误会丢不丢人……呜呜呜呜!”
“你根本没有心!你还我几个月前的薄医生呜呜呜呜去年过年你根本不是这样的。”
薄覃桉从未被人围观过,更别提怀里还有个孩子令他头痛,他叹道:“我松手,你别哭了。”
再哭薄邵意当真要被招出来。
“你松手。”游屿抽噎着同意。
薄覃桉如约松手,游屿捂着脸用袖口沾眼角的眼泪,他不忘还有陌生人在,很快委屈地对年轻夫妇说:“我没事,谢谢你们。”
女人看了这么一会,也大概知道大概是这两人闹别扭,她笑着说:“没事就好,有误会就坐下好好谈谈,我们住隔壁,前几天刚搬来,有什么需要的就敲门。。”
“谢谢。”薄覃桉礼貌道。
年轻夫妇边说边笑着开门进去,薄覃桉再回头,游屿蹲在墙角离他很远,脑袋埋在臂弯中,远远看去就那么小小一团。
小孩周身肉眼可见地散发着别理我,我生气的气息。
空旷的走廊,游屿能听到薄覃桉一步步靠近自己,但他根本没勇气再抬头,他更无法面对一塌糊涂的自己。
自己自以为的决定,其实都像是薄覃桉在背后帮他做好般,讲什么成年,谈什么长大,他还是莫名被**控着。
“你离我远点。”游屿闷闷说。
“游屿。”薄覃桉叹道,“你想一直蹲着听我解释吗?”
不听也罢,游屿又回。
他自我放弃道:“我不听,别告诉我,您不是要去医院上班吗?小心迟到。”
如果不是刚刚才发生过争执,薄覃桉几乎要相信游屿现在的语气是为他着想,话外的意思分明是你活该上班迟到。
游屿等着薄覃桉说话,至少是缓解两人的尴尬,可他闭着眼数数,数到五百还是没等到,只能安静听楼道内的动静。太空了,寂静到几乎落针可闻,游屿终于忍不住稍稍抬头去看薄覃桉刚刚所在的方向。
他愣了下,随后猛地站起。
人呢?
他快跑几步站到薄覃桉站过的地方,一转身看到电梯显示停留在一楼。
走了?!
游屿逐渐熄灭的火气又顷刻间腾地冒出来,比刚刚蹿地更高,他从未如此气急败坏地摔门回去。
他一脚踹上书房的门,门轻飘飘打开。
游屿又愣住了,书房也没人?!
薄邵意呢!
披萨凉透,游屿在客厅坐了会,按按发疼的胃打算去热,还未进厨房,玄关传来钥匙与锁碰撞的声音,紧接着薄邵意从外头走进来,颇为头疼道:“好像有点发烧,楼下诊所医生给我开了好多药。”
游屿看到他手中写着药房名字的塑料袋,将披萨重新丢回盒中,从冰箱内拿了盒酸奶转身回房,路过薄邵意身边时,冷道:“吃死你得了!”
薄邵意带病被莫名其妙劈头盖脸一阵骂,原地发懵,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游屿。
游屿这晚没睡好,只能以画画发泄,凌晨四点才睡,只休息一个半小时后起床上学。
他本想等薄邵意收拾好一起去学校,但转念想到薄覃桉也姓薄,薄邵意是薄覃桉的儿子,无名火气又有腾生的趋势。
在冲动战胜理智前,游屿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他和薄覃桉话题走向太奇怪。在酒吧结束时,他问薄覃桉你知道,那其实是问薄覃桉为什么知道自己的生日。
但他根本猜不透后边为什么会发展成薄覃桉向自己摊牌,说明已经帮助方远治疗癌症。
游屿根本不在乎方远的癌症是否能治好,对方远的情感根本不是从亲情出发。是个人都会对较为悲惨的一方产生同情,世上所有的感情并不能感同身受,正如同游屿对方远的问候仅限于请您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无论是舒少媛还是自己,都不希望改变现在生活。至少游屿觉得现在的自己吃穿不愁,有确定的目标,除去杨程昱碍眼,再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产生过分的情绪。
甚至有时候对杨程昱都不是那么厌恶,仅限于每个月杨程昱来给生活费时。
他怀疑自己对待发放生活费时的杨程昱,其实和自动提款机没什么区别。
谁会不爱钱呢?
感情才不是天底下永恒的主题,不会背叛的只有红色钞票。
上次他和薄覃桉去看海时,车票是游屿在手机里定的,薄覃桉付钱。这次薄覃桉陪他去方家,自然是游屿负责往返费用。
能少欠些人情就少欠,日后将剩下的还给他,游屿咬牙切齿提交付款。
学校课程不能欠太多,游屿忍着肉痛定了机票,打算在方家待一晚便回家。他提出要方志材的身份证信息订票时,方志材说什么也不肯,游屿知道他嫌机票太贵,二人来回拉扯好长时间才同意坐飞机。
这事游屿没跟薄邵意说,薄邵意以为他周五仍旧要去陈卡斯家画画。
八点左右,薄覃桉说他到楼下,游屿背着包下去,上车系安全带一气呵成,戴着口罩低头根本不看薄覃桉。
薄覃桉没立即出发,反而是从车后座拿过来一个纸袋递给游屿,游屿迟疑片刻这才用正眼看他,薄覃桉说:“早餐。”
游屿捏着袋子沉默片刻,问薄覃桉你吃了吗?
薄覃桉点了下放在饮料卡座的咖啡杯,游屿小声道:“怎么又喝咖啡。”
“嗯?”薄覃桉没听清。
“没有!”游屿立即像是炸了毛的小动物,大早上声音有些闷,但他音调起的高,听起来像猫挠似的。
机场远,他们接方志材一起去。
车走了会,游屿忽然问薄覃桉,车留在机场吗?
“会有人开走。”薄覃桉看看后视镜,车头一转拐进右边的巷子内,巷子平时没什么人打扫,树叶与雨水混在一起腐烂将地面染成浓重的青黑色,随处可见各种丢弃的废旧塑料制品。越深入,薄覃桉的眉头就越蹙紧几分,直到游屿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薄覃桉忽然笑了声,偏半边脸对着游屿,“我向你道歉。”
“什么?”游屿没反应过来。
眼前的视线忽然开阔起来,他们已经走出了巷子,远远能看到站在路口的方志材,薄覃桉沉声道:“游屿,我只问一句。”
“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游屿打开车窗,冲方志材挥了下手,方志材视力好,一下子就看到他。
“你认方远吗?”
方志材脚边放着行李包,他提起包袱走过来。
薄覃桉踩下刹车,以正脸对着游屿,游屿对上他的眼睛,平静道。
“不认。”
好,薄覃桉一点头,打开车窗锁。
游屿跳下车时对薄覃桉说,开下后备箱。
“咔哒。”
方志材笑着对游屿说:“麻烦你们来这接我。”
“这地挺好找的。”游屿要去接方志材的行李包,方志材摇头不要他拿,说是太重,游屿瘦胳膊瘦腿提不动。
游屿只好领着他,打开后备箱说,“您把行李放这,我们现在出发。”
第四十七章
方志材见到薄覃桉并不惊讶,游屿也懒得介绍,上车后便闭眼休息。
但薄覃桉也去的事,方志材大概是不知道的。
候机时方志材才反应过来,他问薄覃桉也一起回去吗?
薄覃桉没回,因为游屿拿着热饮回来了。游屿将热橙汁递给方志材,又将拿铁放在薄覃桉手中,自己抱着保温杯从包里拿出复习资料背。
“数学成绩怎么样?”薄覃桉见他在背历史。
游屿笑了下,“八十多分。”
薄覃桉皱眉,游屿连忙解释,“艺考过了的话,我这个分可以稳上南大。”
南大的艺术类学院国内排行前几,游屿上南大不算亏,只是舒少媛的缘故他不想再留在本地。
学医的人成绩都好,游屿知道薄覃桉肯定是看不上自己这个成绩,他无奈道:“薄医生,如果理科优秀,我不会选择文科。”
游屿小声道:“其实您应该管管邵意,邵意的成绩……”
“他考不上也有人帮他担着,你有吗?”
没有,游屿蔫了吧唧又说:“您也不像要管他的样子。”
薄覃桉不管,但不代表家中其他人不会管,薄家长辈对薄邵意过分溺爱,如果不是薄覃桉将薄邵意与行李一并打包回国,薄邵意估计还是每天旷课酒吧交女朋友。
登机后,游屿向空姐要了条毯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他坐靠窗的位置,右手边是方志材,薄覃桉的座位在他后头,
大约下午两三点时到达,北方的冬天比南方寒冷,但并没有那么瘆人,游屿裹着围巾用口罩将自己的脸保护起来。坐机场巴士到达市区内,再打车按照方志材所说的地址去一个叫做杏村的村子。
到自家地方,方志材的语气明显比之前要轻松许多,不难听出高兴的意味。
方志材为游屿介绍:“村子里以前是种杏树发家致富,现在也有人继续种,但前几年家里改换种苹果树……”
方志材说那么多,游屿一句都听不进去,整个人浑浑噩噩,看着眼前的景色入走马灯似的闪过去,他强忍住晕车的恶心感,一点点将保温杯中温热的水喝下去。一抬眼,他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薄覃桉正借着车镜看自己,游屿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
说话间,方志材低头看了下手机里的消息,笑道:“你奶奶今天亲自下厨做烧肉给你吃。”
奶奶?游屿愣了下,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更陌生,与“爸爸”两个字并驾齐驱不分先后。
他说不上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并不为拥有家人而感到高兴,反而是对一切未知的恐惧。他简直怕死了这种没法将未来发生的事情掌握在手中的落空感。他更怕方家所有人都对自己太好,好到让他根本无法偿还。
他低头用手机打字发送给薄覃桉,他问他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薄覃桉回以他一个问号,游屿继续说:“他们把我当做家人,可我根本没有做好准备,更不想。”他打不下去了,指尖按在删除键将字全部删除。
斟酌再三,他退出聊天界面,额头抵在车窗边轻轻打了个哈切。
这里刚刚下过雪,城市里的温度高,再加上人工消雪,早就看不出痕迹。但乡下气温低,路边也没什么人打理,雪花在中午时消融一些,到傍晚便又结冰将土路冻住。司机没法继续开车进去,三人从村口下车步行进入。
方家人接到消息,早早等在村口,没走几步游屿便看到远处有人朝自己走过来。
他下意识后退,再走不出第二步。薄覃桉在他身后,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游屿艰难道:“薄医生,我……”
他话音未落,身着棉服的男人搀扶着头发花白的老人来到他面前,他的手被老人紧紧攥住,他能感受到老人掌心的老茧与颤抖。
男人面色衰败,周身缭绕着患了病后的死气,但他精神看起来很好,双目浑浊但肉眼可见的兴奋。
老人瘦瘦小小比游屿还要低一个头,大概只到游屿处,老人红着眼眶抬头望游屿,游屿不得不硬着头皮对视,视线才交触,老人便热泪盈眶哭道:“你是游屿,你是游屿吗?”
“是。”游屿点头。
老人听到游屿回答,立即激动地抓住游屿的袖口,“让奶奶好好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
“游屿,叫奶奶。”方志材在一旁道,“这是你奶奶。”
游屿张了张嘴,没叫出声,不过老人根本不在意这些,她抓着游屿要带他回家。一旁的方远笑道:“快回家,饭都做好了。”
这是游屿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方远见面,他听过方远的声音,但对他长什么样并不记得。方远说话,他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方远身上,他笑了下说:“您好。”
方奶奶被方志材搀扶着往回走,走几步便回头招呼游屿快跟上,游屿与方远面对面,他自我介绍道:“我叫游屿。”
“我叫方远。”方远说,“上次吓到你了,真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