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按照规定去办也不复杂,但能不能办成主要取决于他本人的意愿。”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需要什么证明材料,要办什么手续给我个清单。不用本人去办的可以找他养父商量能不能先办,顺便我也去征求一下养父的意见。”
“我替你咨询一下,得了解当地政策,今天我还有点事,过一两天给你。”
“行,不过你不要告诉我哥。”苏任说,“他不让我麻烦你。”
方瀚海笑了:“我知道,你哥不让你麻烦我,他自己天天烦我。”
“这事要是办好了……”
“办好了可不要光请我吃饭。”
“你饭局太多不稀罕,那算我一个人情,你想要我什么时候还都行。”
“这事这么重要吗?他上辈子别是救了世界吧,能和你当上朋友。”
苏任叹了口气说:“别提了,指不定是谁救了世界。我不耽误你时间了,回头有空联系我。”
“我约了客户就在这谈事,你走吧,一会儿我一起买单。”
“你真是会省时间,那我走了。”苏任理所当然地不和他客气这一杯咖啡钱。
天气很好,将近初秋,温度降了不少。
谢天打工的工地中午也照样开工,他没学过建筑方面的技术,因此只干点体力活,但是不管谁有事他都乐意帮忙,所以人缘很不错。
吃午饭的时候,上次那个见过周璇璇的工友跑来和他聊天。
这人叫高全,年纪比谢天大一轮,一张国字脸不笑的时候还挺严肃。
“你妹妹回去啦?”高全问。
“嗯,昨天走的。”
“回去干吗啊,大城市多好,花花世界。”
谢天知道他有个弟弟也在工地上干活,年纪不小了还没找到对象,于是笑笑说:“她爸不让她出来,大城市哪好了,什么东西都贵。我还能搬砖,小姑娘哪吃得起苦。”
“女孩子嘛,找个能吃苦的老公就好了。”高全又问,“你妹妹真的没有男朋友吗?”
“没有。”
“我弟也没女朋友,我和他嫂子可急坏了。”
谢天又笑了笑说:“你弟弟模样不错啊,个子又高,挺好找的吧。”
“不好找,本地的女孩子哪能看得上我们打工的,村里能跑的都跑出去找工作了,剩下都是找不着老婆的光棍。”
“慢慢找不用急,没准他就自己遇上了呢。”
“要不让你妹妹……”高全话没说完,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谢天和他一起抬头看,只见脚手架垮了一片,一个工人挂在断裂的架子上大喊救命。谢天反应快,立刻拉起高全往空地跑,刚跑出两步身后一片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和惨叫。
高全被推了一下往前面扑倒翻了个身,转头看去,谢天被几根杆子砸倒在地上。
第五十一章 这么好的人
苏任的手机响了,看号码是谢天打来的。
以他对谢天的了解,没什么重要事绝不打电话,因此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有点不好的预感。他按了接听,对面不是谢天,却是个带着点口音的陌生人。
“喂,你是谁啊?”那人主动拨的电话,却反而问苏任是谁。
苏任反问:“你是谁?这不是你的手机吧?”他猜是不是谢天把手机弄丢了,那倒是好事,可以有机会买个新的。
陌生人说:“不是我的手机,是谢天的。”
“他人呢?”
“他去医院了,我想着告诉他家里人一声,也不知道哪个号码是,就你这个最近通过几次话。你是他谁啊?”
“我就是他家里人。”苏任着急地问,“他去医院干什么?生病了吗?”
“工地出事故,好多人受伤,都去医院了,你要是他家里人赶紧来一下。”
“哪个医院?”
“就工地附近那个三院。”
“他伤得怎么样?严重吗?”
“我也不清楚,你来了再说吧。”
“我马上过来。”
苏任挂了电话,立刻拿钥匙出门,一路心慌意乱,满脑子都是非死即伤的严重事故,担心谢天断手断脚落下残疾,又怕他破相毁容面目全非。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他停好车急匆匆地冲到咨询台问是不是有附近工地的工人出了事故送来急救的。
护士可能见多了医院里的事故和急救,也没特别紧张,问他:“你是家属吗?”
“我是,受伤的人里有个叫谢天的,现在怎么样了?”
“都在急诊室抢救,你在外面等一会儿,要家属签字的时候医生会出来找人的。”
“很严重吗?”苏任腿都有点软了,心砰砰直跳。
“有两个挺严重,你别着急。”护士安慰他,“现在在治疗,你等一下,轻伤的包扎好就会出来。”
苏任就想知道谁轻伤谁重伤,急诊室门口吵吵嚷嚷,几个工人和家属围着个工头模样的人争执不休。苏任听了一会儿,大概是在争事故责任和医药费的事。他只关心谢天的伤情,不管他们吵什么,过去抓住个人就问:“里面的人情况怎么样?”
一个浑身是土的工人朝他大吼:“快死了,不死的也残废。”
苏任抓着他不放:“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吗?谢天在哪?”
“谁给你打的电话你找谁去?”这人一把甩开他,揪住被围着的工头说,“我们现在要个说法,这是工伤,我弟弟要是死了你得赔命。”
工头也很蛮横:“你弟死了怪谁?怎么别人在上面就不出事,他上去就塌了,谁知道他在干什么。姓高的你听着,没调查清楚之前,一分钱都不给。”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有家属坐在地上哭的,有要动手打人的。苏任听到又是死人又是赔命,心里越来越慌,觉得事故肯定不小。他正心神不定的时候,一个工人终于没忍住往工头脸上砸了一拳,对方抬脚踢回来,吵架眼看升级成打架。两边都动上了手,其他还在讲道理的也讲不了了,一群人瞬间打成一团。苏任等着医生出来问情况,没能及时躲开,混乱中被人一脚踢在身上,整个人往后摔去,砰一声撞向走廊两旁的长凳。他平时很少和人争执,除了上次打过薛凡一拳之外哪见过这种混战场面。
这一脚踢得他剧痛难当,冷汗立刻冒出来。几个人还在厮打,苏任想躲远点,一下竟没站起来。他撑着椅子,觉得眼前黑影不停晃,似乎又有人被打了一拳,朝他撞过来。苏任本能地举手挡着自己的头,这人却没撞在他身上。
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大声说:“这里是医院,有什么纠纷到外面去处理,不要影响伤患治疗。”保安也赶到了,试图把动手的人隔开。
苏任小心翼翼地放下手,看到谢天打着绷带,一只手抓着个人说:“高全,你小心点,没看见后面有人吗?”
他把高全往旁边推了推,离苏任远一点。高全正在气头上,眼睛都红了,还想过去扭打,没想到谢天一只手把他按在墙边,他挣了两下竟然纹丝不动。
谢天等他平静一点才松手,转身走到苏任跟前,把他扶到长椅上坐着。
苏任脸色苍白,额头都是冷汗,一只手按着腰。
谢天皱了皱眉问:“刚才他们打架碰到你了?”
苏任没回答,揪住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问:“你伤哪儿了?”
“胳膊啊。”谢天指了指自己打着绷带的手说,“这不很明显吗?”
“没破相?”
苏任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摸了谢天的脸,谢天却也没躲开,只说:“没有吧,好好的呢。”
“你妈的急死我,以为你被钢筋压死了。又没死又没残,自己走着来医院就行了,干吗还把手机给别人。”
谢天忍不住笑:“原来你还会骂人。”
“还笑!骂人谁不会,我素质高,平时不说而已。”
“脚手架塌了,好多人在里面急救,当时那么乱,我这也是半身的血,直接就让人推上救护车了。手机我怕丢,随手就给了熟悉的工友。”
“破手机,丢了有什么稀罕。”苏任盯着他说,“那人也不说清楚,就让我赶紧来,我怕是要给你来收尸!”
谢天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任由他责怪也不还嘴。
苏任悬着的心慢慢放下,被踹到的地方反而更疼了,按着腰生闷气。
谢天关心地问:“哪儿疼啊?我看看。”
“你看什么?怎么看?你又不是医生。”
“那我扶着你,你去让医生看看。”
“你先告诉我你手怎么回事?”
“我运气好,就跑的时候被杆子砸到摔了一下,这里骨头有点裂,轻微的,医生说养养就好。”
“你刚还说半身血,就只是轻微骨裂?”
“还破了点皮。”
苏任看着他,非常严肃地说:“你说的,可别骗我,回去脱光了让我检查。”
他一心只想确认谢天的伤势情况,这句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本能地朝谢天看了一眼。谢天笑了笑说:“你要不先看看腰?”
苏任觉得这话也有点怪怪的,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质疑。
“我没事,被人踹一脚死不了。”
这时护士过来问:“你是家属吗?他这已经处理完了,你去交钱吧。”
“我是。”苏任自然而然地答应了。
谢天说:“我身上没带钱,你先帮我垫一下,回去还你。”
“欠着,反正你债多不愁。”
“那你坐会儿,钱给我,我去交。”
苏任看他腿脚没事,走路也很正常,刚才还能一只手制止暴乱,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把钱给他让他去交。
谢天回来的时候,苏任正在和医生说话。
“……注意休养,这只手不要干重活,不要剧烈运动。饮食方面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两个星期后来复查。”
谢天过去说:“医生你也给他看看,他刚被人踹了一脚,不知道骨头会不会也裂了。”
苏任横他一眼:“少咒我,天天不盼着我好。”
“我说真的,你让医生看看,别受伤了不当回事。”
“我自己伤得重不重我不知道吗?别给医生添乱,快拿了药跟我回去。”
医生还忙着其他人的急救,转身要回急诊室,对苏任说了句:“你要看的话去挂号吧,去外科看,这里面剩下都是等着救命的。”
“谢谢,我没事。”
苏任正想带谢天回去,刚到医院门口,受伤工人的家属还在和工头争执。看到他们出来,高全伸手拦住说:“谢天你也别走,跟我们一起去派出所作证。这医药费肯定得他们出,我弟万一残了死了,还要打人命官司。”
谢天被他一把抓着胳膊,忍不住皱了皱眉。
苏任挡在他面前对高全说:“放手,没看到他受伤了吗?有什么事用嘴说,别动手动脚。”
高全看他一眼问:“你是谁?”
“我是谢天的朋友,他现在要先回去养伤,有什么事你留联系方式,我来处理。”
“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工伤事故该索赔、请律师、打官司,有必要我都会走合法程序处理。建议你们也冷静一下,动手打人出了事,有道理都变得没道理。”
他说话不喜欢大声,但在这个乱哄哄的场合却反而很有说服力。
高全觉得他看起来挺有能耐,和自己这帮民工兄弟不太一样,刚才仿佛要和人同归于尽的气势也弱了几分,就说:“那留个手机号吧,什么时候我们打官司你也要来。”
苏任现在只关心谢天的手,工人家属争的赔偿不过是钱的问题,对他来说没那么要紧。他和高全互留了手机号,在警察来处理纠纷之前就先和谢天一起离开了。
坐上车,被安全带卡着,苏任又觉得腰酸背疼十分难受。他坐了一会儿,发现谢天一直安安静静地什么都没说,觉得有点奇怪,就转头看了看。
谢天也看着他,苏任问:“看什么?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你刚才跟高全说话那个样子我没见过,挺帅啊。”
“你认识我才多久,没见过我的样子多了。”苏任听他夸自己就高兴,伤也不痛了,慢慢开车回家。
谢天身上的衣服还是工地干活时穿的那一身,又是血又是泥,医院处理完了也没换,灰头土脸十分狼狈。苏任除了心疼还有点宽慰,谢天手臂受伤,工地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故,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能再去工地干活。
谢天做过很多在苏任看来根本没前途的工作,但最不喜欢的就是现在这份建筑工的活儿,不只是因为累和辛苦,更主要的是一个月几乎没有休息日。说是租他的房住,实际除了晚上回来睡一觉,很少有时间在家待着。不管他以后还要作死找什么自虐的工作,只要现在不能干了就是好事。
“你真要帮我处理这件事吗?”
“什么?”
“我大概是今天受伤最轻的。刚才那个拦住我们的人叫高全,兄弟俩一起来打工,他弟弟直接从塌了的脚手架上摔下来,血流了一地。”谢天说,“你还是别接高全的电话,我自己来处理。”
“那你说给我听听,你打算怎么处理?”苏任问,“和那些人一样围着工头打一顿逼他掏钱给你们吗?再说这种安全事故,工头一个人做不了主,还有开发商和施工方的责任,你知道怎么跟他们交涉?”
谢天破天荒地沉默了,苏任每一句话都打中他的要害。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对方显然不是什么可以平心静气讲理的善茬,如果铁了心地耍无赖,他和高全一样,确实没有什么好对策,总不能真的打人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