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看也没看迟圩,“吃你的饭。”
迟圩一腔好意得到了冷漠的对待,气馁的撇了撇嘴,端起碗继续吃了起来,不敢再插话了。
闻瑕迩手撑着头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了身,“我出去一会儿。”
迟圩立刻仰起埋头苦吃的头,“恩师我陪你!”
闻瑕迩瞧了一眼迟圩嘴边的饭粒,“不必,我去外面逛一会就回来。”说完又看向君灵沉,道:“缈音清君早些休息。”
君灵沉闻言,眸中情绪微动,随即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随手掐了个诀,一只精巧的玉蝉便凭空出现在了君灵沉的掌间。
君灵沉从玉蝉里拿出一个霜白色的灵石袋子,递到他面前。闻瑕迩愣了一下,“……做,做什么给我灵石。”
君灵沉道:“你身无分文。”说完便牵过他的手,把灵石袋子放进了他的手中。
闻瑕迩感受着手上沉甸甸的重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阖着唇好半晌才迟疑的道:“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君灵沉淡声道:“早些回来,别太晚了。”
闻瑕迩无声的收下了这袋灵石,轻点了点头,转身出门走了。
迟圩在一旁看的一愣一愣的,咽了口口水后,发出肺腑的向君灵沉发问:“……前辈,你是不是特别有钱啊?”
君灵沉从鼻尖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迟圩闻言眼睛一亮,看向君灵沉的眼神里满是憧憬,“就是那个……前辈,我最近手头不大宽裕,能不能先向你借一点?”他说完又立马补充道:“我保证三月之内一定还上,我拿另一位前辈的名声起誓!”
君灵沉淡淡看了迟圩一眼,随后从玉蝉里又取出了一袋灵石。迟圩见状赶忙擦了擦手,起身接过,一脸心花怒放的模样,“谢谢前辈,谢谢前辈嘿嘿嘿……”
君灵沉道:“三月内还不上,之后以十倍奉还。”
迟圩拿着灵石袋子的手一僵,有些不敢相信的望向君灵沉,“前辈你方才都没让我恩师十倍奉还,怎么到了我这里还不上就要还十倍了?!你这是歧视!差别对待!”
君灵沉一个眼神也没给迟圩,任由对方在原地义愤填膺的抒发不满,自己则转身回了房。
迟圩觉得此刻自己手上的灵石袋子握在手心里就跟个烫手山芋一样,他坐回了原位,战战兢兢地打开了袋口,看见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灵石后差点被晃瞎了眼,喃喃道:“这准师娘还真是个有钱的富家公子哥,我恩师眼光可真是毒辣啊……”
他说完后又突然记起他恩师目前并没有追到这位富家公子哥的事实,遂又喝下一口汤,自言自语道:“实在不行霸王硬上弓得了,这么有钱的公子恩师一定不能错过……”
入夜之后的墨南,街道上仍旧热闹非凡,张灯结彩。
原本黑寂的夜空上,此时正燃放着异彩纷呈的烟花,绚烂明亮,照亮了整座城。
火树银花无夜天,今朝尽兴不入眠。
闻瑕迩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天空上的烟花,眼神定定地,像是在透过头顶上的这片花海,在看些别的东西。
“啊对不起……”稚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闻瑕迩收回看向烟花的目光,转过身后,便看见一个五六岁的男童手里拿着一个断了一半的糖人,正眼含歉意的看着他。
男童指了指闻瑕迩的手臂,道:“哥哥对不起,我不小心把糖弄到你袖子上了。”
此时街道上密密麻麻的皆是人,不小心互相碰撞到也不足为奇,闻瑕迩把衣袖上的糖渣拍落至地,道:“没事,你不必在意。”
男童点了点头,拿着手上还残留的半个糖人就要往嘴里送,闻瑕迩下意识的出手制止了他。
男童茫然的抬头看向他,“哥哥?”
那男童的身量不过闻瑕迩小腿,方才未抬头时大半张脸都隐在前后左右人群的阴影中,惟有一双眼睛还算清明。此刻他仰起了头,头顶上灯笼映出的火光,将他整张脸衬的异常清晰,尤其是眉间那颗惹人注目的小红痣,红亮的有些夺目。
闻瑕迩抓着糖人竹签的手一顿,直直的看着面前的男童。
男童又喊了他一声:“哥哥,你怎么了?”
闻瑕迩从晃神中转醒,沉默良久,才道:“……糖脏了,不能再吃了。”
男童啊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心,“可是这是一个过路的好心哥哥才给我买的,我还一口都没吃。”
闻瑕迩收了手,瞥见街道不远处正在卖糖人的摊子,说道:“我再给你买一个。”
“真的吗?”男童开心的眼都笑弯了,“谢谢哥哥,买糖人的就在那里!我带你去!”他说完便主动的牵起了闻瑕迩的手,拉着对方往卖糖人的摊子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错开人群,很快便来到卖糖人摊子前。眼下街道上聚集的人都在仰头欣赏着天空上的烟花群,所以买糖人的人并不多。
卖糖人的摊贩做好一个兔子递到一个小孩手中后,闻瑕迩身边的男童便忙凑了上去,兴奋的道:“我想要一只老虎嘻嘻嘻……”
摊贩看见他后一笑,“小公子,你方才不是才来买了一只老虎吗,这么快就吃完了?”
男童摇了摇头,有些可惜的道:“我一口都没吃上就碎了。”
“这样啊……”摊贩舀起糖浆开始着手画虎,“那我再多送你一只老虎吧,以后记得常来啊。”
“真的吗,谢谢老板!”男童转过身扯了扯闻瑕迩衣袖,“哥哥你听见了吗,老板说要多送我一只!”
闻瑕迩点头应声:“听见了。”
男童嬉笑着把头转了回去,目不转睛的看着摊贩用糖浆画虎的动作,生怕遗漏一个瞬间。片刻后,两个栩栩如生的糖老虎出炉,摊贩用竹签固定好后,把糖人递到了男童面前,“两个糖老虎,小公子这次可得拿稳了别再掉了。”
男童忙不迭的点头,欣喜的接过两只糖老虎,信誓旦旦的道:“我这次一定不会再把他们嗑碎了!”
他这幅小大人的语气把摊贩给逗笑了,闻瑕迩把灵石递到摊贩的的手中,低头对那男童道:“糖人买好了,你也该回家了。”
男童咔嚓一下在老虎的尾巴上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过一会儿再回去……”
闻瑕迩道:“你一个人在街上不安全。”
男童嚼着糖道:“可是现在时辰还早,我还想……哎呀是那个大哥哥!”他突然伸出手指着闻瑕迩的后方大声喊道。
闻瑕迩转过身望去,便见到一个身穿黑衣,脸上含着淡笑的男子正缓步向他们走来。
黑衣男子行至他们面前,对着闻瑕迩开口道:“想不到,竟能在此处见到童子。”
闻瑕迩定定的打量了这黑衣男子一眼,蓦地记起此人是在孤星庄中对他出口不逊的三人里其中的一人。
闻瑕迩自觉记忆力不错,但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此人,他将此归功于面前这位的长相实在太过普通,属于丢进人群里很难找到的类型,对于看惯了修仙界一众俊男美女的闻瑕迩来说,太难记住了。
“哥哥你怎么来了?”男童走到黑衣男子的身边,眼神亮晶晶的望着他。
黑衣男子低下头温声道:“你父母已经在到处找你了,你得回到他们身边去了。”
他说着便指了指后方不远处站着的一对男女,其中的男子高声道:“快回来,还想在外面野到几时?平白害你娘担心难过。”
男童瞥了瞥嘴,不情不愿的往那对夫妇身边走去,走到一半时忽然转过身对着闻瑕迩和那黑衣男子开口道:“谢谢两位哥哥今天晚上请我吃糖人,等我长大了我也请你们吃!记得来我家找我啊!”
他说完便小心翼翼的护着手中的两个糖老虎往那对夫妇的身边跑去了。
闻瑕迩见那男童的父亲先是狠狠的在对方屁股上拍了一掌,随后又将人抱了起来,一手牵着妻子,一边劈头盖脸的骂那男童,往远处走了。
等那三人的人影消失在了人海中,闻瑕迩才收回了目光。
他转而看向对面一直看着他笑的黑衣男子,语气不咸不淡的道:“看来阁下是从那场大火里死里逃生了。”
第53章 月孤
“大火?”黑衣男子面上的笑止住,“看来在我离开孤星庄后,庄内发生了些变故。”
闻瑕迩目光淡漠的打量着对方。便听黑衣男子又道:“我在筵宴结束那夜便离开了孤星庄,不知孤星庄出了什么事,童子方便告知否?”
闻瑕迩思忖片刻,道:“一场大火,烧了大半个庄子。”
黑衣男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幸亏我离开的早……”
闻瑕迩道:“是啊,阁下可真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黑衣男子回神,笑着看向他道:“并非未卜先知,只是因那日在院中冒犯了缈音清君,不便再留在庄内,惹得仙君不快。”
闻瑕迩收回了目光,显然是对此人的解释并不感兴趣,“哦,那看来是阁下你赶巧了,正好躲过一场祸事。”
“谁说不是呢?歪打正着让我逃过一劫。”黑衣男子又朝闻瑕迩的方向走近了几步,闻瑕迩不动声色,便听黑衣男子道:“孤星庄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还望童子能告知一二。”
闻瑕迩意味不明的睨了黑衣男子一眼,“阁下若是有心探查,不妨亲自返回孤星庄一趟,届时真相自会大白。”
黑衣男子闻言,抿唇笑意更甚,缓声道:“我不过路遇童子随口一问罢了。在下虽不才,但却知晓好奇心这种东西往往会让人弥足深陷,最终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也是常有之事。”
闻瑕迩道:“阁下倒是个明白人。”
黑衣男子道:“童子未尝不是。”
最后一声巨响划过长夜,头顶上绚烂的色彩黯淡了下来,烟花散尽,声响隐没,天空又回到了漫无边际的沉寂墨色。
黑衣男子仰头看了看上方的天空,遂又低下头目视着闻瑕迩,似有些惋惜的开口道:“今夜的烟花落幕了。”
闻瑕迩点头道:“是时候回去了。”
烟花盛会结束的档口,聚集在街道上的人群已经开始往四周慢慢的散开,往回程的方向去了。
黑衣男子却没有半分想要离开的迹象,只听他道:“月上中梢,不知在下可有幸与童子去湖心小酌一番。”
他说完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湖面,那湖平时是供墨南城中百姓放赏河灯之用,今夜因城中燃放了烟花,故无人放灯,眼下清幽的湖面上惟有一叶小船,随着水声的潺动,在湖面轻微的摇摆着。
闻瑕迩远远的望了一眼那船,透过绸面的船舱,能清楚的看见舱内燃着的烛火,似是早有准备。
“童子,请。”黑衣男子微微俯首往湖面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闻瑕迩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对方,道:“阁下这等姿态,莫不是在迫我上船?”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从容应答:“岂敢,我只是与童子一见如故,有心想与童子结交一番,还请童子赏面,莫要拒绝我才是。”
闻瑕迩却是不温不火的道:“我与阁下不过数面之缘,阁下这条船若是贼船,我轻易上了难保不会血本无归。”
黑衣男子凝眸看向闻瑕迩,眸中若隐若现的浮动着难以琢磨的情绪,只见他无言片刻,忽然几步上前伸手摁住了闻瑕迩的肩膀,闻瑕迩眉梢一挑,旋身便要躲过,谁料对方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一般,竟是倏的松开了摁在他肩膀的手。
正在闻瑕迩感到惊疑之时,黑衣男子脚尖在地面轻点,随即一个迅速的掠身飞到了他的身后,闻瑕迩心中警铃大作,抬手便要抽符往后方人身上打去,却在即将抽出赤符之时动作一顿,这人是敌是友暂且不明,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他犹疑了一瞬便慢了一步,对方站在他身后毫无半分拖泥带水,故技重施又摁住了他的肩膀,再也没留给他喘息的时间,带着他在夜色中穿行,往湖心中停着的小船而去——
闻瑕迩本想在途中一脚将人踹进湖里,可又觉此人言谈举止甚为怪异,怎么看都不对劲,遂冷静了下来,且看对方之后如何动作,再作打算。
这黑衣男子的修为闻瑕迩暂时摸不透,但通过方才短暂的交手不难看出这是个身形动作不俗的修士,不过瞬时之间,对方便已带着他从墨南城中最繁华的街道飞身至那片小船之上。
小船不大,船身上忽的站上来两个男子,因此受到了冲撞,开始在湖面上来回的晃动。
闻瑕迩险些没站稳摔进了湖里,那黑衣男子摁在他肩膀处的力道又重了些,把他往回拖了上来,有惊无险。
等船身平稳之后,他蓦地松开了手,微弯下腰掀开了遮挡着船舱的帷幕一角,看向闻瑕迩道:“童子,请。”
闻瑕迩站在原地未动,没说进也没说不进,对方没有催促,但掀着帷幕一角的手却一分也未动。
闻瑕迩拍了拍肩头被抓的有些起皱的衣服,随即弯腰掀开帷幕另一角,走了进去,黑衣男子见状笑了笑,没说什么,紧随其后。
船小,船舱亦小,只见船舱中间横隔着一方四四方方的矮小案几,案几两侧各放着一个蒲团,这样一来便占据了船舱的大半空间。
闻瑕迩挑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蒲团盘腿坐下,那黑衣男子走在他身后,见他一来便坐在路中,身形恰好将前方通行的路遮挡住,仅留下左右两侧狭窄的小道,若不刻意猫着身子实难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