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觉得你就是在同我说笑。”闻瑕迩道:“若佛珠是那炼蛊之人用来混淆视听的,你到时去到应天长宫后该如何自处?该如何全身而退?不怕被应天长宫的人诟病?”怕不是缈音清君一世盛名都要葬送于此。
“那又如何。”君灵沉淡道:“问了便问了,何须多作解释。”
世人皆道缈音清君性子清冷寡淡的紧,可闻瑕迩听得君灵沉这句话,却莫名觉得君灵沉这人性子不止是孤冷,这孤冷间还藏着教人极难的察觉的傲气。
面对着一桩迷雾重重的祸事,好不容易摸到端倪,他却不似常人那般小心翼翼的抽丝剥茧,旁敲侧击,反而挑了一条直面与其对峙的路,避也不避,这是何等的傲气。
孤傲。
这两个字用在君灵沉身上,竟也莫名的契合。
闻瑕迩抿唇未语,眸中却覆上笑意。他道:“我也去司野,恰好与你同行。”
“你回家去。”君灵沉再三重复。
“缈音清君怎的连我去何处也要管吗?”闻瑕迩上前一步,“若不喜我同行,大可再设下一道屏障隔了我的路。”
话音方落,他身前竟真的又生起了一道屏障,君灵沉道:“此事你不必插手。”说罢转身离开,那抱着小孩的弟子朝他扯出一个微妙的笑来,也跟着君灵沉走了。
闻瑕迩符贴屏障,光影退散,抬步欲追上去,又止住。他停在原地思虑一番后,忽的抬手画阵,阵成形后跨了进去,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朗禅从家宴中才抽身,离开正殿不过须臾功夫,眼前虚空便倏的浮现出几个字:快来后门接我。
朗禅见后稍稍一愣,旋即半信半疑的穿过后院往偏僻的后门处走去,却见一道红衣身影正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
朗禅上前去,拍了拍闻瑕迩的肩膀,“阿旸。”
闻瑕迩掀开眼帘,看清眼前人后,皱眉道:“你怎么才出来,我快困死了……”
“我也不知你会突然大半夜的跑来找我。”朗禅欲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去我房里睡。”
“好兄弟。”闻瑕迩贴到朗禅背后,手搭在对方肩上,有气无力的道:“我今日从冥丘到崇天楼,又从崇天楼跑到司野,我是真的不行了。”
朗禅笑了笑,十分上道的将他从地上背起,“那我今日便做一回你的兄长,把你背回去。”
“今日你是兄长,明日我是兄长……”闻瑕迩打着哈欠道:“风水轮流转......”
朗禅听他声音实在困的紧,却还要争论一番谁是兄长,便道:“你且安心睡吧。”
闻瑕迩阖上了眼,仍旧问道:“你屋中几张床榻?”
朗禅道:“自是一张床榻。”
“远来是客。”闻瑕迩毫不客气,“床榻该留给客人......”
“你是真困还是装困?”朗禅啼笑皆非,“怎的还有精力肖想我的床榻?”
闻瑕迩呼吸变轻,“不习惯同......别人一处睡......”
朗禅轻笑道:“我知晓了。”
日光倾泻而入,闻瑕迩睁开双眸,见上方是极为陌生的景象,缓了一会儿方才忆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坐起,昨夜他喝了酒又折腾了一宿,眼下醒了只觉头浑涨的厉害,他揉着头喊了一声,“阿禅。”
未听得回音,想来是不在房中。闻瑕迩下床穿衣,走至外室,见桌上放着一盅汤,边上还附着一张纸条,写着醒酒二字。
他打开那盅盏喝了两口,苦的他立刻放下再不去碰一下,这时门忽然被推开,朗禅走了进来,见他清醒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你要睡到正午去。”
“来你家中做客,哪里有睡到午时去的道理。”闻瑕迩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清清口中苦味。
朗禅道:“你当真是来应天长宫做客的?”
闻瑕迩放下茶杯,“怎么?莫非我连来你家做客都不成了?”
“阿旸多想了。”朗禅指间弹出一道明光打向门外,“只是你来的太过突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闻瑕迩摸了一把下颌,叹道:“有些事就是要措手不及才好啊......”
朗禅笑道:“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你也多想了。”闻瑕迩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平白无故的看我做什么?”
闻瑕迩望向门外,似笑非笑,“看你家朗翊大哥有没有欺负你。”
话音方落,一名应天长宫的弟子便端着一盆清水从屋外走进,先是朝朗禅颔首,再看见他时,面上表情颇为惊讶。
“放过去吧。”朗禅眼神示意,那弟子便将清水放下,问道:“二公子可还有何吩咐?”
朗禅偏头望他,“你头次来,我也不知你要些什么。”
闻瑕迩想了想,摇头道:“不必费心。”
朗禅颔首,这才让弟子退下。
闻瑕迩用清水擦洗一番,方才觉得体内残存的酒气散去,随口道:“我昨日半夜才到了应天长宫,你让我在这儿住了一宿,可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
朗禅愣了一下,道:“怎的突然想起来说出这话?”
闻瑕迩放下帕,“适才发觉昨夜我冲动了些,不该这般来找你的。”
“阿旸多虑。”朗禅不以为意,“你我二人关系本就不是辛密,便是你当下从应天长宫正门处进来,也断不会有人敢拦你半分。”
“当真?”闻瑕迩手指屋外,“那不如我眼下就从你们应天长宫门外走一遭,看是否如朗二公子所说无人敢阻拦。”
朗禅作出一个“请”的手势来,“君请便。”
闻瑕迩啧了一声,拍开朗禅的手,“与你说着玩的,我今日便在你家中坐坐,打发时间。”他往屋外走出,“左右你这应天长宫我还未逛过。”
朗禅跟上他,“阿旸错了,这是朗宫主的应天长宫。”
“朗二公子难道分不得一方天地?”
朗禅笑道:“应天长宫,只有一位宫主。”
闻瑕迩亦笑,“那我是不是该前去拜会这位朗宫主?”
朗禅听罢略作思忖,道:“他眼下想来也该得了闲。”
“那便有劳阿禅带路。”闻瑕迩兴致颇高。
朗禅倒也未做推辞,带着他一路穿过石桥长廊,最终来到一方正殿前。朗禅向站在殿外守着的两名弟子点头示意,两名弟子在闻瑕迩面上扫视一番后,其中一名便背身步入殿中。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阵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名弟子疾步走来,见到朗禅后作揖道:“二公子,缈音清君到访,此刻正往殿中而来。”
朗禅闻言瞥了身侧的闻瑕迩一眼,闻瑕迩状似惊诧道:“这样巧。”
“前去恭请缈音清君。”朗禅收回视线,“不得怠慢。”
他话音才落下,殿外的台阶上便已显出了一道白衣人影。
闻瑕迩远远的看着,明知故问,“这人是谁啊?”
朗禅挥手让站在面前的弟子去请,“阿旸还要再装?”
闻瑕迩摊手,表情极为无辜,“我与这位仙君可是极不对付,若知晓他要来,我必定转身就走。”
朗禅沉吟道:“现在走也还未晚。”
“晚了。”闻瑕迩哥俩好似的拍了朗禅肩膀一掌,“前有狼后有虎,跑不掉了。”
朗禅被他这番比喻逗笑。
君灵沉已步入殿前,看见他后眸中神色微动。一人这时恰好自殿内走出,这人面容清秀,身着玄衫,头发一丝不苟的以金冠束着,平添几分英气。单看长相,却是与朗禅并无相似之处。
闻瑕迩还是头一回见到朗翊,想来朗翊也该是第一次见到他。只见朗翊先朝君灵沉的方向轻拱手,转而又将视线落于他身上,“二位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失礼了。”
闻瑕迩余光似有若无的往君灵沉的方向瞟了瞟,“朗宫主客气,我前来应天长宫拜访也未提前递上拜帖,这才是失礼了。”
朗翊收手拂袖,“闻公子与二弟是至交好友,这些虚礼不要也罢。”说完又侧身让出一条道来,“久站不便,还请缈音清君和闻公子入内上座。”
闻瑕迩颔首道谢,抬脚步入殿中时恰和君灵沉同时进殿,他压着声音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尽管再放一道屏障把我遮住。”
第98章 笛容
君灵沉目视前方,脚下步伐平缓依旧,他道:“把佛珠给我。”
这句问话的功夫,闻瑕迩已走到椅前坐下,君灵沉停在他身前顿了一下,便要往对面的椅位而去,他适时出声,“佛珠不要了?”
君灵沉朝他伸出手,闻瑕迩想了想,便将那串佛珠摸出来放进君灵沉手中,随后睨了一眼他左手边的椅位,“坐啊。”
君灵沉没动,闻瑕迩抱肩往椅后一靠,眼中含笑,“不喜欢你就放屏障挡着我啊,眼不见心不烦。”
“是出了何事吗?”朗翊和朗禅二人自后方而来,朗翊看向君灵沉,“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君灵沉拂袖,朝朗翊颔首,背过身于对面的椅位坐下。
朗翊走上主位,朗禅落座于闻瑕迩左手边,低声道:“你方才莫不是又以言语激缈音清君了?”
“没有。”闻瑕迩哂笑,“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朗禅道:“但愿。”
闻瑕迩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脸颊,明目张胆的扫视着坐在对面的君灵沉,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应天长宫弟子奉茶之后,朗翊客套的说了一番场面话后,便开门见山,道:“缈音清君与闻公子今日同时登门,不知是所为何事?”
“并无甚要事。”闻瑕迩率先出声,“只是来与二公子一叙。因着这私事惊动朗宫主,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朗翊摆了摆手,“会友一事实乃人之常情,闻公子言重了。”
闻瑕迩闻言笑了一笑,未再说话。朗翊遂将目光移到君灵沉身上,只听得君灵沉道:“我前来,只为一件事。”
闻瑕迩眉尾一扬,收起散漫姿态。
君灵沉将那串佛珠从手中亮出,定在虚空后浮于朗翊身前,他道:“这串佛珠,可是应天长宫之物。”
朗翊从虚空中取下佛珠握在手里细细端详,少顷,仰首道:“确我应天长宫信物,宫中每一位弟子腕上都有这串紫檀木佛珠,修行时以作平心静气之效。”
闻瑕迩往朗禅的方向靠了靠,低声道:“我记得你手上好像也戴了一串,是也不是?”
朗禅颔首称是,卷起左手半截衣袖露出一串紫檀佛珠手串来,“应天长宫弟子都有的。”
闻瑕迩瞟了一眼佛珠后便端正身形,又接着将目光放到君灵沉与朗翊这二人身上
君灵沉道:“这段时日修仙界中出了一桩蛊毒祸事,应天长宫应知晓。”
朗翊略作思忖,“知晓,我应天长宫司管的司野之境便出现了许多被荼毒的百姓。不过这件事一直由二弟在办,前些时日听说已经解决了此桩异端。”他看向朗禅,温声道:“可是还有什么事未来得及处理妥当?”
朗禅起身,“藏匿于水村中的母蛊前些时日已被斩杀,毒源已除,司野近来也再未出现过百姓被咬伤中毒之事。”
君灵沉将一只瓷瓶凌空放于朗翊眼前,“母蛊不止一只。司野之境虽无蛊毒,但其他地方仍有残余的中毒之人。”
朗翊拿过那只瓷瓶,似有不解,“缈音清君,此为何物?”
“一只母蛊的尸体。”君灵沉声音仍淡,“同朗宫主手上握着的佛珠一起,在炼蛊之人的身上找到。”
主位上的朗翊面色霎时一沉,朗禅听罢亦是皱起了眉。偌大殿内霎时静了下来,众人屏声静气,无人敢轻易出声。
闻瑕迩眼神在殿内众人面上打量一番后,似喟叹道:“说来也巧,那条藏匿在水村的母蛊离冥丘境内不过三十余里。此事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晓后捕风捉影,只怕在这蛊毒祸世一事,冥丘便要被推上风口浪尖……”
他这话一出,应天长宫一众如何还能听不明白?这冥丘少君哪里是来会友人的,分明是借着会友人的幌子同缈音清君一处来质问他们应天长宫蛊毒一事的!
朗禅回身瞥了闻瑕迩一眼,闻瑕迩张嘴做了个“对不住”的口型。
朗翊将装着母蛊的瓷瓶和佛珠齐握在手中,站起身朝君灵沉和闻瑕迩二人拱手道:“我应天长宫立足与修仙界,向来行的正坐得端,此事当中必定有误会。”
说罢向朗禅递去一个眼神,朗禅沉吟片刻,说道:“司野境内也曾遭到蛊毒作乱,水村之时为追查毒源,我亦带着宫中弟子与禹泽山一同斩杀过毒人。缈音清君理应知晓。应天长宫断不会做出这等恶事来。”
朗翊接过话,“这佛珠即便是从炼蛊之人身上寻到,也不能意味我应天长宫便牵涉其中,不定是有人想祸水东引,混淆视听所做的障眼之法罢了。”
闻瑕迩早已料到君灵沉前来应天长宫对峙会面临眼下境况,君灵沉手中并未握有切实的证据,朗家一众只要矢口否认此事与他们有关,仅凭一串佛珠实难定罪。他抱着肩坐在椅上,也不搭腔,且看君灵沉如何应对。
岂料君灵沉语气仍淡,却掷地有声的抛下两个字:“证据。”
闻瑕迩听得这二字后,挑了一下眉。
朗翊道:“什么证据?”
君灵沉从座椅上站起后,看向朗翊,“蛊毒一事与应天长宫无关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