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在一旁的麻雀适时的啾了几声,云杳看了它一眼,又看向阮烟,吞吐道:“它摔断了腿,给它包扎花了一夜,忘记回房喂你吃饭了……对不起。”
阮烟眼角轻扫了一下那只麻雀便收了回来,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蓦地倒在了云杳的身上。
云杳往后稳了一下才抱住阮烟,他伸手把麻雀揣到了衣领里,又转了个身,把阮烟背在了背上,这才往回走去。
阮烟比云杳的身量高些,可是常年卧床,身体清瘦的厉害,云杳背着阮烟毫不吃力。
云杳往回走时,看见了沿途一路留下的血痕,有些已经干涸了,有些还是湿润的。见到这些血痕,云杳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回到房间后,把阮烟重新放回床榻时,他瞥见了床榻下方几块碎落的瓷片,那是阮烟昨日打碎的茶盏,此刻上面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阮烟是靠着身体碾过这些瓷片爬出来找他的。
云杳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正欲去院中那扫帚来将这些瓷片清理了,脚还没跨出去,便听见阮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去哪里?”
云杳指了指地上的瓷片,“扫出去。”
阮烟沉默半晌,道:“……过一会儿再扫。”
云杳点了点头,转身又要往外走,却又听阮烟道:“你去哪里?”
云杳道:“打水,拿药。”
阮烟道:“你过来。”
云杳有些茫然的走到阮烟身边,“做什么?”
阮烟盯着云杳,良久,道:“……别走。”
云杳惊诧的瞪圆了眼,“你不是昨日才说厌恶我吗?你应该不想看见我才对啊。”
阮烟嘴唇动了动,却是没出声。云杳只当阮烟此刻是饿了一晚上不大清醒了,转身便一个健步跑出了屋外,去寻热水和吃食,对身后阮烟的喊声不做理睬。
等云杳带着一提食盒和一桶热水回来时,看到屋中的景象险些把手中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又跑下来了?”云杳看着半个身子悬空在床榻外边的阮烟,连忙跑了过去将人抱回了床榻上。
阮烟两鬓的发被汗水晕湿,薄唇上没有半分血色,他望向云杳,暗声道:“……你是在报复我,你是故意想看我难堪。”
“我怎么想看你难堪了?”云杳道:“我就出去提桶水拿些吃食的功夫,你今日是怎么了?”
阮烟眼尾通红,却是勾勒出一个上挑的弧度,似笑非笑,“是吗?”
云杳把装水的木桶和食盒往地上重重一放,“难道不是吗?”
阮烟鬓间的汗珠动了动,顺着脸颊滑落至发间,没再出声。
云杳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从木桶里取出一块湿润的帕子拧干,就要解开阮烟的衣服替对方擦身,“我要脱你衣服了。”
阮烟不喜欢云杳碰他的身体,是以每次给阮烟擦身,云杳都会遭到比平常更多的恶语相对。
云杳本着早擦完早上好药少受点嘲讽的心态,动作迅速的给阮烟擦完了身上好了药,再换了一套感觉的衣服给对方穿上。做完这一切后,阮烟竟是一反常态的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一个字眼都没吐露过,这让云杳既感到轻松又觉得有些怪异。
他从食盒里取出一碗粥和几碟小菜放在一旁的小木桌上,舀了一勺喂到阮烟的口中,阮烟安静的张嘴吃下。
阮烟少见的如此配合,一碗粥竟很快见了底。云杳放下粥碗,斟酌了许久,问道:“你是不是想出去?”
阮烟抬眸看云杳,琥珀色的眼珠中划过些许暗光,他道:“不想。”
云杳闻言更为疑惑,都弄得一身是伤爬着出了屋子,这还能叫不想出去?
阮烟却在下一刻道:“云杳,你要待在我身边。你不在了,我会寻死,就像你方才看见的那样……”
“你……你用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我?!”云杳险些气笑了。
阮烟顿了顿。忽然勾了勾唇角,精致的面容上慢慢浮现出如同艳鬼般摄人心魂的笑意,他道:“我在恳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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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杳眼中的阮烟:一只张牙舞爪长的有点好看的动物。
阮烟:……我在你眼里连人都算不上?
第45章 本性
自那日之后,阮烟对待云杳的态度忽然转变了许多。
阮烟不再像之前一样对云杳冷嘲热讽,恶语相向。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凶兽被磨平了性子,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云杳起初还有些不大适应,但渐渐在和阮烟接触时,常在不经意间撞见对方那张美艳异常的脸上向他流露出温和的浅笑,明白这是阮烟在向他示好,他也慢慢习惯了对方性子的转变。
给阮烟喂完最后一勺粥后,云杳用丝帕替对方擦了擦有些湿润的唇角,说道:“今日外头阳光正好,你想出去晒晒太阳吗?”
若是之前的阮烟听到这样的话,定是会破口嘲讽。但如今的阮烟脾性已经好了许多,听到云杳的提议后,只见他微弯了眼,轻笑道:“你抱我出去吗?”
云杳放下手中的碗从床侧站了起来,向外室走去,片刻后从屏风后推出了一辆木质的轮椅,推到阮烟的床榻前。
云杳拍了拍扶手,笑着道:“我推你出去,想去哪里?”
阮烟低眸扫了扫轮椅,色泽光润,鼻尖还隐隐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想来是新买不久的。
他道:“什么时候买的?”
云杳倾身把阮烟从床榻上抱了出来放在了轮椅上,“不是买的,是我做的......”他说着又把放置在一旁的外衣拿到手中给阮烟穿上。
“你什么时候做的?”阮烟凝眸看着云杳在他胸前系着衣带来回穿梭的手指,“怎么没告诉我?”
云杳娴熟的给阮烟穿好了衣裳,“上个月做的,想着你总是要出门的,不能一辈子都赖在床榻上……”
阮烟纤长的睫在眼睑下落下的弧形阴影动了动,随即他掀开眼皮,抬眸看向云杳,道:“若我就是这般打算的,你当如何?”
云杳思忖片刻,目光落在阮烟脸庞两侧垂下来的发上,“不如何,你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便好。”
“顺着自己的心意……”阮烟薄唇轻启,低声重复了一遍。
“你头发是不是有些长了?”云杳看着阮烟被肩头垂落下来的发丝遮挡住的大半张脸,忍不住问道。
阮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云杳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
云杳盯着阮烟的发看了许久,道:“坐稳了。”
阮烟闻言轻点了点头,云杳这才扶好轮椅将人从屋内推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把挂在屋檐下,装着那只摔断腿小麻雀的鸟笼一起捎上了。
从阮烟吐出的话里,云杳感受到对方似乎并不大想出门,遂只将人推到了后院的小花圃旁透透气。
风柔日暖,和煦的阳光伴随着清风拂面而来。云杳舒服的眯了眯眼,把挂在轮椅扶手上的鸟笼取下,将里面的麻雀捉出来放到了阳光下,和他一起晒太阳。
麻雀瘸着一只腿坐在地上欢快的啾啾叫着,似乎也很享受阳光给它带来的温暖。
云杳半蹲在地上,先是揉了一把麻雀身上的羽毛,而后又点了点它尖尖的小嘴,正玩的不亦乐乎之时,阮烟喊了他一声:“云杳。”
“嗯?”云杳回头看向阮烟,“怎么了?”
阮烟顿了顿,道:“......没事。”
云杳站起了身,走到阮烟身前,道:“是不是头发遮到眼睛了?”
他说着便要伸出手将阮烟额前散落的发丝撩回去,却在指尖触碰到对方发丝的前一刻停了下来,询问道:“我可以碰你的头发吗?”
阮烟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道:“好。”
云杳这才将手抚上去。阮烟的发丝极软,入手犹如一片上好的绸缎般细腻柔顺。这手感太好,云杳没忍住,用指尖在阮烟的发丝轻轻揉搓了两下。
云杳揉搓的动作很轻,换做旁人很难察觉,可阮烟偏偏就发觉到了,只听他问道:“是它好摸还是我好摸?”
云杳啊了一声,略有些尴尬的松了手。并未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说话。”阮烟却有些不依不挠,似乎一定要云杳给出一个答案来。
云杳斟酌了一会儿,道:“它的是羽毛,你的是头发,如何相提并论……”
阮烟道:“所以你更喜欢哪个一些?”
骑虎难下,云杳硬着头皮回忆了一下两者的触感,实话实说道:“......你的。”
麻雀身上的羽毛虽然丰满却有些硬,可阮烟的发丝摸起来却十分柔软,云杳从小便喜欢摸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是以阮烟这头墨发,委实有些合他的心意。
阮烟生了一双弯眼,平日里看人的时候即便不笑,弯弯的眼尾也会让人生出他在笑的错觉。
此刻听了云杳的回答,他弯了弯眼角,勾勒出一个弦月的弧度,眼中的笑意又加深了许多,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
云杳看见阮烟的笑,有些愣神。他一直便觉得阮烟长的很好看,只是对方从前对着他一直都是一副戾气深重的模样,所以云杳每次也不敢多看。
阮烟像眼下这般发自肺腑的向他展露笑颜,云杳还是头一回看见。
“你笑起来很好看......”云杳不自禁的说道。
阮烟眼中的笑意滞了滞,随即也不知忆起了什么,面上的笑淡了许多,“是吗?”
“是啊。”云杳毫不避讳的吐出自己心中所想,“眼睛很漂亮,笑起来像......月牙?”
阮烟敛了面上的笑意,不置可否。
云杳见阮烟不说话了,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可细想一圈后又并未发现自己有哪句话说的不妥,也只好跟着陷入了沉默。
地上的小麻雀扑腾着翅膀翻了个身,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啾啾直叫。
云杳垂着眼看了一会儿阮烟,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阮烟落在肩后的发丝被风吹拂又吹回到了脸颊一侧,他动了动唇,没有立刻回答。
他长了一张阴柔的脸,这张脸让他在前十几年比旁人遭受过更多的罪责,是以阮烟并不喜欢自己的这张脸,连带着名字里透着分外女气的“烟”字,他也喜欢不上来。
而面对云杳,将自己的名字讲出来,让他有一种把曾经那些经历全部掏出来,血淋淋的暴露在阳光下的错觉。
混浊污秽的东西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终是难以见光的。
阮烟第一次有些惶恐。
云杳却笑着问他:“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到底叫什么啊?”
阮烟抬眼,望进云杳的眼中,那双眸子里澄澈纯净,像是雪融化后的初日,仿佛能融进人的心间,把所有污秽阴暗的念头,一清而空。
他启了启唇,半晌,气息有些不稳的吐出两个字:“......阮烟。”
“阮烟?”云杳似有些惊疑,“你姓阮?”
阮烟感觉自己呼吸都快慢了半拍,但话已出口,再也收不回来。他轻点了点头,却不自觉的用力咬住了下唇。
“我一直想认识姓阮的人,没想到你竟然姓阮,真巧!”云杳的面上难掩喜色,看着阮烟道:“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阮烟紧绷着的肩头略微松散了下来,他道:“为何?为何你想认识姓阮的人......”
云杳瞅了一眼阮烟脸颊两侧散落的柔软发丝,大着胆子伸出指尖轻轻揉搓了两把,小声道:“因为很软啊……”
阮烟头一次面上浮现出茫然的色彩,云杳讪讪的收回了手,道:“我从小就喜欢软乎乎的东西,姓阮的人既然姓阮,想必身上一定是软绵绵的。所以我一直想交姓阮的朋友,今日知晓了你姓阮,果然名副其实......”
阮烟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却不知该作何语气,“......此阮非彼软。”
“可是你头发真的很软。”云杳抿着唇笑了两声,随即道:“你名字里的‘烟’字,可是竹烟波月的‘烟’?”
阮烟颔首道:“是。”
“悠扬子竹烟波月,阮郎何事不归来......”云杳喟叹了一声,道:“阮烟这名字与你真是绝配。”
阮烟闻言,心神一怔,望着云杳许久也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云杳倾身看他,眼底的笑意若隐若现,“可是觉得我说的不妥?”
阮烟正欲言,后方便传来小麻雀啾啾直叫的声音。云杳被这声音吸引,转头跑向了那麻雀。
麻雀躺在地上晒太阳,也不知道怎么闹腾的竟把缠在伤腿上的布条给弄断了,此刻正疼的啾啾叫个不停。
“早知道你这么胡闹,就不把你从笼子里放出来了......”云杳把麻雀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在手掌上,虽听起来是在训斥它,但眼中却是一片关怀之意。
“它怎么了?”阮烟问道。
云杳把麻雀捧在手心里递到阮烟面前,“它把包扎腿伤的布条弄断了......”
阮烟细细看了一眼云杳面上的神情,随后又垂眸看向窝在云杳掌心中的麻雀,唇角往上扬了扬,道:“要不了它的命,你去房中重新拿药和布条给它换上就好了。”
云杳点了点头,“好。”说着便要捧着手中的麻雀回屋。
“等等。”阮烟道:“它伤的是腿受不得颠簸,你去将药从房中拿过来。”
云杳蹙了蹙眉,“可把它放在地上我又担心它啄自己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