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圩把自己的衣领稍微扯开了一点,“给恩师当……”
他说到这儿忽然噤了声,视线落到闻瑕迩的左后方神色大变,把后面几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当什么?怎么又不说了。”闻瑕迩皱着眉看向迟圩,发现对方的目光转去了他身后,便侧着头也随着迟圩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看他差点没稳住从廊沿上掉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君灵沉,此刻正站在他后方,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再确切来讲,应当是看着迟圩。
闻瑕迩见状暗松了口气,勾着唇角,故作若无其事平静道:“缈音清君早啊。”
君灵沉没应他,眼神直直的落在迟圩身上。
迟圩只觉君灵沉看着他的眼神乍看上去好似很平常,但隐隐约约的总让他感觉到些许不对劲。他咽了口口水,忽然觉得身体一沉,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压制住了一般,紧接着便是四肢开始发麻无力,识海里的神识越来越涣散,他用力的抽吸了几口气,瞳孔猛地收缩一阵后,一头从廊沿上栽倒在了地面上。
一旁的闻瑕迩立刻从廊沿上跳到了地上去查看迟圩,却在手触碰到迟圩之前忽然感觉识海一沉,当即反应过来迟圩为何会突然倒在地上。
他按捺住体内的不适,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君灵沉,气息不稳的道:“缈音清君这是作何?无端释放威压一个小辈?”
闻瑕迩识海内的不适之感,乃是由修为深厚的上位者释放出灵力波动给下位者造成的,上位者释放出的灵力波动称之为威压,这种威压对下位者造成的伤害可大可小,轻则就如同他眼下这般呼吸急促体内不适,重则可五脏俱损吐血而亡。
君灵沉扫了闻瑕迩一眼,随后倾身闻瑕迩从地上拉了起来。
闻瑕迩被拉起,这才感觉识海内的那股不适之感消退了。再转身看向迟圩,对方也从君灵沉释放的威压中慢慢转醒,从地上爬了起来。
迟圩也意识到了方才自己的不适是君灵沉做的,他甩了甩头冷不丁的又和君灵沉对上了目光,君灵沉眼中仍旧没什么情绪,但迟圩却莫名觉得若是再跟对方多对视上一眼他可能就会没命,当即胆战心惊的留下一句“恩师我有事先行一步”便掉头跑开了。
闻瑕迩看着迟圩跟阵风似的跑开了,也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跑。他低眸瞧了一眼君灵沉的胸膛,发现上面的水迹不见了,便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做的事已经被君灵沉发现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闻瑕迩转身就便离开,却猝不及防被君灵沉从后方一把拉回去,后背直接贴上了君灵沉的胸膛。
若放在平时能和君灵沉有这样的身体接触他还会挺开心,但眼下,闻瑕迩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闻瑕迩感受着后背上传来的君灵沉的胸膛起伏,紧张的上下滚了滚喉结,终是率先开了口,“我错了……”
说完他又立刻补了一句,“对不起……”
君灵沉手臂箍着闻瑕迩的腰,下颌似有若无的触碰到闻瑕迩的发心。
闻瑕迩见君灵沉没什么动静,只好又解释一遍,“我不是故意把……我不是故意的,不会有下次了。”
困觉时无意流出的口水印到了君灵沉的衣衫上,这实在是太过难以启齿,他便一笔带过了,虽然这是他和君灵沉心知肚明的事实。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君灵沉有一瞬间胸膛的起伏变得有些急促。
闻瑕迩更慌了,侧着头去看君灵沉,“缈音清君?君公子?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你别生我气行不行?”
君灵沉将他的身体转过来,闻瑕迩刚好和君灵沉对上目光,连忙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那样了,你原谅我吧?”
闻瑕迩眼也不眨的望着君灵沉的眼睛,希望对方能看到他眼中的一片赤诚。
君灵沉垂眸与他对视良久,似是终于被他的真诚打动,从鼻尖嗯了一声。
闻瑕迩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一句,“是真的原谅我了?”
君灵沉颔首,放开了箍在闻瑕迩腰际的手。
闻瑕迩松了口气,君灵沉都气的见着他直接释放威压了,他还以为这次是真的把君灵沉给惹怒了,不过还好对方通情达理,他道了歉之后就不跟他计较了。
只是有点对不住迟圩,跟着他一起受了这无妄之灾。
君灵沉望着闻瑕迩,忽然开口道:“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闻瑕迩还沉浸在逃脱一劫的余韵中,听见君灵沉的问话才缓过神来,回道:“待不了多久。”
君灵沉道:“你想去哪里?”
闻瑕迩唔了一声,他想去的地方有些多,首当其冲本来是准备先打算查清云顾真的身世把他身上云顾真残留的执念给清除掉,但昨夜忽然闯进冥丘的几个黑衣人又让他十分在意,两相权衡之下,一时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君灵沉还在等着他回答,闻瑕迩思忖片刻,道:“我想先查清昨夜那帮黑衣人的意图。”
君灵沉道:“好。”
闻瑕迩心头一跳,试探道:“缈音清君莫非是要和我一路同行?”
君灵沉大大方方的颔首。
闻瑕迩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君灵沉,君灵沉却道:“你一个人进不了孤星庄。”
“有你在就能进去?”闻瑕迩狐疑。
君灵沉道:“是。”
闻瑕迩挑了挑眉,沉思半晌后,弯着眼角朝君灵沉露出一个笑来,“既如此,那就先谢过缈音清君了。”
打定主意之后,闻瑕迩和君灵沉第二日便动身前往孤星庄。
原本迟圩也想跟着他们一起,但被闻瑕迩劝住了。闻瑕迩对迟圩说那些人来历身份皆不明,但惟一确定的是他们想要得到密室里的典籍。
而如今典籍全部放在迟圩的身上,若是迟圩跟他们一同前往,岂不是羊落虎口倒给人送上门去吗?
迟圩听罢也深以为然,但仍是有些不大乐意,闻瑕迩想了想,遂把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交给了对方。
他将探查云顾真身世的重担丢到了迟圩的身上,他粗略讲了讲前因后果,迟圩见此事关乎他的生死,二话没说点头答应,再也没提要和他们一起去孤星庄的事。
闻瑕迩对此颇为满意,迟圩虽然初见时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大好,但经过在冥丘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这孩子虽然有时候有些疯疯癫癫不着调,本质上其实还是很乖巧懂事的,跟在禹泽山修行的迟毓有几分相似之处。
兴许因为他们都姓迟,所以乖巧的相似?闻瑕迩胡乱的想。
离开冥丘之后,连着十几日一路上都是万里无云,天光大好。
在旁人都觉得宜人的天气里,闻瑕迩却犹如踩在刀尖上舔血过日子,每日举着他的小红伞赶路丝毫不敢懈怠。
原本君灵沉可以一个御行术直接把他带到墨南去,但是君灵沉却对他说墨南城中设有结界,若是被修士无端闯入必会引起结界的波动,从而打草惊蛇。
闻瑕迩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稳妥起见,让君灵沉夜里带着他御剑,白日又下地步行。
可这样一连下来几日,君灵沉没什么反应,他自己眼下倒先泛起了青色,他夜里趁着君灵沉御剑之时尚能偷懒打会儿盹,可君灵沉这一御剑便是一夜,白日还要继续赶路。
闻瑕迩痛定思痛,心觉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为了图方便竟让自己的心上人连觉也不能睡。
于是当即改了主意,继续靠着自己的两条腿白日赶路,晚上休息。
君灵沉对他的一切决定都保持缄默,除了偶尔提醒他一两句之外,什么也没抱怨过。
闻瑕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对君灵沉的怜惜之情止不住的翻涌,暗暗决定以后找机会一定要好好回报对方。
这天也是艳阳高照,他们刚好行到了一个城里。这城比他们之前路过的村镇都要大上许多,人声鼎沸,应有尽有,一派繁荣的景象。
闻瑕迩撑着他那把小红伞不离手,撑了一整天手都有些发麻,遂换了一只手。
他和君灵沉并肩而行,但因为撑开的伞面足够容下两人,因此他和君灵沉的距离又不得不隔开了一些。
闻瑕迩转过头想跟君灵沉说话觉得有些不太方便,便抬高了伞喊了一句,“缈音清君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君灵沉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闻瑕迩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君灵沉闻言,眼中的情绪稍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出声。
如君灵沉这般受众人所尊崇的仙君,若有想要的东西,必定是信手拈来,如探囊取物般易如反掌,顷刻之间想不出什么特别想要的也尚在情理之中。
闻瑕迩便指着街道一旁的商铺摊贩,给对方一些提议,“我没有太多灵石,这城里的东西有你想要……唔。”
两个在路边嬉戏的小孩忽然一前一后的跑过来,跑在前面的小男孩没看路,一个猛冲直挺挺的撞向了闻瑕迩。
闻瑕迩手上的小红伞拿的不稳,一下子被撞离了手,红伞在半空中划了几个圈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闻瑕迩跌坐在地上,被阳光照射到的的位置,传出了灼烧般的刺痛。
第32章 发作
“你们看,那个人身上竟然在冒烟!”
“看起来好像不是人啊……”
“不会吧?看着不是有模有样的吗。”
街道两侧的人群中不断传来指指点点的质疑声。
撞飞闻瑕迩伞的男孩也摔到了地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从地上利索的爬了起来,正准备向被他撞到的人赔罪,抬头却看见那人赤红色的衣衫像是被火点燃了一般不断的被灼烧,肩头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渗着血的可怖伤口自他肩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蔓延、加深,甚至能够看清那伤口之上还有间断的白烟往外冒出。
种种迹象,这不是一个常人身上该出现的状况。
男孩看着眼前的景象瞪大了眼,好半晌,哆嗦着身子颤声道:“怪物,怪物……是怪物!”他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随即连滚带爬的逃也似的跑开。
闻瑕迩的视野被一片灼热的光刺的睁不开眼,从头到脚仿佛置身于炽热的岩浆之中,烈火焚烧的刺痛将他包裹。
就在他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之时,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替他挡住了头顶上直射而来的阳光。
闻瑕迩的头贴在对方的胸膛上,那胸膛上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好受了许多,他忍不住向对方贴近了些。
一只微凉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脸颊,轻柔的好似怕将他碰碎了一般。
有人在他耳畔间低语,“没事,没事的。”
那人的声音极为低沉,轻轻浅浅的无甚起伏,可落到闻瑕迩的耳中,却总觉得那人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他抬了抬眼皮,忍不住想,明明该惊慌失措的人是他才对,这人又因何故惊慌呢?
闻瑕迩伸出手指捏紧面前的衣料,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唤了一声,“君惘……”
手掌下起伏的胸膛有一瞬的停滞,但很快又恢复,君灵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别怕,别怕。”
闻瑕迩勾了勾唇角想说他不怕,却眼前一黑,意识彻底消失的干净,偏头昏了过去。
夜色如墨,四下万籁俱寂,唯有一轮惨淡的月光冷冷清清的挂在墨色之中,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闻瑕迩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肢酸软,整个人都无力的很。
他睁开眼看见了坐在床侧的君灵沉,君灵沉见他清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结果却什么也没说的起身从外面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又坐回了床侧。
闻瑕迩动了一下手臂想从床榻上坐起来,岂料手臂一动牵动了他肩头的伤口,疼的他倒吸了口凉气。
君灵沉把他扶起来靠在了床头,随即又舀起一勺汤药抵到了他的唇边。闻瑕迩下意识的张开嘴把药喝了下去,苦的他打了个激灵,还没从上一口的苦劲中缓过来,第二口便又到了他唇边。
闻瑕迩蹙了蹙眉,本能的想往后退,但又想到是他心上人亲手喂的药,还是张嘴喝了下去,最终一碗汤药下肚,他已经被苦的连话都快说不出了。
君灵沉拿走了药碗后又走了回来,坐在他床侧直直的看着他,却一语不发。
闻瑕迩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已经入夜,便问了一句,“我睡了多久了?”
君灵沉默了一会儿,道:“两天一夜。”
闻瑕迩哦了一声,上次在阴川无意中被阳光照射到之时他意识尚存还不至于昏过去,而这次一睡就睡了两天一夜,看来是他体内云顾真的执念又加重了。
他缓过神来,看见还坐在他床侧的君灵沉,便随口问了一句,“缈音清君你不去睡觉吗?”
君灵沉不语。
闻瑕迩早已习惯了对方不大爱说话的性子,也没甚在意,便接着问:“你是不是睡不着啊?”
君灵沉还是没应他。
闻瑕迩突然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好在他在君灵沉面前脸皮一向很厚,目前的状况尚能自持,他起身往君灵沉的方向靠近了点,不死心的又问:“缈音清君你为什么一直不应我的话,是不是我又惹到你了?”
屋内的烛光暗沉,方才隔得远闻瑕迩一直没大能看清君灵沉的神情,此刻离近了些,才看清君灵沉的眸子里布满了细细的血丝。
那血丝夹杂在君灵沉的眸子里,仿佛一块无暇的墨玉中平白多出了几道血色的裂纹,让人见了不由得扼腕。闻瑕迩亦是如此,他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