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垂眸看向阮烟的手中,只见两个刚好手掌般大的木雕娃娃静静的躺在阮烟的掌中。
这是两个男子的娃娃,左边一个要比右边一个略高一些,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含着浅淡的笑,高的那个更是笑的弯起了眼角,眉眼之间的神态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木雕里走出来了一样。
若不是心底真切的恋慕记挂一个人,绝不会将对方雕刻的如此传神。
闻瑕迩回忆起识海中云杳望向阮烟的眼神,心中的哀意竟一时大过了怒火,望着那两个木雕娃娃,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来兄长也看得出来,杳杳是真心喜欢我。”阮烟将那两个木雕娃娃收了起来,看着云杳的脸庞,温声道:“杳杳,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闻瑕迩道:“阮烟,你对云杳做下了这样的恶事,他早已恨你入骨,怎么可能再喜欢你半分?!”
阮烟从容道:“是爱还是恨,等杳杳醒过来,兄长一问便知。”
闻瑕迩寒声道:“他如今被你的誓言咒控制,心智不全,要说出什么样的话还不是由你掌控,何必惺惺作态。”
阮烟道:“十年前我便已解了他身上的誓言咒,他如今这幅模样......”
“你说什么?”闻瑕迩猛地抬起了头,“你解了誓言咒为何他还是现在的样子,为何还会阴气缠身时日无多?!”
阮烟抬手,施展灵力将端坐在一侧不知是醒是睡的修士,隔空随意的擒了一只倒在了身下。
他伸出手掌在那修士的天灵盖上轻轻一晃,一缕金色的魄便从那修士的天灵盖上涌了出来,随着阮烟指间的牵引,缓慢融进到了云杳的身体中。
阮烟暗声道:“他为何会是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他不肯醒来罢了。”
闻瑕迩闻言一怔,看见那缕金魄进到云杳的体内后,对方阖上的眼睫微弱的颤动了几下。
他道:“你在将这个人的精魄,引到云杳的体内?!”
阮烟抬眼看他,手上的动作却是未停,似乎十分熟练,“若不是我这些年一直在用这样的方法替杳杳续命,兄长可还有今日得见杳杳的机会。”
那修士体内的生机正随着阮烟指间的抽取,迅速的散去,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皮肤下陷犹如干透枯败的树枝,最后,头一偏,再也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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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远道眼中的阮庄主:绿的发亮。
第50章 恻隐
阮烟停下手中的动作,在云杳的耳畔轻唤了一声:“杳杳。”
云杳似有所动,搁置在地上的手臂动了一下,须臾后,睁开了双眼。
只是那眼眸中仍是一派死气沉沉,看不见半点活人的神采。
阮烟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又从殿内的修士中隔空捉了两个噙来身边,如法炮制,继续抽取这些修士的精魄融入云杳的体内。
“你不想醒,我就将庄内所有活人的精魄移进你的体内,为你续命。”阮烟道:“直到你清醒为止。”
闻瑕迩看着那两个修士急速的老去,蹙眉道:“你用这样阴损的法子替云杳续命,只会让他身上的阴气越来越重,生魂散的更快!”
阮烟凝视着怀中的云杳,“兄长不肯为云杳续命,我便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他说到此,睨了闻瑕迩一眼,“我比你更爱他,为了他,即便逆天换命,有违天道我也在所不惜。”
闻瑕迩气的额间有青筋隐动,也顾不上自己此刻处于逆势,蹬着腿一脚便朝阮烟身上踹去,“不是你这个疯子,我弟弟一定会长命百岁,平安终老!”
阮烟看也未看他,凝起一道剑气朝他的腿上打了过来。闻瑕迩立刻收回腿躲开这一击,剑气击打到地面,留下一个一指宽却看不到底的洞。
“兄长还是本分些好。”阮烟抽取完那两个修士的精魄,转手又擒来几个,“有我在,杳杳一样会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闻瑕迩眼睛发红,恨不得上前一口咬断阮烟的脖子让他再也说不出那些伪善虚伪的话。奈何他此刻被捆的严严实实,除了一张嘴能动,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了殿门上,想着君灵沉能快些赶过来就好了。
阮烟一连抽取了五六个修士的精魄,此刻终于停了下来,“缈音清君和若瑾君二人即便合力,一时半会儿也突破不了这殿内上下的法阵,兄长还是不要心存侥幸的好。”
闻瑕迩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几具横七竖八的尸首,勉力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你将我掳来这里,是想将我的精魄融到我弟弟体内?”
阮烟毫不避讳的颔首,道:“移魂归引阵既然不能将兄长的命数换到杳杳的身上,那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伸手抚了抚云杳的脸颊,唇角的弧度上扬,“血脉相连之人的精魄,终是比旁人的要好上许多。”
闻瑕迩看见面上一派死寂犹如木头娃娃的云杳,沉吟片刻,道:“动手。”
阮烟半眯起眼瞧了他半晌,道:“不急,待我将殿内剩下几个修士的精魄取出,再来取兄长的。”
闻瑕迩蹬腿将阮烟身侧一个半死不活的修士踹了出老远,“你取再多的精魄也没用,饮鸩止渴的道理你没听过吗?!”
阮烟偏头斜了身后被踢出去的修士一眼,道:“想不到兄长竟还是如此纯善之人,倒真让我有些惊讶。”
闻瑕迩道:“你有功夫废话,不如做些切实的。”
阮烟勾唇笑了笑,道:“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说罢便伸出了手,擒住闻瑕迩的肩膀将人抓了过来,随后飞快的在闻瑕迩的天灵盖上轻轻一晃,一缕淡金色的魄便从闻瑕迩的天灵盖中窜了出来。
闻瑕迩瞳孔紧缩,精魄被人活生生抽出体外的感觉与生魂离体相比,难受程度相差的不止一星半点,胸膛起伏的速度诡异的加快,心房处涨的恨不得下一刻便要爆出来了一样。
他死死咬紧下唇硬是没让自己的口中漏出半点声音,身体却再也坐不住了,失去掌控般往地面摔去。
阮烟似笑非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兄长,这便撑不住了。”
闻瑕迩汗如雨下,神志开始涣散,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应阮烟的戏谑,只听见耳畔隐隐有破风之声,有什么东西冲破阻隔,朝他这边而来。
君灵沉一道凛冽的剑光劈向阮烟的后背,阮烟抱起云杳从地面上跃至半空,脚尖轻点虚空,几个掠身飞至殿内深处,随后转过身,面色不善的看着破了阵法闯进来的三人。
君灵沉径直走到闻瑕迩身边将人扶了起来,“闻旸,闻旸。”
常远道紧跟他身后,听到“闻旸”二字后一怔,“......灵沉你喊思君叫什么?”
君灵沉道:“大师兄,你先看看他如何了。”
常远道后知后觉的缓过味儿来,面色迟疑的执起闻瑕迩的脉搏探了探,随即凝聚指间灵力在闻瑕迩几处穴位上点了几下,“无事,只是被夺取了一部分精魄,所幸不多。养些时日便会恢复了。”
闻瑕迩虚无的眼神中有了一丝焦距,他看清面前的君灵沉后,忙开口道:“杳杳......”
君灵沉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看清眼前的景象。
闻瑕迩摸了一把鬓间的湿汗,发现殿中此刻不仅有阮烟,还多出了一个白衣人影,他定睛看了那人几眼,有些不确定的道:“......那是成仙师?”
君灵沉点了点头,搀着他和常远道一同往前走。
阮烟抱着云杳站在殿内深处,看见眼前的人后,唇角的笑意彻底褪尽。
成恕心一向温和的面上此刻涌上了些许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望向阮烟良久,道:“恻隐。”
阮烟沉默了一会儿,应道:“师尊。”
成恕心握紧了手中的青隐剑,眼中似有悔恨之色隐动。
阮烟把云杳的头靠向自己的怀中,道:“师尊这次前来可是取我的性命。”
常远道走到成恕心身侧,扫了一圈地上躺着的尸首后,看向阮烟的眼中满是厌恶,“来清理门户!”
阮烟面色平静,“上一次见师尊,还是师尊亲手废了弟子修为,挑断弟子手筋脚筋之时。这次,想来师尊是要弟子的命了。”
成恕心沉默片刻,道:“当年之事,是为师有负于你。”
阮烟道:“师尊若觉有负于我,今次孤星庄一事,还烦请禹泽山上下不要插手。”
他说完,目光落到人群中的闻瑕迩身上,“这终归是我们自家的家事,兄长,你说呢?”
闻瑕迩正要说话,常远道便站了出来,指着一地的尸体,道:“家事?阮庄主这家事便是把无辜之人骗进来,抽取精魄活活致死?这家事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些!”
阮烟道:“医者仁心,这些医修若知晓自己的性命能救回我家夫人的性命,想来他们也是甘心情愿的。”
“阮庄主这歪理邪说的功夫实在了得,常某着实有些佩服!”常远道手中的白玉如意幻化成了一柄玉剑,说罢便要朝阮烟攻去。
成恕心抬手以剑挡住常远道的攻势,道:“大师兄,由我来吧。”
常远道犹疑道:“你可狠的下心?”
青隐剑出鞘半分,成恕心道:“我尽量。”
常远道:“......不如还是由我来,免得让这小子知晓你对他下不了手,特意钻你的空子。”
成恕心蹙了蹙眉,常远道见后叹了口气,拍了拍成恕心的肩膀,“别硬撑,师兄定会收拾的漂漂亮亮的,不让你有半分后顾之忧。”
“常仙师且慢。”闻瑕迩出声道:“家弟尚在阮烟手中,即便禹泽山要清理门户,还请让我将家弟先带回来再说。”
常远道面色不善的看了他一眼,最后把头一偏,收了剑,什么也没说。
闻瑕迩身上的力气缓了回来,遂往前行径。殿内之人已知晓他的身份,也不必再藏着掖着,闻瑕迩抽出一道赤符,把大黑放了出来。
大黑漂浮在半空中,长大了嘴厉声尖叫。
“如此邪祟之物,果然是闻旸......”常远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闻瑕迩全权当做耳旁风,朝着大黑施下命令,“去把杳杳带回来。”
大黑扭了扭模糊的身体,随后飞快的向阮烟袭去,阮烟持剑闪避,躲开大黑的近身,反手一剑劈在大黑的身上,大黑张嘴一口咬住剑锋,竟是想将阮烟的剑咬碎。
闻瑕迩神色一凛,“松口,攻他背后!”说罢便抬手打出几道惊雷符向着阮烟的背后而去。
两方夹击,阮烟丝毫不见慌乱,松手弃剑,凝起一道剑诀便向大黑身上打去,大黑闪躲不及被击中了身体,疼的嘶叫了一声,口中的剑随之一松,被击退数丈。
阮烟伸手握剑,反身劈出一道剑光与惊雷符正面抗衡,一时殿内风声大作,电光凛冽,灵力四泄。
两股力量不相上下,僵持许久,最终在半空中爆裂开来,形成的气流将殿中的一应摆件全都震成了粉碎。
阮烟的修为不俗,方才为了控制赤符与阮烟的剑气抗衡,闻瑕迩已耗空了体内大半灵力,云顾真的修为一般,体内没有太多的灵力供他消耗,下一波攻势若再不能分出胜负,他便再难从阮烟手中取得优势了。
这么想着,闻瑕迩心中也生出了破釜沉舟的念头,他刚要抬手咬破指尖,一个黑影便从上空掠过,挡在了他的身前。
“缈音清君?”闻瑕迩看着君灵沉的背影有些莫名。
君灵沉左手持着留阙,留阙剑锋指地,剑身上隐隐有青光浮动,气势如寒光,肃杀之气昭然若揭。
他道:“不准再用灭灵阵。”
闻瑕迩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刚准备咬手指滴血,君灵沉就知道他要用灭灵阵了?也料的太准了。
君灵沉语毕提剑而上,剑气凌然,直逼阮烟。
阮烟面色一沉,单手召出十三剑阵与其抗衡,霎时间,气劲翻飞,暗风涌动,殿内碎落的粉末被卷入其中,视野变得模糊难辨。
大黑托着模糊的身体悠悠的从后空飞了回来,闻瑕迩一看见大黑便朝大黑招了招手,指了指阮烟怀中的云杳。
趁着阮烟和君灵沉对峙之际无力分神,将云杳带回来才是良策。
大黑心领神会,一下子飞跃至房梁最高处,极其小心的在上空穿行,等飞到阮烟的头顶上空之时,见阮烟又抬手往剑阵聚了灵力,乘其不备一跃而下——
阮烟敏锐的察觉到上空有东西向他袭来,仰头召出一剑便要向上空的大黑刺去,留阙在此刻忽然长鸣,长驱直入一举击穿剑阵。
阮烟被剑阵的反噬击的倒退数步,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抱着云杳的手随之失了力道,他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再要伸手抓住对方之时,大黑已经咬住云杳的衣服飞至了半空。
“杳杳,杳杳……”阮烟目眦欲裂,抬脚就要去追,两道剑诀倏的射穿了他的肩膀,身形一滞,最终不堪重负的倒在了地上。
大黑咬着云杳迅速的飞到了闻瑕迩身前,闻瑕迩手伸到半空将人稳稳的接住,抱到了地面。
“杳杳,杳杳。”闻瑕迩喊了几声,“我是哥哥,杳杳。”
云杳神情木然,黯淡的眼珠却微弱的动了动,只见他缓缓抬起了手,抓住了闻瑕迩胸前的一片衣角。
闻瑕迩立刻回握住云杳放在他胸前的手,“杳杳,我是哥哥,我是哥哥。”
云杳眼睫微颤,抓着闻瑕迩的手陡然一紧,视线随之缓缓上移,在看清闻瑕迩的面容之后,一片死寂的眸中终于浮现出些许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