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公交车时,他站在公交站想了想,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又猛然想到是国际漫游,连忙挂掉切换流量语音通话。
“薄医生,新年快乐。”游屿说。
跨越大洋的新年祝福,游屿不知道有没有传达到,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吃早饭了吗?”薄覃桉算了下时间问,语气平稳地完全听不出一丝过年的喜悦。
“吃了。”游屿低头跺了下脚,“牛肉馅的饺子。”
“好吃吗?”
游屿老实回答,“不好吃。”
“我不喜欢吃带馅的东西。”尤其是饺子。
游屿嘀嘀咕咕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电话那头的人极耐心,时不时还围绕着他的话题问几句。
高三生不能过正月十五,初七就得回学校上课,游屿问薄覃桉,邵意什么时候回国。
“初三。”薄覃桉说,邵意的爷爷住院,保姆辞职目前没找到新的,他得继续待一周左右。
游屿问:“您医院不上班吗?”
医生可以一直请假吗?您这样的医生怎么就没被开除?
薄覃桉笑了下,并不打算回答,反而是问游屿功课怎么样,上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月前了,从方远那边回来就再没见过。
学习没日没夜,游屿自己也算不出日子,只能看到班长每天早上更新教室里的倒计时牌。薄覃桉提起,他才恍然,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游屿:“上次您介绍给我的心理医生一定不靠谱,让我多吃维生素E。”
“我觉得我没病,有病也治好了。”公交停靠,游屿从兜里拿出公交卡,刷卡上车,车内只零散坐四五个乘客,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话虽如此,游屿还是按照医嘱服用维生素,但吃完一瓶后就不吃了。他总是忘,吃了上顿没下顿,吊儿郎当根本没效用。
“您也照顾好自己。”通话结束前游屿说。
照顾病人是件既磨人又辛苦的事,心理与生理的双重压迫。
“国内见。”薄覃桉说。
游屿捂着手机也说,再见。
越是长大,越觉得过节没意思,甚至比不上学校大发慈悲放半天假来的高兴。
依旧是老规矩,回学校第一天摸底考试,下个月要进行一模,市内几家中学联合出卷,然后再模拟几次,就该高考。
薄邵意的兴致不高,他趴在桌上,蔫了吧唧地对游屿说,以前觉得生离死别离自己很远,现在才真正感受到死神来时束手无策。
游屿帮前桌的课代表整理即将要发的试卷,“嗯?”
“我爷爷在医院,病危通知一晚上下了好几张。”薄邵意难过道,“还是在年三十的晚上。”
游屿愣了下,“除夕夜?”
“我看到我爸拿着通知单的手都在抖。”
薄邵意回忆,“他做医生那么久,给别人下病危通知和死亡通知的时候,病人家属抱头痛哭,住院医生都流泪了,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之前以为他已经被训练地铁石心肠,看破生死。没想到轮到自己身上,还是会产生情绪波动。
“不过他没哭。”薄邵意看到病危通知的时候当场崩溃,薄覃桉除了手抖之外再无任何反应。
第五十二章
几日后薄覃桉回国,游屿与薄邵意放学回家,刚开门便看到薄覃桉蹲在客厅整理行李。
薄邵意惊奇道:“回来了?”
薄邵意比游屿高,游屿在他身后被挡着什么都看不到,薄邵意提着包回房换睡衣时,游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与薄覃桉对视许久。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平淡地对薄覃桉说欢迎回国。
薄覃桉先开口,他说比计划迟了几天。
“饿吗?”游屿问。
薄覃桉说有点,游屿轻轻将背包放在鞋柜上,低头换好鞋,而后去厨房里打开冰箱从里头拿出鸡蛋和青菜。往常他和薄邵意放学都会买一些宵夜边学边吃,今天下午吃多了两个人晚自习趁老师临时开会又趴在桌边,用书挡着脸吃了不少小饼干,现在撑得慌。
青菜洗干净沥水备用,鸡蛋打散加入少量面粉,再将切好的青菜段放进去,撒入少量胡椒盐巴,加水稀释至面糊状,倒进电饼铛。
游屿低头找翻饼的软铲,薄覃桉站在厨房口看着他忙,游屿一转身就能和他的目光相对。
“没有火腿。”游屿说,“饼里加点火腿更好吃。”
“你去吧。”薄覃桉又道,“我自己来。”
游屿笑了下,“复习也不再这一会。”原本今天就打算直接洗漱休息。
蔬菜饼做好后,薄邵意刚好从浴室里出来,游屿拿着睡衣去洗漱,清清爽爽扒拉着头发再回到客厅,薄邵意已经吃饱喝足回卧室休息。
薄覃桉坐在客厅沙发上闭着眼,看起来疲惫极了。
盘内还剩下一小块饼,是给游屿留的,游屿吃不下,安静坐在薄覃桉腿边拿书默念课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薄覃桉哑着声说:“困了就去休息吧。”
游屿合书问:“您呢?”
薄覃桉仍旧闭着眼,“一会有人来。”
他的意思是,一会有人来找他,游屿在这不方便。
“什么人?”游屿又追问。
这次他没再回复他,但只是片刻的功夫,游屿猛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日罗景也是坐在自己这个位置哭,哭自己失恋,哭自己看到薄覃桉身边有了其他人。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毫无明星半分高傲气质,让人又心疼又好笑,心疼他居然这么依赖感情,好笑他根本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分寸。
原来是得寸进尺,游屿抱着书本起身,正欲说什么,门铃响起。
他愣了下,见薄覃桉根本没有开门的意思,门外的人在门铃结束后又敲了三下门。游屿咬了咬唇,慢慢穿好拖鞋去开门,他将手放在门把上,忽然产生一丝退却,但手不待大脑传达指令,反应过来时门锁已经咔哒一声松开了锁扣。
“覃桉,你不是说你饿吗,我让助理买了海鲜粥,来的路上有点凉了你……你是邵意吗?”
女人身着红丝绒长裙,外头罩一件白色大衣,长发披肩,淡妆红唇,她看到游屿后眼睛一亮,抓住游屿的手笑着问:“你是邵意对不对,来来来,这是海鲜粥,一起吃。”
游屿张了张嘴,回头去看薄覃桉。
薄覃桉眼神淡漠,他对着他极慢地眨了下眼,而后低头将自己的手腕从女人白皙纤长的手手抽离。
他声音很轻,但足以让面前的人听到。
“我见过你,在电视上。”
年末获得国内最佳唱跳女歌手Lisa。
“我真名叫谭姝,你叫谭阿姨就行。”谭姝笑道,俨然以长辈的身份。
女性从不以长辈自称,大多都喜欢被往小了叫,更何况是这些搞文艺的人。
所有人第一次见他,都把他当薄邵意,可从来不待他自我介绍。
“我不是邵意。”游屿见谭姝提着粥要进去,他伸手拉住谭姝。
重复道:“我不是薄邵意。”
“谭阿姨,我叫游屿。”游屿指尖发凉,对她笑道。
谭姝愣了下,没想到游屿要说这个,她对薄覃桉笑着说:“你家亲戚的孩子?”
“游屿,明天还要上学,回去休息。”薄覃桉道。
游屿很乖地点头,拿着手中的书进卧室了,进去前,他听到谭姝撒娇道:“明天有活动,经纪人不许我吃饭,我看着你吃。”
关门,反锁,游屿没开灯,背靠房门在黑暗中待了会,默念道。
语文试卷三张,写完了。数学的错题也已经誊抄,明天早读课代表收模拟试题十四。英语单词每个十遍,已经抄了两页,早读老师要教新单词,得提前去学校预习。
所有安排已经做好,是该睡觉的时候,他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切。
临睡前,他发消息给罗景,问他新戏什么时候上。
凌晨五点半醒来准备上学时,罗景的回复显示凌晨两点半,他说马上就要播了。
我妈妈特别期待你的新剧,游屿说。
中午放学再打开手机,罗景惊喜道,那我再签几张剧照给你妈妈。
游屿想了想问罗景,谭姝你知不知道。
“那个狐狸精我知道。”罗景的措辞让游屿想到了之前的薄邵意。
日头渐暖,脱下厚重的棉衣,街道随处可见单薄外套不畏春寒的年轻人。舒少媛也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令平安生产,是个女孩,杨家全家上下都高兴的要命。游屿第二天去看,小孩刚生下来皱皱巴巴的,他也看不出多漂亮,可产科的医生护士都夸。
游屿想,舒少媛这么漂亮,女孩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他与杨程昱并肩坐在楼道里,医生正在为舒少媛例行检查,不许他们进去。游屿说,如果小孩不好看,那一定是你的基因劣质。
杨程昱不乐意,游屿说我知道你想骂我,憋着,想骂也别当着我的面骂。
“名字起好了吗?”游屿问。
杨程昱说没有,他起了小名,大名舒少媛起。
还有小名,游屿酸不拉几想,自己都没有小名。
医生似乎是检查完了,他站起身道:“大名取好一起告诉我,”
“去哪?”杨程昱问。
游屿冷笑道:“十七年后你也得陪里头那个皱巴巴的小孩高考。”
经历过高考的人都知道备考日子有多辛苦,杨程昱这几日高兴,也就顺着游屿的话说,反正也还得等好几十年。
艺考成绩公布,游屿考了全市第二,带着他照片的红榜贴在学校公布栏上。惹得他想努努力冲一把国美,更没日没夜抓紧复习。原本养胖了点,一个月内又飞快瘦下去,但人精神得很,打了鸡血似的。
舒少媛是想让他考南大的,但游屿能考更好,她也不拦着,多半的功劳源于怀孕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全部身心都投入女儿那里,自然没空管游屿这个成年小孩。
游屿乐得没人管。
高考前一个月,舒少媛拜托傅家父母照顾游屿,原本是想游屿跟她住,杨家父母也表示愿意照顾,但实在是离学校远,游屿上下学太折腾。
薄邵意百般挽留。游屿边收拾行李边道,“我妈本来就不知道我住在你家,现在不回去露馅了怎么办?”
“那我和你一起。”薄邵意道。
游屿停下手中的活,想了想道:“邵意,如果一个人产生想离开一切有关某个人的想法,你觉得会是为什么呢?”
“嗯?”薄邵意没听明白,让游屿再重复一遍。
游屿弯眸笑着说,“没什么,帮我取下我的毛巾。”
回南大那边住,饮食起居有傅妈妈照顾,虽没有跟薄邵意一起住自由,但游屿能够将自己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习。
有时也挺可笑,努力十几年,最后只为拿到一纸通知书。
考前一天参观考场,第二日傅爸爸开车送他们去考场,早餐是傅妈妈做好的油条煎蛋。游屿坐在车内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他昨晚收到了不少加油短信。
其中有沈白詹发来的谢江余高考祝福,一个小时后谢江余微博发布了这条视频。
游屿问沈白詹,这是粉丝可以提前预览的福利吗?
沈白詹玩笑道,考得好我带你谢江余剧组一日游。
决定命运的考试,结束后的一周里,游屿都觉得像是梦一般,睁眼闭眼时间从指缝间溜走。
无论多坚定的信念,一旦完成后整个人好似精神透支,游屿不可避免地在昏睡两天后开始发烧。
他没告诉任何人,躺在床上等待积攒些力气后下楼去诊所看病。
烧地不厉害,医生开了点常规退烧药,游屿带回去每天按时吃,就这么昏昏沉沉虚弱了大约一周,终于活蹦乱跳打开电脑同薄邵意玩枪战游戏。
薄邵意问游屿有没有毕业旅行的想法。
游屿趁游戏界面加载的空档去冰箱取冰棒,等回来的时候傅刑上线,已经在跟薄邵意商量去哪玩划算。
“你们决定,我没意见。”游屿说。
“不过下个月我得跟老师去东京。”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回家途中游屿接到陈卡斯的电话,陈卡斯说要带他去东京参加一个艺术展,顺带到处逛逛寻找新作灵感。
病了这么多天,他倒是把这件事完全忘记,该是提前办护照的时候。
薄邵意说,假期长,那就等你东京回来再计划。
白天在家画画晚上玩游戏,没有刻意提高画功,心情格外放松,想到什么画什么,出发前一天游屿住陈卡斯那,陈卡斯看过他最近的练习后笑着说:“色调比之前明朗,有点自己的风格了。”
恰逢烟火大会,游屿所住的酒店正好能看得清楚,本想坐在窗前边吃冰淇淋边看烟花,但临时被陈卡斯叫出去陪一位前辈的孙女。前辈拍着游屿的肩膀说,“这丫头想看烟花我们这些老头子不感兴趣,你们年轻人好交流,你帮我好好看着她。”
说罢,前辈拉出来一直躲藏在身后的女孩,女孩身着和服俨然是准备好去烟火大会的装扮。
她染了薄藤粉的发色,长发束成两股麻花辫,一齐盘在脑后,鬓角俏皮地留下两缕发丝。
“我是游屿。”游屿自我介绍道。
“我见过你的画,少年组金奖。”唐瑜琪笑道。
什么金奖?游屿的画都是舒少媛投递报名,对获奖根本没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