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的身世……”云杳收紧手中的衣料,“知道我父亲是闻秋逢......”
阮烟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通透平静,没有半分惊疑。
云杳只觉此刻整个人仿佛沉入了深渊,沉的他连呼吸的力气都失去了。
许久之后,他才张了张嘴,颤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关在这里,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
阮烟道:“外面很危险,你只有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云杳愣了片刻,忽然松开阮烟的衣摆,抽吸了几口气后从地上摇晃的站起。
他哑声道:“我是不是,从未看透过你。”
这话像是在问阮烟,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阮烟倏的从后方站起,一把抱住云杳,“你就这么想离开?”
云杳擦拭了一把脖颈之间的湿意,道:“是。”
阮烟垂下眼帘,遮挡住眸中的暗光,“你现在去已经晚了,仙魔两道已经开战,不是你一人之力能介入的了的,你只有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云杳一指一指的掰开阮烟抱住他的手,低声道:“便是死,我也要和哥哥死在一处。”
阮烟闻言怔神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云杳不顾他这番反常的反应,仍旧想将身体从他怀里抽离出去。
阮烟把云杳的身体转到他面前,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不会让你走的。”
云杳道:“你想和我动手吗。”
阮烟道:“我半分也不想同你动手。”
云杳凝了灵力一掌拍向阮烟,伤不了对方,但足以将阮烟逼退数丈。
阮烟见那掌风,面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的干净,他抬手捏了个决迅速在门的出口位置施下了一层结界,阻了云杳的前路。
云杳召剑,抬手便向那结界劈去,平稳的结界上立刻泛起汹涌的波纹,动荡一阵后,很快又恢复平静。
云杳神情凛冽的想要再对着面前的结界继续劈去,身后的阮烟道:“你的修为,一时半会儿破不开这道结界。”
阮烟走到云杳身后,抓住对方持剑的手,“这只手,还是用来雕刻东西的好。”
云杳看向阮烟的眼中已经含上了冷意,他反手挣脱阮烟的手,脚尖轻点地,从半空中一个掠身来到了阮烟的身后,抬手将剑架到了阮烟的脖子上。
“打开结界。”云杳冷声道。
阮烟斜眼看着脖子上多出的剑刃,剑锋尖锐,剑身冷厉,再向他靠近半寸,便能一剑封喉取了他的命。
“云杳,你要杀我?”
云杳抿紧唇,眸光明灭,持剑的手却是未动半分,“我只想去找我哥哥,并不想伤你。”
阮烟道:“你的剑已经架在了我脖子上,为了一个与你相知甚少的哥哥,你要我的命。”
云杳只觉那股如被人拖进深渊的沉重力道再次向他袭来,团团包裹住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有些无法呼吸。
“阮烟。”他勉力稳住心神,道:“打开结界。”
阮烟两指捻起横隔在他脖间的剑锋,剑刃锋利,顷刻间便让他指尖见了血,血珠顺着剑身往下滑落,砸在地上。
云杳心神一怔,忙要将剑从阮烟手中抽出,阮烟却出声道:“云杳,你当真要离开我身边。”
云杳嘴唇颤动了一下,“是。”
阮烟两指倏的弹开剑刃,抬起手掌凝聚起一股深紫色的光团,转过身看向云杳。
云杳看见阮烟手中托着的光团,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就在他愣神之际,阮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阮烟垂下眼帘看他,“喜欢小鸟,是该把他养在身边,还是......杀掉吞进肚子里。”
这句话放在眼下实在是有些突兀,而云杳却在听了这句话后,忽然感觉身体发寒,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从他胸口生了出来。
阮烟挑了挑唇角,但露出的笑却是冷的,“这就怕了?”
他一说完,手中的深紫色光团便倏的涨大了一圈,与之同时,云杳捂着心口的位置一下子跌在了地上,呼吸变得急促,瞳孔收缩加剧,脸上的神情开始一点一点的褪去。
剑“哐当”一声落地,云杳的眸中已是一派死寂。
识海外的云杳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闻瑕迩已经从这幅景象里找到了答案。
若说此前他对阮烟厌恶到了极致,那么如今,他对阮烟便是恨之入骨,唯有将他千刀万剐,方能以泄心头之恨。
君灵沉察觉到他的情绪起伏,道:“这是在识海内,一切等出去再说。”
闻瑕迩阖上了双眼,平缓片刻,再睁眼时,心中的怒意已被暂时遏制了回去。
阮烟弯下身,抬手将云杳从地上扶了起来,问道:“我是谁?”
云杳缓慢的抬起头,眼神空洞的看着他,喊了一声:“阮郎。”
阮烟沉默了一会儿,幽声道:“我还是喜欢把小鸟养在身边......”
除了我的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云杳伸出胳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仰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阮郎。”
阮烟弯起眼尾,轻声回应,“嗯,我在。”
云杳还要再倾身吻他,便被忽然打横抱起,云杳木然的又喊了一声,“阮郎。”
阮烟道:“睡一会儿吧,等我叫你的时候再醒过来。”
云杳闻言,竟真的闭上了眼,吐出的鼻息平缓,似乎真的睡着了一样。
阮烟抱着云杳疾步走出房门,朝后院的深处走去。
闻瑕迩和君灵沉紧随其后,直到看见一个隐在假山后的黑影,闻瑕迩一怔,随即便意识到这是方才他和君灵沉在屋外见到的那个身形鬼魅的黑影。
他正欲上前看清那人的模样,却骤然发现周边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止是那黑影的模样看不清楚,就连阮烟和云杳的身形也越来越朦胧。
这是阮烟即将从移魂归引阵里醒过来的前兆。
看不清模样,闻瑕迩只好紧贴在阮烟和另一个人影之间听这二人说话。
那黑影道:“不知阮庄主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能说服云杳心甘情愿的来做这件事。”
阮烟冷声道:“三日后,我要他完好无损的回到孤星庄。”
那黑影思忖片刻,道:“阮庄主若不放心,不如亲力亲为?”
阮烟听得此言似乎有些动容,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好,我亲自去。”
他话音方落,四周的景象便迅速隐去,又变回了那片白雾弥漫的识海之中。
此刻的识海比他们上一次看见的时候,白雾更为浓厚,即便他和君灵沉二人此刻正手牵着手,若不细心去看,也很难看清对方的脸。
君灵沉道:“你还要再进一次吗?”
闻瑕迩看着被迷雾遮挡的若隐若现的暗光,“最后一次。”
他拉着君灵沉便往最近的一处闪身而去。
这一次进入不像前几次那样这么顺利,闻瑕迩和君灵沉二人在那暗光扑闪处穿梭了许久,直到闻瑕迩开始头昏脑胀,身体发麻,才从暗光处穿了出来。
他也顾不上自己的状况,率先看向君灵沉,只见君灵沉又陷进了被周围的东西拉扯影响的状态,闻瑕迩熟门熟路的双手抱着君灵沉的脖子,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君灵沉的额头。
岂料这次他动作太快,力道过猛,嘴唇一不小心的碰到了君灵沉的下巴。
闻瑕迩愣了一下,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偷瞄了君灵沉一眼,发现对方双眼紧闭恍若未觉,这才放下了心。
君灵沉缓了许久才睁开了双眼,闻瑕迩见状也不再多做解释,迅速打量周遭的景象。
他们此刻身处一片密林。
这片林子很静,听不到风声,也没有半分鸟鸣。就好像是一副生硬的画,感受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反而处处透露出一种死寂。
闻瑕迩看见这片树林后,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古怪的熟悉之感,正想着该往哪边走,君灵沉便牵起他的手往西南边的方向走去。
这还是君灵沉在识海中,第一次走在前面引领着方向。
闻瑕迩忍不住问道:“你知道这地方?”
君灵沉看了他一眼,眼中的色彩颇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闻瑕迩讪讪的收了声,不再说话。
很快他们便走出了密林,逆着光,看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人影。
阮烟横抱着云杳站立在一个山洞前,只见他俯下身在云杳眉心的红痣上轻吻了一下后,便直起了身,朝洞口道:“冥丘少君闻旸可在此处?”
闻瑕迩闻得此言身形一怔,还不待他从惊愕中缓过来,便看见那漆黑一片的洞口里走出了一个身影。
只需一眼他便认出了那个身影。
那是他自己。
更确切些,是他前世的自己
他从洞内缓步走出,双眼猩红,神情冷然。
眉目之间满是肃杀之气,绛色的衣袍上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在他行走之间,却有暗红的血液不断从他的衣摆处砸落之地。不用想便知道是他的衣服上浸透了鲜血,只不过同是红色看不大出来罢了。
这是前世屠尽了仙道十万余修士,从一汪血河中走出来的冥丘少君,闻旸。
闻旸的目光在阮烟身上轻扫了一下,“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被我杀的?”
阮烟道:“都不是。”
闻旸抬手按了按眉心,猩红的眼眸中时不时有黑色的阴气划过,“......那你来做什么?”
阮烟把云杳的身体往地上轻轻一放,道:“他临死前说想见哥哥,我就把他带来了。”
闻旸手上的动作一滞,这才把目光缓慢的落到地上躺着的人身上。
地上的人,有一张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的不同,便是眉心上那一颗小小的红痣。
“滚开!”闻旸手一挥,运气一道强劲的气流,阮烟猝不及防,身形被震退了数十丈远,直到背触到一棵树才停了下来。
阮烟稳了稳心神,从树身上直起身,又往前走去,直到与闻旸隔了差不多三丈的距离,这才停下来。
他道:“冥丘少君可看清楚了,这人是不是你弟弟?”
闻旸蹲下身将云杳抱了起来,猩红一片的眼底看不出半分情绪,唯一可见的只有眸中间或流露出的阴戾之气越来越浓厚,几乎占满了他整双眼。
这是一个人,被阴气业障缠身,神志处在崩溃边缘的征兆。
闻旸抱着云杳许久也不曾说出一句话。
云杳的胸膛毫无起伏,面容平静像是陷入了沉睡。紫色的衣衫被他身上的血浸染,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是谁做的。”闻旸平静的问道。
阮烟立刻道:“我是从荒暨山修士手中将他捡回来的,他们说这人是你的弟弟,一定也是心狠手辣的魔头,所以一群人围攻他一个,活生生让他力竭而死。”
“荒暨山……”闻旸把云杳的尸身从怀里轻轻放下,站起了身。
他此刻身上的阴气已经厚重到肉眼可见的地步,他却浑不在意,脱下身上的衣袍盖在了云杳的身上,而后身形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他朝着荒暨山的方向去了。
第49章 断绝
闻瑕迩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在孤星庄看见阮烟时会有一种怪异的熟悉之感,原来是因为当初将云杳尸首送到他面前的,正是阮烟。
只是那时的他因为不断的用自身精血祭出灭灵阵,造下杀孽,已经被业障和阴气反噬,变得神志不清,现在回忆起来那段记忆仍然有些模糊,这才没能在第一眼就认出阮烟。
阮烟见闻旸已离去,俯身将盖在云杳身上那件浸透了鲜血满是血腥味的外衫丢到了一旁,随手施了个剑诀把那件外衫划的粉碎,这才把云杳从地上抱了起来。
山洞里忽然传来了铁链晃荡的声音,阮烟看了一眼漆黑的洞口,蹙了蹙眉,没再前进一步。随后使了御行术,带着云杳离开了林中。
画面一转,又回到了孤星庄内。
阮烟替云杳脱了外面那件带血的衣衫,将人平放在了床榻上。
随后从衣袖中取出一颗丹药给云杳服了下去,丹药下肚片刻后,原本胸膛毫无起伏的云杳忽然微张了嘴,从喉中呛出一口无色的水。阮烟忙用衣袖将那水从云杳的唇间擦拭了去,下一刻,云杳便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依旧黯淡无光,仿佛被吸走了魂魄一样。
只见云杳无神的眼珠缓慢的转动了一下,最后落到了床榻侧的阮烟脸上。
他哑声喊了一句:“阮郎。”
阮烟轻声应答,伸出手在云杳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若是清醒的时候也有这般听话就好了。”
云杳从床榻上坐起了身,把头往阮烟怀里蹭了蹭,“阮郎。”
阮烟轻笑出了声,把云杳揽紧怀中,问道:“我解开誓言咒,杳杳你还是这般乖巧好不好?”
云杳早已形如傀儡,自是什么也听不懂,只能依照施咒之人的想法,一昧的顺从,做出让施咒之人开心的反应。
就像此刻这般,他主动抱住阮烟的肩头,仰起脖子在阮烟的唇上不断落下讨好的吻。
阮烟被他无意识撩拨的有些情动,一把将人推倒在床榻上,正要继续方才那个浅尝辄止的吻,便见云杳嘴唇轻启,用极小的声音又喊了一声:“阮郎。”
这一声,令阮烟那颗暴戾阴狠的心生生平复了下来。他按着眉心喘息了几口气没再继续,躺在床榻上的云杳缠了上来,扯着他的衣袖轻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