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烟道:“不如,你将它放在我的腿上?”
云杳有些迟疑,“可以吗?”
阮烟唇角的弧度加深,“看见有个人在旁边盯着它,就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了。”
掌心中的小麻雀疼的一直叫唤,布满了羽翼的小翅膀不断轻微的颤抖。云杳也没再多想,将麻雀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阮烟的腿上,“我很快就回来......”
“好。”阮烟笑着目送云杳的身影,“我等你。”
待云杳消失在一个转角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阮烟低头看着他腿上疼的颤抖着身体的麻雀,眼中又恢复成了往日死气沉沉的模样。
只是此刻那死寂中似乎又含着一些别的情绪,时不时泛出半点晦暗的光。
“你和我一样......”阮烟望着那只麻雀忽然出声。
麻雀闻言叫声变得瞬间尖锐了起来,就像是感受到了向它靠近的危险,发出它的惶恐和不安。
阮烟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却十分冰冷,让人听了不由自主的头皮发麻,有些恶寒。
就在下一刻,阮烟俯下了身,张嘴一口咬起了麻雀另一只脚,随后动了动脖子一鼓作气的将麻雀从口中狠狠的甩了出去!
尖锐的鸟鸣声在某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但随着它的身体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摔落至地后,彻底休止。
麻雀的身体砸在了坚硬的岩石上,暗红的血液顺着石身滑落,沾湿了它的羽毛。
凶兽从没有磨平他的爪牙,只是在饲主面前,他会不动声色的收起他疯狂暴戾的本性,做出一副温和乖顺的模样。等到需要时,再露出自己藏匿在黑暗之中的真实面貌,将威胁到他的东西撕碎到片甲不留。
闻瑕迩在一旁看见这幅场景,险些要骂出了声。
君灵沉道:“阮烟这般做,似是对云杳……”
“这就是个疯子!”闻瑕迩咬牙道:“我弟弟怎么会把这样的人捡回来......”
君灵沉眼中的情绪微动,到嘴边的话没再接着说下去。他执起闻瑕迩的手,道:“你冷静些,莫被迷了心志。”
闻瑕迩收敛了怒意,点了点头,继续看了下去。
云杳这边已经从房里拿来了伤药,快步跑回到阮烟身边,却没看到对方腿上躺着的麻雀,“那只小鸟呢?”他询问道。
阮烟的眼中流露出歉意,曲长的睫毛脆弱的颤动了几下,他低声道:“云杳,对不起......”
云杳显然有些茫然,“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阮烟道:“它起初本来好好的躺在我腿上,可是等你走了之后,它就一直开始扇动翅膀,然后……”
“然后?”
阮烟沉默了半晌,眼神朝那麻雀尸体的方向看了去,“......然后它一直往前飞,飞到一半就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了。”
云杳顺着阮烟的目光看见了一只血肉模糊的东西,他飞快的跑了过去,蹲下身后,见到了那只前不久还在它掌心中啾啾直叫的麻雀。
只是现在,这只麻雀再也叫不出来了。
“云杳,对不起。”阮烟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云杳呆滞的望着麻雀的尸体,片刻后,从怀里掏出一方紫色的方巾,将小麻雀的身体轻手轻脚的裹了起来。
随后一语不发的在一边的花田里,徒手掏了个洞,把麻雀的尸体埋了进去。
阮烟在云杳身后,神色淡漠的看着云杳做完这一切,在对方转过身来时,轻轻的喊了一声,“云杳。”
云杳步履略沉重的走到阮烟身边,微垂着头,面上的情绪有些黯。
阮烟道:“云杳,你怪我吗?”
云杳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自责。”
如果他能早一些赶到院中,或许就能将小麻雀从半空中拉回来。
阮烟单薄的肩颤动了一下,“是我的错,若是我能动,它就不会……”
“不是你的错阮烟!”云杳眼眶有些红,却是隐忍着未发,“你一定比我还难过,亲眼看着它摔在地上……”
阮烟抬头看向云杳,望见对方眸中泛起的水光后,埋在心底的情绪有一刹蠢蠢欲动。
“云杳,你别哭。”他温声道:“我陪着你。”
云杳下意识的去揉眼,却忘了自己手上此刻满是泥土,泥屑进到了眼睛里,刺的他生疼,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珠瞬间便滚落了出来。
“我的眼睛……”云杳半眯着眼,眼前的景象变得昏花无比,“我眼睛里进东西了。”
阮烟顿了顿,道:“你蹲下来,我给你吹吹。”
云杳嗯了一声,凭着模糊的轮廓扶着轮椅的两侧半蹲在了阮烟面前。
阮烟低下头,身体往前倾了倾,看见云杳白皙的脸颊上满是泪痕,沾着泪珠的睫毛不断的颤动,就像是被沾湿了羽翼的蝴蝶,无休止的挣扎后终是飞不起来。
阮烟不自觉的弯了弯眼尾,放柔了声音,“你一直眨眼睛,我吹了也没用。”
他虽是这般说着,但话音落下便启了薄唇往云杳的眼中吹出一团气息。云杳被他这一吹,眼睫又剧烈的颤动了几下后,刺痛之感才逐渐消散。
阮烟望着双眼一片通红,眼中的焦距还未回转的云杳,道:“云杳,我想待在你身边……”
云杳缓了一会儿,略有些迷茫的反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我边上吗?”
阮烟闻言,眼尾的弧度逐渐上挑的更深,“你说的对,我一直都在你边上。”
闻瑕迩撰着君灵沉的手不自觉的收紧,看向阮烟的眼神中,厌恶到达了极盛。过了许久后,他眼底的厌恶才慢慢散去,把视线放回了一脸懵懂的云杳身上。
终是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再说。
“君惘。”他喊了一声,“你道号是什么。”
君灵沉道:“缈音清君。”
闻瑕迩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一定要记得,别忘了。”
君灵沉颔首说好,闻瑕迩这才拉着君灵沉又进到下一处暗光扑闪的地方。
阮烟开始重新修炼了。他原是剑修,是以在练习剑术时进阶的速度才会突飞猛进,可他如今却只能躺在床榻上动也不能动,便只能靠着打坐静修进阶。
看见在房内打坐修行的阮烟后,闻瑕迩却察觉了些不对劲。
他定睛扫视了一下阮烟周身缠绕的气息,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在修魔。”
君灵沉也同意了他的观点,道:“他之前便是入魔之后才被废掉修为的。”
闻瑕迩道:“可我在识海外与他交手的时候未曾感觉到他上有魔修的气息。”
君灵沉沉吟片刻,道:“也许他用了遮掩气息的灵器。”
闻瑕迩闻言挑了一下眉,“这世间还有灵器逃得过缈音清君的法眼?”
君灵沉眼中的光明灭了一瞬,“......你什么时候知晓的?”
“什么知晓?”闻瑕迩眼珠转了一圈,望向君灵沉,“莫非你还有什么不能与人言说的秘密不成?”
君灵沉少有的回避了闻瑕迩向他投射而来的目光,道:“没有。”
闻瑕迩狐疑的打量了君灵沉几眼,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便收回了视线。
魔修在前期修炼的速度与仙修相比快的不止一星半点,而阮烟的确在修行一事上极有天赋,不过短短半月便辟了谷,入了道。
修士修炼到一定的境界,身体便会比常人强上数百倍,即便是万箭穿心,只要修为深厚,也能保住性命,伤口不药而愈。
而阮烟重新修炼入了魔道,便是为了尽快进阶,靠着体内的修为修复他的筋脉。
云杳知道阮烟为了修复筋脉开始修行,特意为他准备了许多补充灵力的丹药。他原本以为阮烟进阶的速度不会太快,结果见到阮烟每一日修为都在不断的上涨,惊讶的险些以为阮烟被人换了芯子。
阮烟得知了云杳这个想法后,含笑着问他:“在你眼里,我是那般极为平庸的修士吗?”
云杳想了一会儿,如实道:“我之前以为你是,可现在看来是我想岔了......”
阮烟听了倒也没恼,反而问道:“你如今的修为如何了?”
云杳一听到这个问题便有些泄气。
他的天赋十分一般,长到十七岁修行和同龄人相比也只能在中游,和他哥哥十七岁时便已经凭借着自创的符法阵法在仙魔两道名声大噪,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阮烟见云杳脸上的神情后,心中已有些了然,随即道:“修行一事贵在持之以恒,勤者多得,亘古不变。”
云杳模糊的应了一声,“我尽量吧。”
“尽量?”阮烟挑眸望向云杳,道:“往后我修行的时候,你也坐在我身边打坐,左右你也无事。”
云杳忙不迭的摇头,“我事情很多的,打坐一事还是......”
阮烟道:“比如有哪一件事?”
云杳被噎了一下,紧接着眼睛一亮,“我上次答应给你雕的娃娃,还有一半没雕完!”
云杳在做雕刻手工方面十分有天赋,就像阮烟的轮椅便是他亲自动手做的,屋内放置的许多精巧摆件也大多是他自己雕刻的。
于是他接着道:“雕娃娃是正事,而且是要送给你的,便是更为正经的事了!”
阮烟偏了偏头,似有些不满,“你总是有诸多理由......”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夹杂着难言的温柔。
第46章 露骨
这日天光大好,万里无云,阮烟难得主动提出去院子里晒晒太阳的要求,云杳自是点头答应,推着轮椅将阮烟推出了房门。
二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站在轮椅后方,鲜有的一路无话。
阮烟微仰头看了看天空,强烈的光让他有些不舒适的半眯了眯眼,他喊了一声:“云杳。”
阮烟等了一会儿,身后的人毫无反应,遂转过头望去,看见云杳眉心紧锁,脸上却是一派恍惚之意。
阮烟道:“云杳。”
云杳闻言眼睫颤了几下,回过神来,“阮烟你叫我?”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阮烟问道:“你近段时日有些心神不宁。”
这段时日,云杳时常恍惚出神,像这样听见阮烟的呼唤不应答是常态,有一次雕刻摆件时,甚至割伤了手也毫无知觉,最后还是在阮烟的出声提醒下才意识到自己被割伤了手。
云杳抿唇笑道:“没发生什么事,我只是有些走神了。”
阮烟看着云杳唇角的笑意,片刻后,道:“你笑的很勉强。”
云杳唇角上扬的弧度一滞,随后慢慢沉了下去,“那我不笑了。”
阮烟眼帘阖上了一瞬,再睁眼时望向云杳的眼中已是一派关切之色,他柔声道:“不能告诉我吗?我很担心你。”
云杳看见阮烟眸中的关切,面上的情绪逐渐变得有些黯然。
他轻喊了一声:“阮烟……”
阮烟温声应答,“我在。”
云杳握紧轮椅的边角,声音又弱了几分,“我娘的病越来越重了……”
云杳有一个常年卧病床榻的母亲,阮烟虽未见过,但也从这些年来与云杳的交谈中知晓了一些,遂劝慰道:“你娘是修士,再严重的病也会不药而愈的。”
云杳摇头道:“娘她早已不是修士了,她的病一直都没有痊愈过。”他说完这话,神情变得更为沮丧,眸中隐隐有悲恸闪过。
阮烟默了几息,忽然伸出一只手覆在了云杳紧握住轮椅边角的手背上。
手掌下突然传来的冰冷温度让云杳下意识的想抽回手,阮烟却张开手掌一把将他的手包裹在了掌心之中,紧紧箍住。手掌被一股冷意团团包裹住,云杳有一瞬的茫然,“阮烟?”
阮烟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融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艳丽的面容变得柔和了几分,他凝视着云杳,温声道:“杳杳,我会一直在,我会陪着你。”
云杳这才反应过来,目光聚集在阮烟包裹住他的手上,“阮烟,你的手……”
阮烟道:“只有手,脚上痊愈还需要一些时日。”
云杳肩头轻颤了一下,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挣脱了阮烟的手掌,张开手臂抱住了阮烟的肩膀,“太好了,你的手痊愈真是太好了……这是我这段时日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阮烟一怔,随即缓慢的伸出手回抱住云杳,眸中噙上了一点柔光,道:“嗯,别哭。”
云杳道:“我只是开心,没有哭。”
阮烟轻抚了抚云杳的背,云杳感受到背上的触碰后身体僵了一下,松开阮烟的肩膀,往后退了半步,“……阮烟,谢谢你安慰我。”
阮烟含笑看着云杳,没说话。
“你还在陪着我,我不该这么垂头丧气的。”云杳面上的黯然散了些,“还有父亲和哥哥,他们肯定也很担心娘,我要代替他们好好照顾娘,不能再继续垂头丧气了……”
阮烟眸中的温意不动声色的隐没了一瞬,只听他道:“父亲?哥哥?我从未听你提起过。”
云杳自知失言,目光慌乱的往后闪躲了一下,阮烟见状,却是上挑了眼尾笑了起来,“你不愿说就不说,我不会逼你。”
云杳试探的看了一眼阮烟,见对方脸上并无探究之意反而是一派温和浅笑,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沉了下来。
他在世上还有一个父亲和一个哥哥的事,是断不能被他人知晓的。若是一旦泄露,必会引火上身,甚至祸及他人。
阮烟伸出手,触碰上云杳垂在半空的手臂,似是安抚般开口:“别怕,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