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动了动唇,气若游丝的开口说道:“哥哥,你来接我回家了……”
闻瑕迩只觉喉头一热,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喉间涌上来。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哑的道:“哥哥来,带你回家了。”
云杳面上浮现出一个满足的笑,泪珠却顺着他的眼眶滚落下来,“哥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他说完这句,身体便如风中之烛一般颓然倒地,闻瑕迩愣了一瞬才倾身抱住了他,二人顺势跌坐在了地上。
闻瑕迩紧搂着云杳,替他拭干脸上的泪,“不是你的错,是哥哥的错。是哥哥没能,没能保护好你。”
云杳摇了摇头,想张嘴说话,口中却忽然涌出一口鲜血。
闻瑕迩手足无措的看着云杳口中不断冒出的血,蓦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常远道,“常仙师,请你救救我弟弟……”
常远道紧锁着眉在原地驻足,没说救也没说不救。
“大师兄。”君灵沉收了剑从前方走来,目光胶着在常远道身上。
常远道暗叹了口气,走到闻瑕迩面前半蹲下身,伸出两指搭在云杳的脉搏之上,须臾后,眉头皱的更紧。
他收回了手,在云杳脸上打量一眼后便站起了身,开口道:“心脉俱损,阴气缠身,回天乏术。”
君灵沉走到闻瑕迩身前,轻喊了一声:“闻旸。”
闻瑕迩平静的给云杳擦干脸上的血迹,道:“哥哥带你回家,现在就带你回家。”
“杳杳,杳杳......”阮烟拖着浑身是血的身体,连滚带爬的到了他们面前。
君灵沉抬剑便要向阮烟劈去,成恕心却从旁拦住了他,“灵沉......”
君灵沉顿了顿,看见在地上爬行的阮烟,眼中似有所动,随后,将留阙收入了剑鞘之中。
“杳杳,杳杳……”阮烟爬到云杳身前,妄想触碰对方,一道落火符便打在了他的手上,手背被燃烧的火焰瞬时灼的血肉模糊,他却像感知不到一样,琥珀色的瞳孔里只印着一个人影,“杳杳,你醒过来了?杳杳。”
闻瑕迩眸中泛起血光,“滚。”
阮烟置若罔闻,伸出血淋淋的手眼看着就要握住云杳的右手,那只手却忽然往回一收,他落了空。
云杳闭上了眼,脸颊上的泪痕已干涸。
阮烟愣了愣,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云杳,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看看我。”
闻瑕迩抱紧了怀中人,头埋在云杳的发间。
“杳杳,杳杳,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阮烟疯魔般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浑然不知他与之诉说的对象,早已什么都听不见。
成恕心轻叹了一声,道:“恻隐,人去了。”
“……住口!”阮烟十指陷进了皮肉中,面目狰狞,“他就在我眼前,他就在我眼前,他分明就在我眼前……”
他说完这话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坐起了身将云杳从闻瑕迩怀中一把夺了回来,君灵沉眸光一沉,一道剑气直接击穿了阮烟的胸口。
阮烟却恍若未觉,连身体也未晃动半分,他死死的抱紧怀中的云杳,恨不得将人镶进自己的骨血之中才肯罢休一般,“……你只是在同我怄气不肯见我对不对?我同你道歉,杳杳,我同你道歉,你不要不见我。”
“你放开他。”闻瑕迩起身便要将云杳夺回,却在进身阮烟半丈距离之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
君灵沉伸手接住了他,在他耳畔间道:“还有一人。”
常远道快速了扫看一眼殿内动向,丢下一句“我出去看看”便出了殿中。
闻瑕迩此刻一心一眼只想将云杳的尸身从阮烟身边夺回来,顾不上别的,正要再对着那层无形的结界去,君灵沉制止了他,“这是桎梏结界,一炷香之后才会消失,期间无论施以何法都撼动不了它,还会被其反伤。”
闻瑕迩咬紧了下唇,死死的盯着结界中的一举一动,一语不发。
结界内的阮烟仿佛三魂失了七窍一般,还在抱着云杳不断地喃喃:“我同你道歉,我同你道歉。闻旸已经活过来了,欺负过你的云家也被我杀光了……杳杳,我错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杳杳……”
云杳的手臂无声的垂落至地,阮烟怔了一下,忽然从怀中摸出两个木雕娃娃,“杳杳你看,你看这是你给我雕的。”
他边说边将木雕娃娃往云杳手中送,可任凭他怎么送,云杳也张不开手掌接住,最后因为他送的力气太大,两个沾染上血迹的木雕娃娃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其中刻着云杳模样的那个,脸上被摔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纹。
那张能融进他心间,驱逐他所有污秽阴暗念头的笑颜,再也不复存。
阮烟无声的将地上的两个木雕娃娃捡起,撰进了手中。
许久后,他低头看着云杳的脸,轻声道:“兄长说,你已恨我入骨,可我半分也不信。”他把木雕娃娃放进云杳的怀中,手掌贴在了云杳的心房处,“我想看看,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
一道暗紫色的光从阮烟的手掌和云杳紧贴的心房中亮起,阮烟瞳孔猛地紧缩,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无比。
“你还想对云杳做什么!”闻瑕迩厉声道,甩开君灵沉的手臂就要冲过去。
成恕心拧眉出声道:“闻公子不必惊慌,那只是换心术,以彼心换此心,看清对方心中的所思所想。”
“别过去。”君灵沉将闻瑕迩用力的拉进怀中,“马上就好了。”
闻瑕迩眼中的红意愈渐加深,却是紧绷着唇线没发出一个气音。
须臾过后,结界中的阮烟停了手。
只见他抱着云杳身形不稳的从地上站起,眼尾上挑,勾唇含笑,仍旧是一副艳丽异常,足以勾魂摄魄的面容。
他俯身在云杳苍白的唇上印下一个吻,温声道:“无妨,我爱你便好。”
“杳杳,阮郎来伴你身侧。”
结界轰的一声如镜面般破碎,闻瑕迩抬步便要往前奔去,下一刻,前方便倏的燃起了熊熊火幕,挡住了他的脚步。
而在火幕的另一端,阮烟抱着云杳,转身往殿内的火海深处走去。
闻瑕迩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失了声,控制不住的想冲进火海之中,大黑咬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前进一步,君灵沉把他带离了殿内。
火势蔓延的速度极快,就像是早有预谋般。前殿连着后院,不过几息时间,后院已燃起了火,前殿的房梁被烧的坍塌下陷,已然看不出本貌。
追击庄内不明人士的常远道在此刻赶了回来,看见前殿的火具是一惊,“这个天杀的,死还要拉着殿中这么多修士陪葬!”
成恕心站在一侧,望着前殿的灼灼火光,心中蓦地忆起将阮烟带回禹泽山后的一日。
他问阮烟:“家中长辈可有给你取字?”
十一岁的阮烟身上比同龄的孩子更多了一分小心翼翼的谨慎,只见他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道:“没有。”
成恕心思忖片刻,道:“你年纪尚幼,身世却比旁人坎坷许多。为师不希冀你能以德报怨,但惟愿你日后不管身处何境地,都能怀有一颗恻隐之心。”他说完便挥笔在纸上落下“恻隐”二字,递到阮烟面前,“为师为你取字恻隐,望你能谨记。”
阮烟伸手接过,稚气未退的脸上有些懵懂,却还是展露出笑来,“谢谢师尊,弟子谨记。”
第51章 雨幕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庄内的火势得到了喘息,后院和前院尚在,只是接踵的墙壁被烧的发黑。
惟有起火的前殿,被烧成了一滩焦黑的废墟。
雨水落在前殿的废墟之中,一股难闻的焦味在空气中迅速的蔓延。
闻瑕迩站在废墟前的雨幕中,衣袍尽湿,微垂着头,面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只见不断有雨珠从他的发尾处滑落之地,砸出一小片涟漪之后,又隐入了水中,没了踪影。
大黑少有的停在闻瑕迩三丈之外的半空中,安安静静的没发出任何声响。
雨势越来越大,雨声变得嘈杂,每一声都又重又沉,那声响都仿佛能直击人的心扉,教人生不出半分想负隅顽抗的念头。
君灵沉站在长廊尽头的残骸处,望着雨中的身影,一言未发。
常远道和成恕心对视一眼,发现成恕心脸上仍旧存着悲恸之色,便拍了拍成恕心的肩膀,道:“种何种因,得何种果。你已仁至义尽,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成恕心哀叹一声,道:“若非我当年对他下那般狠手,他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恕心,当年之事若不是你亲自向师尊求情,他还有命活到今日?”常远道十分不赞同,“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何苦再逼迫自己?”
成恕心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但脸上的哀意却并未因常远道的劝解有消失的迹象。常远道知他向来是个固执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遂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君灵沉身上。
他顺着君灵沉望去的方向瞧了一眼后,皱起了眉,斟酌了半晌后语气有些不大自然的问道:“你不去陪着?”
君灵沉目光未挪半寸,道:“他不喜欢。”
常远道:“那你就站在这儿看着?”
君灵沉嗯了一声,常远道讪讪的转了一把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孤星庄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了,阮家旁支的人过几日便会来庄内处理善后。你师兄我是不大想淌阮家这趟浑水的,我过些时辰便走,你二师兄也要同我一起回去……”
“大师兄。”成恕心出声打断,“我想留下来替阮家的人善后。”
常远道立刻回绝了成恕心的提议,“不行!阮家的事你半点都不能再掺和!”
“可……”
常远道:“没什么可是,我以大师兄的身份命令你,跟我一起回禹泽山。”
常远道既把师兄的身份都刻意亮出来了,明摆着就是要让成恕心不再插手此事,成恕心纵使心中再有不愿,也不能当作耳旁风没听见,沉吟许久,还是只能点头答应。
常远道点点头,又接着问君灵沉,“灵沉,那你呢?可是同我们一起回宗门?”
君灵沉道:“不回。”
这答案委实是在常远道的预料之中,他在君灵沉手臂上拍了拍,道:“那你记得传讯回宗门,别又忘了。”
成恕心道:“没错,灵沉,你务必记得时常给宗门传讯,莫让我们担心。”
君灵沉将目光收了回来,在常远道和成恕心身上各自扫了一眼,道:“谢过两位师兄。”
常远道看见君灵沉这幅模样似乎欲言又止,但终归还是什么也没提,瞟了一眼雨中的闻瑕迩,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君灵沉,拉着成恕心离开了。
孤星庄的雨下了三天三夜,从最初的滂沱大雨,到后来逐渐缓和的柔丝细雨,闻瑕迩一直立在雨幕之中,连身形都未动半分。
到了第4日的白日,雨势彻底止住,上空的乌云随之慢慢的散去,有阳光破开层层阻挠,从云头里钻了出来。
闻瑕迩正感觉到身上传来一丝暖意,头顶上方便多了一道阴影,他有些迟缓的抬起了头,便看见君灵沉撑着伞站在他身前。
额头上残留的水珠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滚落至眼眶中,他无意识的眨了眨眼,眼中的景象混沌了一瞬,遂又复原。
闻瑕迩伸出手握住伞柄的上方,想要接过君灵沉手中的红伞,君灵沉握住红伞的手却分毫未动。
闻瑕迩手指动了几下,开口道:“缈音清君不把我抓回禹泽山问罪吗。”几日都没有吐出一个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暗哑,闻瑕迩正欲抬手捏一捏喉咙,便控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未进水的嗓子干涩难忍,他松开抓住红伞的手,捂着喉咙咳了好半会儿也不见好转。
忽然,只见君灵沉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隐隐有青色的光从对方手掌间涌出,几息后,他喉间的那股干涩痒痛之感得到了缓解。
闻瑕迩放下捂着喉咙的手,发现不仅是喉咙,包括他之前体内受的伤也因为君灵沉方才的举动有了复原的迹象,身上的衣服也干了。
君灵沉收回了放在他肩膀处的手,道:“林中有一处泉眼。”
闻瑕迩道:“你不抓我回去问罪?”
君灵沉道:“你无罪。”
闻瑕迩愣了一下,不知该作何表情,“……我曾让仙界血流成河,是你们口中的邪魔外道。”
君灵沉蹙眉,却是阖了唇没有说话。
等了片刻后,闻瑕迩再度抬手握住横隔在他和君灵沉之间的红伞,道:“多谢缈音清君这些时日的照料,这伞我便暂时借走了,他日定当归还。”
这柄红伞是当日在夙千台内君灵沉亲手送给他的那一把,只是那时的他在对方面前是个能够装傻充愣的小弟子,即便收下这把伞也不觉有愧。而如今他是闻旸,这柄红伞就像是他从君灵沉手中换了一个身份骗过来的一样,他虽有归还之心,但眼下青天白日离了这伞顷刻之间他便会灰飞烟灭,是以只能腆着脸再向君灵沉借些时日,等之后找到可以替代的,再还给君灵沉。
君灵沉沉声道:“你要去何处?”
闻瑕迩趁着君灵沉说话时用了些巧力将红伞从对方的手里夺了过来,君灵沉握了个空,骨节分明的手指突兀的停在半空中。
闻瑕迩将伞柄搁置在肩头处,伞面下压,遮挡住君灵沉向他投射而来的目光,却是答非所问,“天大地大,自有我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