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绪就如脱了缰的野马,漫无目的地撒欢奔跑,他想过了好几种的可能性,每一个都让他十分不悦。
谢然见他许久没有回应,再次开口说道:“任哥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任昀咬了咬牙,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挂断了电话。
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如同夏日的暴雨天似的,阴沉沉的,无数乌云堆积在上面,仿佛下一秒就能打出一个震耳欲聋的雷。曾静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一脚,同他拉开了距离。
“怎么了?”她试探地问。
“没有。”任昀嘴硬地说道。
“你这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欠了几百万,怎么会没事?”曾静瞥了他一眼,说,“等会儿要上镜的,你调整好,不然外面又得说你耍大牌。”
“哦。”任昀冷漠地应道,抬手松了松自己的领结。
·
活动结束之后,任昀回家换了套衣服就出了门。
池青衍几分钟前刚给他回了消息,只有四个字——
恭候大驾。
任昀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压了压自己的帽子。他和池青衍的住处相隔不远,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两个人都看中了这里清净、安保措施严,只不过一个买在一期,一个买在二期,池青衍的房子还要再往里一些。
对方今日大概是没有工作,在家里窝了一整天,开门时还穿着睡衣,一头棕发横七竖八地乱翘着,像是在勾引麻雀来脑袋上筑巢似的。
他戏谑的目光在任昀脸上扫了一圈,扯了扯嘴角,一双凤眼眯了起来:“哪位这么有本事,把你气成这样?这脸黑得都快和我家的锅底差不多了。”
任昀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进了门,轻车熟路地从消毒柜里翻出拖鞋穿上,走到饭厅与客厅交界处的吧台前坐下。
池青衍跟了上来,抬手从旁边的酒柜上拿了一瓶酒。玻璃瓶敲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池青衍撑着脑袋在他对面坐下,用起瓶器撬了木塞。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了许多心照不宣的默契。诸如一旦一方心情不好,另一方就会在家里备好酒,两个人面对面地喝,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抱怨,就能把气消掉大半。虽然随着年龄渐长,任昀来找池青衍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一般都是池青衍找他。
“Screaming Eagle Caber,我爸的珍藏。”池青衍找来两个杯子,把酒倒上,“之前回家时从他酒库里顺的。”
任昀的手指点着吧台台面,等到池青衍倒满酒后,他才停下把玻璃杯拿了过来,贴在下唇抿了一口。
酒是好酒,就是到了他的嘴里,有些没滋没味的。
另一个玻璃杯里也盛满了酒液,正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幽幽的光。池青衍抬手饮了一点,笑着说:“说吧,怎么了?”
“谢然出去住了。”任昀说道。
“啊?”池青衍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任昀又喝了一口,“他今早给我发的消息,说这段时间回自己家住。我问他原因,他说两个人不舒服。”
任昀想起谢然当时淡漠的语气,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和自己说过话。
像是和一个陌生人说话似的。
池青衍看着他,问:“你告诉他了吗?”
“什么?”任昀抬起眼,几根头发垂落在额前。
“还能是什么?”池青衍顿了顿,吃惊地说道,“这么久了,你不会还没出手吧?”
任昀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盯着即将见底的杯子。
池青衍故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要我说啊,你就找个机会把他怼墙上,然后一阵猛亲,严肃地告诉他‘我想假戏真做了,你看着办吧’。”
任昀给了他一个“你是**吗”的眼神。
池青衍又给他的杯子满上,几万的酒在他这就和几十块的啤酒似的,没有丝毫怜惜地往外倒,不多时瓶子里就空了大半。
酒味在室内弥漫,他和任昀的脸上都染上了红。
任昀微长的头发散了下来,遮在他的眉毛上,掩盖了他的目光。
月色从窗边溜进,把吧台分成色彩鲜明的两部分。皎洁的月光之下,大理石的光泽都带了一点冷清的味道。
“我气的是自己没有立场。”任昀喃喃地说,“他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也没那资格生气。”
但就是很不爽。也许是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心里早就把谢然划入自己的私人所有物范畴,现在自己的东西一个理由都没给就要跑了,心中那点偏执就开始恣意作乱,搅弄得他不得安宁。
他想把谢然藏起来,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然后蒙上谢然的眼睛……
谢然的一切都只能让自己一个人看到。
任昀不喜欢谢然在演唱会上跳的舞,也不喜欢他身上的那个属于别人的印记。
“你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各凭本事?难不成是你年纪上来了,本事后退了?”偏偏池青衍还在火上浇油。
任昀用手抵着玻璃杯,抬起头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
“哥,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池青衍忽然严肃起来。
任昀疑惑地看着他:“嗯?”
“你虽然没和我说得很清楚,但当时应该是谢然自己来找你的吧?”
“对……”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又为什么要来找你?”池青衍缓缓地说道。
“他说他想转型。”任昀一字一句地答道,但眼睛里却出现了一点微小的茫然。
“转型不一定非要走这条路。而且,他是要转型成为演员吗?”
“我不知道……”
“你真的没有想过吗?他是一个流量,恋情曝光后粉丝流失速度很快,很有可能半途就会翻车,然后再也起不来了。”池青衍道,“他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呢?”
任昀抿着嘴。
之前曾静就有和他说过,但是当时他心里还对谢然有偏见,分不出心神去思考这些,只想着对方既然要和他做这个约定,他就顺势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了。但是现在池青衍再次提到,他仔细一想,确实能发现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这几年来流量转型成功的不是没有,他们走的路各不相同,谢然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一条艰难还不一定有用的路?
是他们家的公关都是废物,还是说这就是他本人的一意孤行?
如果是后者,他又为什么……
“你真的没有想过,那个人可能就是你吗?”池青衍道,“我前几天刚看了节目,谢然看你的那个眼神,做不了假的。”
他从来没有注意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任昀繁杂的思绪,他看了池青衍一眼,缓缓地把手机从上衣口袋里拿出。
是曾静打来的电话。
任昀接通后“喂”了一声。
“我刚刚收到消息,今早有人拍到谢然和陈宇皓一起去警察局,某区上黑帖都盖了好几百层,说什么的都有。”曾静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谢然那边的公关已经下场了,过一会儿就会发澄清——他父亲去世了,他是去办理销户的。”
任昀手一抖,差点碰翻了桌子上的酒杯。
酒意在顷刻间离他而去,他的脑袋顿时恢复清明。
任昀猛地从高脚凳上站起,抓过旁边自己的外套随意一披,就往大门走去。
池青衍看着他的脸色由白转青,一双眉头紧紧皱起,心想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任昀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正一手撑在门上穿着鞋。
“怎么了?”池青衍问。
任昀凉凉地说:“我要去找谢然。”
“发生什么事了?”
任昀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你这样也没法开车,谢然家应该也不近,还是叫司机过来吧。”
“我知道。”任昀说着,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冷风从门口灌进,只穿了一件睡衣的池青衍被冻得浑身一个激灵。落叶被卷起,贴着地面打了几个滚后趔趄着远去。他望着任昀的背影,心里暗暗地想:你一点都不知道。
第54章 慢慢
临众花那么多钱养着这些公关并不是用来做摆设的。即使谢然去办理销户是事实,他们也凭借自己的能力帮他虐了一波粉。之前因为谢然公布恋情而离开的粉丝回来了许多,工作室发出的澄清下面都是清一色的哭声。
谢然本人对这些自然是毫不了解的。
他心里知道临众还指望着自己为他们赚钱,短期内不会有放弃他的打算,这些事情的处理他就放心地交给他们,不用担心有人会在背后搞什么奇怪的幺蛾子。不然对公司来说,不到自掘坟墓的程度也能算是自断一臂了。
更何况他的身上还有不少代言。
“还有几个没有谈好……”陈宇皓说道,“这家杂志可能短期内没办法找到别人,我和他们说了,提前了一下时间。这几个……”
谢然仔细听着他喋喋不休地安排自己的行程,抬手揉了揉眉心。
保姆车驶进地下车库,视野顿时暗了下来。
“行程让小周整理好发给我吧。”谢然轻声说道。
“我认识一个朋友,在X市开了个度假山庄,你忙完之后要不要去放松一下?”陈宇皓询问道。
谢然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听说薄阙的新戏要拍了,好像是在甘肃那里……我还没看过沙漠……”
“跑那么远?你一个人?”陈宇皓惊讶地说道,满脸都是担忧。
“不是挺好的吗?”谢然弯着眼睛笑了笑,“我小时候就想,等以后赚够了钱,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背上我的小书包去我想去的地方。”
“你啊……”陈宇皓叹了一口气,抬起手用手指在谢然的脑袋上推了一下,“注意防晒,别回来的时候黑了三个色号,我肯定会和粉丝解释你是跑去大西北放羊的。”
车停稳在路中央。谢然淡淡地笑着,应了声“好”,然后便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他没有让小周和陈宇皓跟来,同他们告了别,便一个人进了电梯间里,默默地看着上面赤红的数字向上攀升。
数字停留在“20”,谢然从扶手上直起身子,等待着两边的电梯门慢慢挪开。
然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熟悉的楼道,而是一个身影。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任……昀?”谢然疑惑地喊着他的名字,似乎是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喊他的全名。
任昀身上套了一件夹克,他穿得少,里面也只搭了一件T恤。他的双手搭在裤子的口袋上,夹克的长度堪堪到胯,一双长腿一览无余。他整个人就是一个行走的衣服架子,无论怎么穿都好看。
头发呢,头发有些凌乱,大概是被夜风吹的,细碎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戳着他的眼尾,带着一种不一样的美感。
但谢然此刻并没有多少心神可以分出去欣赏这些。
对方的身上传来一股浅浅的酒味,脸上的红晕虽然散得差不多了,但仍然可以瞧出一点。
“我听说了……”任昀没有说完这句话,顿了一秒后又继续道,“所以过来看看你。”
谢然眼睛一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就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了委屈。
“谢谢任哥。”谢然越过他去开门,也没有招呼对方进去的意思,他一手握着门把,又转过身子去看任昀。
月光横在他们之间,像是一条摸不着的河。河水的颜色很清,也很冰冷,它那样宽,仿佛没有人能从上面渡过,彼岸的人和对岸的人只能远远相望,却永远无法到达对方的身边。
“我有些累了,可能得早些休息,今天就不招待你了。”谢然对他说道。任昀站在原地看着他。
才几天不见,谢然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脸上不知比之前少了多少肉,下巴都尖了许多。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唇色也是淡的。他还穿得这么少,明明已经入秋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任昀张了张嘴。他其实在门外等了许久,刚开始本来有许多话想和谢然说,但在见到了人后,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时宜。现在,他又有点后悔自己一个小时前的冲动了。
“好。”任昀应道,脚上却没有半分挪开的意思。
谢然带上门,任昀的视线被渐渐阻隔,直到只剩下一个半人宽的缝时,谢然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动作。
下一秒,房门再次被打开,谢然往外迈了一步,说道:“你进来吧。”
任昀皱了皱眉,面露疑惑。
“我的住处不是秘密,要是让人知道你今晚来了又走了,指不定明天得怎么写。”谢然解释着,让出了一条小道来,“会给我们两个都添麻烦的。”
任昀的眼皮掀了掀,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是鸦羽沾了露珠,闪着细碎的、清冷的光。
他跨过了那条银色的河。
任昀擦过谢然的手臂走进屋中,被关上的房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些家具上还罩着防尘布,看不出它们的主人有没有久居的意思。
“客房还没收拾,今晚你先睡我房间吧。”谢然语气平淡地说着。
任昀偏过头来看他,脸上没有多少波动,但眼中却蓄了一片清光:“那你呢?”
“我睡沙发。”谢然的目光一转,瞥向客厅。
任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谢然家里的布置很简洁,色调也是以冷色为主,没多少鲜艳的色彩,像是近几年流行的极简冷淡风,和他本人的气质倒是不太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