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道似乎对庄主夫人是不是绝世美人不感兴趣,道:“你若是好奇,待会阮庄主派人请我过去时,你同我一起去不就好了?”
闻瑕迩摇头道:“我要留下来照顾缈音清君,就不和常仙师你去了,你回来的时候把看见的事告诉我好了。”
昨夜从阮牧口中得知阮烟并未娶妻,闻瑕迩心中便有一番计较了,他虽然好奇届时阮烟会让谁来假扮庄主夫人,可君灵沉眼下身体不适,他想寸步不离的守着君灵沉。
毕竟好奇心可以暂时压下,但确定心上人是否安好却是刻不容缓。
常远道手撑在额角,半眯着眼瞧着君灵沉,不说话。
君灵沉错开了常远道向他投来的眼神,转而看向闻瑕迩,道:“无妨,我们同大师兄一起去。”
闻瑕迩道:“可是你不能劳累。”
常远道:“不过是去凑个热闹有什么劳累的......”
君灵沉颔首嗯了一声。
闻瑕迩有些不情愿,但君灵沉看样子心意已决,他也只能松口,“好吧。”说完后还不忘再嘱咐君灵沉一遍,“一定不要硬撑,记住了!”
君灵沉道:“好。”
闻瑕迩勉强放下了心,正想着再询问一下常远道,君灵沉什么时候才会彻底痊愈,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来了。
屋内三人心照不宣,闻瑕迩起身去开了房门,阮稚站在门外,看见他后,仍旧用那种十分平静的语气开口道:“庄主有请若瑾君,替夫人看诊。”
闻瑕迩点了点头,问道:“其他的修士也请了吗?还是只请了若瑾君一人?”
阮稚的眼珠缓慢的转了转,片刻后看向了闻瑕迩,逐字逐句的道:“庄主有请若瑾君,替夫人看诊,其他的修士正在赶去的路上......”
闻瑕迩看着阮稚这幅明显不正常的模样,笑了笑,“好,你回去转告阮庄主,若瑾君马上就到。”
阮稚站在原地呆滞了半晌,缓慢的点了点头,“好......”说罢有些僵硬的转过身,回去复命了。
闻瑕迩盯着阮稚的背影看了半晌后,才回头对屋内的常远道和君灵沉道:“阮庄主派人来请了,常仙师。”
常远道十分从容的站起了身,难得将他披在肩头的懒散外衫拉好了起来,“走,去看看这阮庄主今日又要唱哪一出。”
君灵沉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大师兄。”
常远道回头看君灵沉,“灵沉,何事?”
君灵沉默了一会儿,“无事。”
常远道随手捏了个决,将他随身携带的白玉如意召了出来,用右手抱着,“那便走吧。”
今日是晴日,闻瑕迩照旧和君灵沉共撑一把红伞下。
常远道是第一次见他和君灵沉二人共撑红伞,一路看着他们二人的眼神比见了鬼还惊愕。
闻瑕迩没多做解释,只扬了扬嘴角向常远道露出一个笑,常远道见后立刻张嘴欲言,下一刻他们便已经走到了孤星庄的前殿。
常远道收了调笑的心思,率先走了进去,闻瑕迩和君灵沉紧随他其后。
被阮烟请来的十几名医修此刻已经尽数来到了殿内,正各自坐在一方座椅上。
常远道挑了一个靠近主位的位置坐下,君灵沉和闻瑕迩依次坐在常远道下手。
阮烟此刻并不在殿中,唯有那名少女和阮稚在旁,常远道遂看向那少女,问道:“阮庄主这又是庄务繁忙抽不开身?”
那少女闻言,缓慢的转过了头望向常远道,语气毫无起伏的开口:“庄主带夫人去院中了,马上回来。”
常远道从鼻尖哼了一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白玉如意,没再答话。
他们方才来前殿时便经过了几处院子,却没撞见阮烟和其夫人的身影,这借口编造的委实太过敷衍了些,也不知这阮庄主到底想做些什么。
闻瑕迩闲来无事,便抬眼打量了一番殿内,这一打量之后,竟真让他察觉了一些不大对的东西。
不对劲的不是这殿内的景物,而是与他们同处一屋檐下的人。
君灵沉和常远道进殿的时候,殿内坐着的十几名修士并未像昨夜在筵宴上遇见时的那样,殷勤的向常远道和君灵沉二人行礼问好,就像是根本没察觉到他们进来一样,这是其一;他们进殿也有一会儿了,这些修士竟然也不似昨日那般纷纷交头接耳,胡天侃地,整个殿内安静无比,这是其二。
最后一点,是闻瑕迩刚刚才发现的。
他发现这些医修不但闭口不言,每一个人都还以一种看起来十分不适的姿势低垂着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看到这里,闻瑕迩若是再未察觉到这些医修出了问题,那他冥丘少君的名头也算白叫了。
他从椅子下伸出手拉了拉君灵沉的衣袖,君灵沉略微顿了顿,从衣袖里伸出手指在他指腹上轻点了一下。
闻瑕迩心领神会,刚要从椅子下收回手,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闻瑕迩顺势收回了手,循着脚步声看了过去,只见姗姗来迟的阮烟正搀扶着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缓缓向他们走来。
那女子穿着和阮烟一样的紫色衣衫,脸上蒙着面纱,又被阮烟挡住了半截身子,是以闻瑕迩未能看清那女子的样貌。
他坐着的位置,反倒是能将阮烟左半边脸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阮烟的脸上依旧含着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和面对着他们时展露出来的笑意有所不同,具体是哪处不同,闻瑕迩说不上来。
若硬是要找一个词来表述,闻瑕迩只想到了两个字:温柔。
阮烟看向那女子的眼中,噙满了温柔,昭然若揭的情意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他的眼眸里溢出来了一般。
看到阮烟这样的眼神,闻瑕迩差点忘了阮烟并未娶妻的事实,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了一声,这阮庄主若是去戏台子唱戏,必能成为台柱子。
阮烟扶着那女子在他们面前走过,同他们三人颔首示意,“适才我夫人在殿内坐久了闷得慌,我带他去院子转了转,让三位久等了。”
常远道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在阮烟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眼,“这还未开始看诊,庄主夫人便闷了,接下来几个时辰殿内十几个修士轮番替夫人看诊那还了得?”
阮烟把那女子搀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没就坐,反而握着那女子的手站在对方面前,侧身看向常远道,“殿中十几位修士在师伯来之前已替我夫人诊治过,如今只有师伯一人未替我夫人看诊。”
常远道笑了笑,语气颇为古怪的回了一句,“他们看诊的功夫倒是快。”
阮烟笑了一声,侧开了身子将挡在他身前的女子露了出来,“师伯请。”
那女子脸上遮着面纱,唯有一双眼睛显露在外。
闻瑕迩抬眸看向那女子,仅一眼,周身便仿若坠入万丈寒冰之中。
世人皆知冥丘魔主闻秋逢膝下有一独子,姓闻名旸字瑕迩,封号冥丘少君。
却不知,闻秋逢实则还有一子。
闻瑕迩有个弟弟。
但他在八岁之前,从不知道自己在世上还有个弟弟。
许多年前,在他父亲闻秋逢还未成为冥丘魔主之时,曾与仙道的一名女子相恋,后来便有了他,和他的弟弟。
他母亲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散修,而是仙道名门青穆云家的嫡女,名唤云雪依。
仙修与魔修的结合向来便是不受世人接洽的,闻秋逢和云雪依亦是如此。
闻瑕迩是从小在他父亲身边长大的,直到八岁时,他才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和一个几乎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弟弟。
弟弟与他并不是孪生,甚至还比他小了两岁,可他们二人的长相却有九分相似,唯一的一分不像,便是弟弟眉心靠左的位置多出了一颗红痣。
他记得那是一个冬日,弟弟穿着雪白色的小披风,躲在母亲的身后,像只怕生的小鹿一样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闻瑕迩向来胆大,八岁时便是如此,他跑上前将人一把从他母亲身后拉出来,问道:“你怎么和我长的一模一样?”
弟弟很怕生,被他这么忽然拉出来显然有些吓到,用着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却还是回答了他:“我......我是你弟弟。”
“弟弟?”闻瑕迩满面狐疑的打量着他,“我叫闻旸,你叫什么名字?”
弟弟张了张嘴,嗫嚅的开口道:“我叫云杳......”
闻瑕迩面上的狐疑之色更重,“我姓闻,你姓云,姓氏都不一样怎么会是我弟弟?”
云杳一听这话,晕在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便夺眶而出了,却是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呜咽着道:“我就是你弟弟,你是我哥哥......我就是你弟弟......”
看着一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抓着自己的手哭,闻瑕迩已经记不起当时自己是何种心情了,只知道从那以后,他的生命里便多了一个他想好好保护的人。
这样的念头一直持续到冥丘城破,他父亲身死之后。
云杳死了。
继他父亲之后,死在了仙魔之战的战火中。
没有人会认不出自己的脸,即便只是一双眼。
闻瑕迩望着殿内,好端端坐在自己不远处的人,心中一瞬间涌现出无数个念头。
他握着一边的扶手,僵直着身体站起身想要走上前去查证,却被一股力量桎梏住了手腕拉回了原处。
耳边的声音在不断叫嚣着他上前,闻瑕迩想破开手腕上的力量,可那力量却变得越来越沉,仿佛枷锁般把他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闻瑕迩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困住了一般,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瞳孔不自觉的收缩,密密麻麻的冷汗占满了他整个背。
“闻旸!”
闻瑕迩猛地打了个激灵,后知后觉的平缓过神来,他垂下了眼帘,看向正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随即又抬眼看向这只手的主人,“......你喊我什么?”
君灵沉眉心紧锁的看着他,薄唇紧抿。
闻瑕迩垂下头,摸了一把额上泌出的汗,没再说话。
“我观夫人脉象平和,并不似病重之人。”常远道诊着那女子的脉如是说道:“阮庄主,怕是请错人了。”
阮烟握着那女子的手,温声道:“并未请错,有师伯和殿内的一众修士们在,我妻的病定能痊愈。”
常远道扫了一眼殿内也不知被施了什么术,陷入沉睡的修士,冷笑了一声,“不知阮庄主这出戏要唱到何时才肯歇场。”
阮烟淡笑不语,将那女子从座位上扶了起来半倚在怀中往殿外走去,“我并未行下伤天害理之事,只求能医治我妻之病。”
他把那女子半搂在怀中,经过君灵沉和闻瑕迩面前之时,含笑的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视了闻瑕迩一眼。
闻瑕迩一手捂着额角,冷冷的看着阮烟从他身边经过,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中后,他这才站起了身。
“松手。”闻瑕迩眼也没抬的开口道。
君灵沉还抓着他的手腕。
君灵沉抬头看向闻瑕迩,眼中竟少有的浮现出些许紧张,“云杳他......”
“松手。”闻瑕迩声音冷了下来。
君灵沉顿了顿,僵持片刻后,终是松开了手。
闻瑕迩头也没回的径直跑出了殿外。
他心中只有一件事要确定,那就是他的弟弟,是否还尚在人世。
不用在这庄内无头苍蝇的搜寻,闻瑕迩已经知道此刻自己该去哪里了。
他回到了那处用幻术掩藏起来的长廊中,引路符打在廊柱之上,瞬息过后,长廊的景象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廊的尽头处出现的不是那夜他看见的密道,而是一个从未在孤星庄出现的院子。
闻瑕迩给自己身上贴了一道隐蔽符后便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很大,几乎是平常院子的三四倍,但闻瑕迩眼下却没心思打量这院子的景象,直往院子内唯一的一间屋子走去。
屋子的门是合上的,但窗户却开着,就像是专门为他留着的一样。
闻瑕迩走到窗前收了手上的红伞挂在腰间,顺着大开的窗户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云杳坐在床榻的边缘,与阮稚常在一处的另一名少女,此刻手里正拿着一方冒着热气的湿帕,站在云杳的旁边,看模样似乎想替云杳擦脸。
正在这时,阮烟从另一侧走了出来,动作自然的接过那少女手中的湿帕,道:“我来吧,童儿你先出去。”
阮童点了点头,“好,庄主。”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阮烟取下云杳脸上戴着的面纱放在一旁,执起湿帕开始给云杳擦脸。
阮烟擦拭的动作格外轻柔,一下一下,仿佛在拭着极其珍爱之物一般,唯恐将其碰碎。
他在拭到云杳的唇时,忽然停了下来。
下一刻,他便捏住了云杳的下颚,俯身吻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
闻瑕迩撕下身上的隐蔽符,从窗户外掠进了屋内,将阮烟一把从云杳身边拉开,将云杳护在了身后。
阮烟被推到一侧,竟也没怒,反倒是笑了起来,“兄长,终于肯现身了。”
闻瑕迩冷眼看向阮烟,“谁是你兄长。”
阮烟勾了勾唇,眼中笑意渐深,“你是云杳的兄长,云杳是我的妻,我自当同云杳一样,唤你一声兄长。”
“你的妻?!”闻瑕迩冷笑出了声,“我弟弟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何时成了你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