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见着眼前这番景象,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问朗禅:“这世间,当真有你心中想的那般不堪?”
朗禅面无波澜。
闻瑕迩又道:“你将他从我和君惘的手中带走,用了二十年光阴抚养成人,长成如今这个模样。”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颤着身形,声泪俱下的朗行身上,“你行下那般多的恶事,如今世人皆对你刀剑相向,惟有他还仍旧愿唤你一声‘叔叔’。”
“朗青洵,你心中当真无半点不舍吗?”
他只道这世间之人皆恶皆贪,皆迂腐皆愚昧,可却不知这世间还有无心插柳之恩,却要以身还报之人。
即便相报那人早已不是初见时的那人。
朗禅眸光移到身前泣不成声之人的身上,少顷,笑着吐出两个字:“迟了。”
话音方毕,只见他跃空而起,禁锢着他的阵法霎时消散。闻瑕迩心中警铃大作,手中握着的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他虎口被震的发麻,最终手一松,剑重新回到朗禅的手中。
“……叔叔!”朗行从地上爬起喊道。
朗禅眸色不明的扫了他一眼,辟出一道剑风,将朗行身形震的连连后退撞至阑干上后,一个后仰,竟从观月台上跌了下去。
“朗行!”闻瑕迩欲要追赶,朗禅又是一记剑风挡住他去路,把他逼回了原位。
“阿旸,我不会再手下留情。”朗禅横劈数剑,“你我二人,今日终有一个败北!”
闻瑕迩闪身躲过一道道剑击,眼中已覆血色,“朗禅……”
朗禅知他被彻底激怒,挥剑的攻势越来越让人应接不暇。忽然,只听一声轰响,观月台下方的地面被他斩出了几个大洞,木屑纷洒,悬在洞上的木桩摇摇欲坠,整座观月台一瞬抖动。
闻瑕迩跃至一块完好的木桩上站立,胸膛起伏,面色发白。
他丢出数道赤符围住朗禅,朗禅出剑刺破符纸,岂料符身一破便倏的燃起一道火光,围在他四方的赤符相通,火光相连,刹那间升腾出一片庞大的火幕,映红了半边天幕。
朗禅被困在这片火幕之中,出剑挥砍,那火幕得了风助,霎时燃的更猛,逼的他不敢再轻易出剑。
闻瑕迩趁势待要再结缚灵之阵困住朗禅,却听一声狂躁风响,漫天火幕化作灰烬烟消云散。
朗禅从后方而出,持剑的手臂有血溢出,他欺身直逼闻瑕迩,刺剑而出,闻瑕迩从木桩上跃下,但仍是躲闪不及,左手臂被划出一道口子。
他反手驭出几道惊雷符,企图拉开和朗禅之间的距离,怎料意图被朗禅一眼看穿,晃身躲开惊雷符后,数道剑诀袭向他下盘。
闻瑕迩一只脚踝被击中,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被击中的那只脚却分毫都动弹不得,而朗禅这时已悄然至他身后。
闻瑕迩转过身去,泛着冷光的剑尖正抵着他的胸口,而在他后方是被他和朗禅二人毁坏了阑干,再无遮挡的百丈高台。
退无可退。
“是你输了。”朗禅垂眸望着他,面色无悲无喜,“阿旸。”
闻瑕迩唇色显露出病色苍白,口中止不住的喘息。
朗禅剑锋再近一步,破开衣衫,划破皮肉,点点血迹从衣下漫了出来。
“这番景象,恍若隔世。”闻瑕迩漫不经心地道。
朗禅知闻瑕迩口中的恍若隔世是在影射当年荒暨山一事,他垂下眼帘,声缓下来:“我给过你抉择。”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言毕,他持剑的手微一用力,皮肉穿透之声在耳畔响起,剑锋再进半寸便能取了眼前这人的性命。正这时,一道尖锐的嘶叫骤然而起,朗禅回神,只见眼前闪过一片赤光红影——
闻瑕迩抹了一把指腹上滴出的血珠,朝着下方灭灵阵生出的魑魅之影,命令道:“吃了他额间的血莲!”
朗禅拧眉,反应过来忙不迭后退仍是晚了,他被魑魅之影擒住,光怪陆离的赤影疯狂的涌进他额心中的血莲纹印中。
他瞳孔紧缩,浑身剧痛无比,手中剑哐啷落地,整个人不堪重负的倒在地上,魑魅之影还在他额心处来回疯涌,他身体蜷缩,紧撰着拳头,丹田处的力量一点一点开始流失,最终只见他身形一滞,额间的血莲纹印消失了。
他这身修为,废了。
闻瑕迩召回朗禅体内的魑魅之影,那些魑魅之影吞噬了朗禅的血莲,阴气涔涔的虚影上竟沾染了佛息。闻瑕迩见状松了口气,坐起半身,伸腿踹了一脚不远处的朗禅,喘息着问:“化怨散阴的佛咒,怎么念?”
朗禅双目失神,满脸冷汗,喘息声比闻瑕迩还要重上几分,闻声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闻瑕迩又是一脚踹过去,“哑巴了?方才不是说的很起劲吗?”
朗禅阖上眼,沉默几息后,念出一段佛咒。
闻瑕迩运出体内仅剩的灵力,对着那些魑魅之影又念了一遍,赤光红影上霎时显出一串串金色梵文。
闻瑕迩再度仰面倒下,筋疲力竭的施下最后一道命令:“将城中的阴魂同化,带去往生之地……”
魑魅之影得了令,立刻纷飞四散,涌入城中。阴魂怨气一旦被它们触碰,便被化作同类,周身戾气全散,不断的飞涌上天际。
乌云密布许久的司野上空终于云开雾散,一轮圆月悬于正空,皎洁明澈,无声的洗濯着城中每一寸受染之地。
闻瑕迩眸中印着月光,眉眼之间罩上了一簇月色,心中一瞬闪过许多念头,但皆被他又压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朗禅睁开了眼,眸中同闻瑕迩一样印满月光,问道:“你喜欢君灵沉?”
闻瑕迩眼也不眨,“是挚爱。”
“那我明白了。”朗禅笑了一声,“他便是你对这世间惟余的留念。”
因在这世间尚存留念,即便身入无间阴川,亦初心不改。
闻瑕迩不置可否。
朗禅面上露出一丝讽意,“可我不是你,做不到你那般豁达于心,舍生取义……”
闻瑕迩眼睫阖动,道:“但仍有人愿为你披荆斩棘,不顾性命。”
朗禅面色一滞,半晌,低笑道:“也许吧。”
夜风拂过,一缕桂香散入城中,掩住了血腥之气,一切重归于静。
闻瑕迩探出半个身子朝观月台下瞧了瞧,也不知看到什么,眼睛一亮,挪着身形往边沿上靠。
朗禅斜睨闻瑕迩一眼,忍不住出声提醒:“要摔下去了。”
闻瑕迩没理他,一个纵身径直从观月台上跳了下去,口中不忘喊道:“君惘救命!”
夜色中,只见一袭胜霜的白衣身影从下方赶来,冷梅香扑面而来,他被稳稳当当的抱了个满怀。
二人平缓落地,闻瑕迩双手揽着君灵沉的脖子,支起身子,笑道:“我一唤你,你就真的来了。”
君灵沉将他抱在怀里,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后,眉心紧锁,“往后,再也不能放你任性了。”
言毕,搂着闻瑕迩的力道变得更紧。
闻瑕迩明白是他见到自己身上的伤势后,这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便道:“你别生气,朗青洵没讨到好,他修为都被我废了!”
君灵沉寒声道:“那又如何。”
闻瑕迩头一回听到君灵沉这般冰冷的语气不感到困惑,心中反而生出一番暖意。他抬眸凝视着君灵沉的面容,耳尖忽的染上几抹红意,鬼使神差道:“君惘,我可以亲你吗?”
他说完只觉两只耳朵烫的他羞愧难当,当即便抽回两只挂在君灵沉脖子上的手挡住了自己的双眼,慌乱道:“我、我胡说的,你别当……”
唇上蓦地传来微凉的触感,剩下的字音被他咽回了喉间。
闻瑕迩垂下遮挡住双眼的手,映入眼帘的便是君灵沉那张俊美的面容,渊深如水的眸望进他的眼中,唇上的力道一点一点加重,他只觉自己一颗心好似被眼前这人拽在了掌中,是静还是动,已由不得他自己掌控。
一吻终了,君灵沉把他放到地上,将他整个身形压至怀中。
君灵沉垂眸望着他,眼中似有暗光浮动,说道:“还记得你立下的誓言咒吗?”
闻瑕迩此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尚处在那一吻之中未缓过劲来,闻言片刻后才点了点头,“记得……”
“下月二十九,便是你的生辰。”君灵沉一手抚上闻瑕迩右耳尖,耳尖后方的梅花印记在他指间泛出星点青光,“迩迩。届时,将你自己给我。”
闻瑕迩眨了眨眼,似有些不解,“眼下,就可以给你啊。”
君灵沉闻言,眉目间冷意褪去,眸中多出几分柔和。他微垂首,在闻瑕迩额上落下一个吻,轻声道:“小骗子。”
前一世的十九年,加上这一世的一年,才刚好是弱冠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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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月写到现在,历时五个多月,想说的话本来很多,但到了现在又觉得该说的已经说了。
我想表达的东西全部在这些文字里,字里行间,全是我想说的东西。
最后,感谢大家这段时日的支持陪伴,感谢你们来到闻瑕迩和君灵沉的世界,他们两个余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感谢大家参与了他们人生当中一段精彩的旅途。
我们下本文再见啦w
第139章 番外1·生辰(上)
禹泽山间,满目红林。
眼下时辰尚早,许多叶身上皆覆满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寒风一过,有些白霜便化作水珠,从叶尖上滚了下来,落到地面,溅湿了泥土。
却是霜降已过,冬日将近。
君灵沉负手立在太始殿前,面上神色仍淡,但掩在衣袂下的手掌却紧握着,不经意间流露出藏在心底的情绪。
他在原地等了许久,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便垂手立刻转过身去。
闻瑕迩着一身红衫,外面裹了件霜白的披风,披风系着的脖颈处围着一圈的白色狐毛,衬得他那张有些病白的脸更显白皙。
他跨过门槛快步走到君灵沉身前,灿若朗星般的双眸在此刻亮的出奇,他唤了一声:“君惘。”
君灵沉应声,伸出手探进他的披风里,熟稔的抓起他一只手放在掌中轻轻揉搓,问道:“冷不冷?”
手掌间刚触及到寒凉不多时,便已被对方轻柔的动作揉搓的泛起了热意,闻瑕迩眯着眼笑道:“在殿里面的时候不冷,现在出来有一点。”
他此前生魂上遭受的反噬一直没能养好,一月前又在司野的观月台上强行和朗禅交手,体内的旧伤便又反复发作起来。这段时日便被君灵沉带回禹泽山静心养伤,适逢冬日将至,山中气温愈加寒凉,他便变得有些畏寒。
君灵沉闻言蹙了蹙眉,“这处风寒,我们回去。”
言毕,他将闻瑕迩的手紧紧包裹在手掌中,闻瑕迩霎时便感觉一股热意从他掌心处蔓延,延伸至他四肢百骸,全身上下都变得暖暖的。
这是君灵沉又在用灵力给他聚热,对方这段时日常常如此,他试着提出过不必多此一举,却被君灵沉无声的驳回,此刻便也只好乖顺的接受。
两人手牵着手走下太始殿前的台阶,行至最后一阶石阶前,闻瑕迩忽然拉了拉他们二人相握在一起的手,道:“你怎么都不问我越鉴真人同我说了什么?”
君灵沉步子一顿,眼神少有的没有落在闻瑕迩的面上,“你想同我说,自然会同我说。”
闻瑕迩歪着头去瞧君灵沉的眼睛,“你问问我,只要你问我就同你说。”
君灵沉将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半晌,道:“师尊同你说了什么?”
闻瑕迩忍不住笑出声,面上一副“你果然好奇越鉴真人同我说了什么”的模样。
君灵沉心知自己被耍弄了一遭,也不恼,反倒伸出另一只手捂了捂闻瑕迩有些冰凉的耳尖,道:“走吧。”
闻瑕迩诶了一声,忙解释道:“你别生气君惘,越鉴真人其实没同我说什么的!”
君灵沉嗯声,收回手,作势要拉着闻瑕迩离开。闻瑕迩便以为是他真的恼了,忙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到他面前,“越鉴真人真没同我说什么,只是把这本册子给了我!”
君灵沉侧目看来,红色的册子,边角镶着浅金色的缘,四四方方的一本,此刻正被闻瑕迩单手捧着,递到他眼前。
君灵沉眸中划过异色,闻瑕迩见他神色不对,担忧的问道:“怎么了君惘?这本册子有什么不对吗?”
君灵沉抬眸看他,轻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册子吗?”
闻瑕迩如实摇头,“不知道。”
末了,又记起在殿中越鉴真人的叮嘱,便道:“越鉴真人说,让我和你一起打开看。”
是以他从越鉴真人手中接过这本册子后,便一直还未打开,等着和君灵沉一起。
君灵沉闻言默了片刻,蓦地伸手从他掌中夺了册子收进自己怀中。闻瑕迩蹙眉,不解道:“说好的一起看,你做什么独吞。”
君灵沉牵着他的手一路往前,默不作声。
闻瑕迩心中疑惑更甚,一个劲的追问道:“君惘你你为何要把册子藏起来?为何不给我看?”
君灵沉淡声道:“晚些再看。”
“为何要晚些?”闻瑕迩一脚踢开前行路上的碎石子,“眼下难道就不行吗?”
君灵沉悄无声息的将怀中的册子又藏紧了几分,话锋一转道:“今日是你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