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游屿想了想说:“不太想掺和他和我妈的故事。”
第四十九章
游屿想怎么做,傅刑稍微能懂一些,站在朋友的角度上他自然支持他所有的决定,但站在外人的角度,他说:“回血!给我个治愈!”
游屿立即操纵角色为傅刑加满生命点。
傅刑想了想道;“我没立场劝你,不过希望你能慎重思考。”
游屿用气声笑了下,傅刑无奈道:“你别笑。”
“你死了。”游屿又道。
话音刚落,果然傅刑的游戏头像一黑,手机那头边传来一声哀嚎。
傅刑最近压力也挺大,只陪游屿玩三局便下线休息。游屿不认床,但只要一想到现在是在方家便觉得难以入睡。床褥稍微有些潮,他睁着眼平躺在床上,手机关闭网络就放在离他脸一寸处。
与早睡对应的是早起,翌日凌晨五点时游屿便听到了响亮的鸡叫声。方家没养鸡,能听得这么清晰大概是邻家。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数城市人倾向回归田园都是向往那一份难得的安逸宁静,但真正想要回归的没几人。能够讲出希望在农家生活的,大多都是在繁华地带商业街内,拥有窗明几净独立办公室,挥手间几百万甚至几千万项目到手的商业人士。
没几个人真正喜欢乡野生活,这种生活同时伴随着鸡飞狗跳繁重农务,靠天赏饭与不确定性齐飞。
游屿这边能够看到楼下厨房,厨房的灯首先亮起,而后升起炊烟,他缩在被子里换好衣服,披着外套走出去。
方志材在厨房,见游屿这么早起惊讶了下,而后笑着说早上好。
游屿哑着嗓子接过他从锅里烧好的热水,方志材在里头又加了泉水,温度正正好。他仰头喝尽,听到方志材说你爸爸也醒了,在客厅。
游屿探头看了下方志材放进蒸锅里的食材,六个圆嘟嘟的红薯,方志材说:“又甜又水,我们自己种的,你们那边肯定吃不到这么甜的。”
泉水洗脸虽然又冰又凉,但用来醒神再好不过。游屿洗漱过后才去客厅找方远,方远依旧坐在昨日靠近暖气的地方,面前摆着画架,他正在练习画简单的几何体。
游屿送给方远画纸后,网络上陆续找过素描入门教程发给方远。方远很专注,游屿没打扰他,坐在一旁用小刀帮他削笔头钝掉的铅笔。
方远画画确实没有天赋,但好在用心学,游屿偶尔指点一下,他也能立即改正过来。
吃饭时,方远笑着说,我们游屿有当老师的天赋。
游屿心说,我不想当老师。
他时常惹舒少媛生气,后来生气的人变成陈卡斯。
舒少媛舍不得打游屿,但陈卡斯敢。学钢琴的人会经常被老师打手,而游屿的后背则会被攻击,经常被陈卡斯教训到几乎以为自己要吐血。
饭后,方奶奶去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方志材照顾方远,方远对游屿说:“出门左拐从桥上过,直走就是你妈妈之前生活过的地方。”
游屿没说话,轻轻点了下头。
的确很好找,因为走过小桥,只有一户人家住在那,但由于年久失修,房屋内外早已破败不堪。游屿没进去,就站在门前,他搓了下手臂转身对一直在自己身后的薄覃桉笑了下,“我总觉得自己现在全身发麻。”
“心也跳得很快。”他又捂捂心口说。
“虽然很不想哭。”游屿抬手抚摸墙壁上用红色油漆画上的“拆”字,不知为何,看到这些破败他不自觉觉得心酸。
就算是破烂不堪,也依稀可见舒少媛生活过的痕迹。她喜欢画画,墙上有她用笔画过的痕迹,屋内的摆设虽落了灰,但仍能让人感觉得到这家人很爱生活。所有物件都整整齐齐码着,包括堆在墙角早已腐朽的枯柴。
方远说政府决定拆除村里不住人的建筑,开春就动工,舒家的房子也在这次规划内。
他睁着眼,风从他眼前蹿过,被眼泪包裹着的眼球感受到了凉意,不自觉闭了下,泪水全都粘在睫毛上,没落下。
虽然很不想哭,但忍不住。
他牙齿紧紧咬着下**,低头去找手机,头顶传来薄覃桉的声音。
“方先生告诉我,你妈妈和他其实并不是相爱结婚。”
“他为什么告诉你这些。”游屿问。
薄覃桉道:“他大概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游屿噗嗤笑出声,自语道:“我就知道方志材说过的都是假的,我怎么能信他呢。”
他没见到的时候并无感触,但真正亲眼所见,这才被现实震撼。
他无法想象舒少媛这么精致追求高质量生活的女人,曾经是个贫穷追逐梦想的农村出身的少女。她太光鲜亮丽,亮丽到他曾经觉得她这个人就是该含着金汤匙,就是该接受无数男人的追求。
像个公主般活着,直至死亡。
“他还说了什么。”他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算了还是别告诉我。”话音刚落,手中的手机振动,游屿接起。
“她为什么和你结婚。”他开门见山。
那边的人沉默很久,才说:“她上大学的第二年,奶奶去世了。”
游屿哽咽了下,“然后呢。”
舒少媛升入高中被当做特招重点生时,方奶奶患了重病,舒少媛不得不打工赚取医药费。村里虽也帮助了很多,但对于患病的人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考入大学后舒少媛更努力,奖学金补助金每学期的申请,校外做家教,白天补课机构辅导学生,傍晚赶去市内的画室当画画老师。
辅导班有抽成,她赚的并不多,后来只能退出,自己在中学附近的公告栏贴家教广告,更直接地赚取报酬。
她比同龄人早上一年学,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在上大二,也就是在大二即将结束上半学期的课业时,她半夜接到方家父母打来的电话。
你奶奶恐怕不行了,快回来吧。
大概老天还是可怜她的,让她赶上最后一面,奶奶握着她的手说:“一定要好好生活。”
奶奶招呼方远走近些,握着舒少媛的手说,方远是个好孩子,值得你托付一生。
也就是这句话,成为舒少媛一辈子的枷锁。
“所以你就在她受刺激的时候娶她吗?”游屿颤抖着强忍怒火,他脑内轰鸣,像是被炮弹击中般,重复道:“你在她毫无理智的时候娶她。”
“方……方远。”
你还是个男人吗?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认为舒少媛始乱终弃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舒少媛的所作所为让他这么多年以来都厌恶至极。
农村是不会在乎城市里那套法定年龄结婚的规矩,那个时候消息滞后,法律也未被普及。两家人敲定时间,双方同意便可以结婚生活。舒家父母打工期间又生育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如果不是奶奶丧礼,舒少媛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凭空居然又多出来个弟弟,怪不多这些年父母不回家看她和奶奶,寄的钱也越来越少。
重男轻女的思想自古就有,父母得了一大笔礼金满足回城市,留舒少媛一个人在方家。
结婚那日她被人灌酒,第二日醒来望着同样赤身裸体的方远终于崩溃。
游屿冷道,“你真令我恶心。”
“小屿,我和你妈妈其实……”
“你不配叫我名字。”游屿嗤笑道,“我时常在想如果她对我的父亲有一份愧疚和留恋,那么我的姓就是我父亲的姓。”
我的父亲叫什么呢?游屿泪眼朦胧地忍不住回忆自己小时候在填写学校下发家庭情况调查的时候,时常问舒少媛,“游这个姓少见,我爸爸叫什么名字呢?”
舒少媛抚摸着游屿的脑袋,“你只要记得,你的名字时爸爸起的,你的名字叫做游屿。”
游屿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但脑子热得快要炸掉,他几乎看不到眼前的事物,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千万不要倒下。
“原来我的父亲不姓游。”游屿仰着头,他难以呼吸,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顷刻间对舒少媛消散的恨意。
原来她这么苦。
可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和她是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
他捂着电话,没再听方远解释,只是看着离自己最近的薄覃桉,使劲用袖口揉眼,直到自己能够清晰看到他的脸。
他苦涩着露出笑,不至于让自己这么狼狈,“薄覃桉,我觉得好恶心。”
恶心自己的任性,恶心方远作为自己的父亲,恶心自己身上流着方远的血。
舒少媛所遭遇的,比强暴更可怕,她甚至对这门名正言顺的婚礼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选择逃离。
当她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本可以将生命扼杀,但还是选择让生命成长。
方远的声音从指缝间泄露,他听到了对不起,听到了原谅,听到了无数忏悔的字眼。
如果忏悔,为什么还要不择手段找舒少媛呢?
游屿轻声说:“其实不光舒家重男轻女,你家也是。”
“如果我是个女儿会来找我吗?”
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游屿失笑讽刺道:“你害怕了,方远你为什么害怕?”
就算是照顾舒奶奶值得感谢,“舒女士离开后,你们根本没有找是不是。”
多年后得偶然从回村的村民那里知舒少媛有个儿子,村民当年和舒少媛一个高中上过学,高中同学聚会时,舒少媛虽没有来,但大家聊天聊起她,无不感叹舒少媛是所有人中混的最好的。
除了私生活令人迷惑,凭空冒出来个上幼儿园的漂亮儿子。
怪不得小时候搬家,怪不得他从来都没有亲人。
那些都不算亲人,真正的亲人早已离世。
游屿挂断电话,努力深呼吸,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指尖一松,手机从指缝中滑落。就好像是打开了心中愤恨的闸门,落地的同时,他猛地蹲下捂着脸落泪。
他发不出声音,任凭恨意与心疼将自己的身体填满。
“游屿,抬头。”
他耳边传来薄覃桉的声音,已经是这种令人崩溃的情况,这个男人仍旧冷淡地令他心寒,可他还是照做,他没出息地抬头了。
紧接着眼前一黑,自己整个人被裹进温暖中。
薄覃桉敞开羽绒服,将缩成一团的游屿裹进怀中,半俯着将他的脑袋蒙起来。
“哭吧。”
他说。
游屿终于再一次放声大哭。
他害怕眼泪打湿薄覃桉的米色毛衣,只用额头抵在他胸前,眼泪全部都落在自己手上。
很快薄覃桉又说,“怎么用手接眼泪。”
“我……我不知道。”游屿哭着说。
薄覃桉摸摸游屿的脸颊,“长大就会失去大哭的权力,但你还小,还有很长时间可以这样哭。”
“所以游屿,想哭的时候不要忍。”
“哭这种权利,哭一次少一次。”
舒少媛这么多年都没在游屿面前哭过,可游屿几乎能想到,舒少媛发现怀孕时有多崩溃,是否在静谧的午夜崩溃,是否在每个微笑后无法控制地放声哭泣。
薄医生,不,薄覃桉。
谢谢你。
游屿泪眼朦胧地抬头,他扒开遮挡着视线的羽绒服,“薄覃桉,谢谢你。”
“没关系。”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游屿突然站起,起得太猛,整个人眩晕了下,但他不忘抓住薄覃桉的袖口。
顶着丑兮兮的满脸泪痕,重新投入薄覃桉的怀中,他哭得更大声。
薄覃桉笑了笑,按着游屿的后颈说,“没关系。”
第五十章
游屿脸颊通红,像是被灼烧过一般,风一吹刀割似的。他哭够了,捂着脸坐在石台边平心静气。其实他只是震撼,震撼现实总比电视剧上来的狗血,戏剧源于生活,生活高于戏剧,更多是对舒少媛的心疼。无论从亲人的角度还是从局外人的目光看待,舒少媛都比他想象中的坚强。
乡野的天空蓝得像是被最纯的白色颜料与最净的蓝色混合,偶尔用白色点缀几片像是棉花糖丝般的云彩。
发达城市感受不到的新鲜空气,在这里是最为充盈的存在。游屿回头看看破败的房间,再看看自己手机内自己和舒少媛合照的照片。
舒少媛小腹微凸盖着毯子,他坐在舒少媛身旁,是他第一次去看舒少媛的时候拍的。舒少媛临时起意,提出合照,以后宝宝长大也算是留念。
这么多年,舒少媛几乎不拍照,除非重要场合。
现在想来,大概也是怕自己的名气扰乱平静的生活。
不过现在她不需要再害怕,因为方家的一切,以后都不会再是纠缠她,将她重新拉回那个睁眼闭眼都是黑暗的漩涡。只有他游屿和方家流着共同的血,如果尽义务也只有他,他是男孩,生来承担的就要比比女孩多,当年舒少媛也只是个小女孩。
“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可能也不是唯一,肚子里那个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舒少媛想要惊喜,不想早早知道孩子的性别。
对于母亲来说,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上天的恩赐。
从这一点来说,这个孩子要比游屿幸福的多,降生前就带着所有人的祝福与期许,这是国内青年画家舒少媛最小的孩子。
“小时候班里同学中总担心家中生二胎,自己地位不保。”游屿笑了下,似是自语道:“我从不担心,因为我没有爸爸。”
“或许你会问我,我为什么这么小就懂得没有爸爸妈妈没法生孩子。”游屿垂眸笑了下,“她对我性教育挺早,我看到班里男女生牵手,所有人会起哄女生牵手就会怀孕的时候,像成年人看小学生算一加一,算是上帝视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