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咏不以为然地摸摸腰上的硬痂,有些得意:"这可是爱情与信仰的纪念,不能去。"再说了,他一个男人家还怕有疤吗?不仅能增添男子气概,还能用来向小仪勒索感情,百利而无一弊,何必整它?
陈景仪摇了摇头,轻轻抱了抱苏咏,低声说:"随你的便吧。"
爱情与信仰的纪念?他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感伤。
天气越来越冷,连着几天不见太阳,冷风阵阵,阴郁的天空好像随时都要滴下水来,苏咏百无聊赖地在课本上画圈圈,离供暖还有些时日,这段时间最为艰难,313已经冷得像冰窖一样,迫不得已,他才抱着东西来文科大楼上自习。
大教室里虽然人多,温度却没提高多少,依然阴冷潮湿,苏咏呵了呵发僵的手指,翻过一本六级习题集,一边诅咒万恶的西方资本主义一边在选项上勾勾画画,郁闷像天上的乌云一样,层层压下来,越聚越多。
正在犹豫要不要借请教之名去骚扰小仪,腰间的手机开始震了,苏咏掏出来一看是陈景仪打来的,当下喜出望外,跑到走廊里肉麻起来:"小仪亲亲,我好想你啊......"
"是吗?"陈景仪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听不出喜怒哀乐,"下来吧,我在北门等你。"
"好!"苏咏高兴得快要跳起来,胡乱收拾了东西,冲到北楼梯,一路噔噔噔地跑下去。
突然想起与小仪一见钟情的地方好像就在楼下,心里不由得泛上淡淡的甜,加快了脚步往下冲。
三楼与二楼之间,楼梯拐角处,陈景仪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初遇,一双眼眸波澜不惊,认命地平静。
"景仪......"苏咏猛地停下脚步,突然眼前一阵眩晕,心跳加快,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他抓住扶手,大口喘息着,内心如波涛汹涌,一浪又一浪地冲刷着他的记忆,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没有分毫或忘,苏咏难以置信地摇头,脸色煞白,像酒醉的人,大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
潮水退下,被掩盖的礁石露出水面,他是他,你是你,片刻缠绵,最终不能长久。
"看来,你已经完全清醒了。"半晌,陈景仪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说,"游戏到此为止,苏咏。"
低沉的声音带着无法言说的深情与伤痛,回荡在狭小的楼梯间,咒语被解除了,王子挣脱开迷惑心智的魔障,该去寻找他的公主。
虚伪的童话如泡沫一般崩塌,心如死灰的骑士,在尘埃落定之后,冷静而优雅地,转身离开。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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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苏咏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心乱如麻。
往日种种,不断地涌上心头,伸手抚上腰间的伤疤,当时的灼痛感仿佛又回来了,冰冷的刀刃刺入身体时,那种心惊胆寒,不是怕死,而是怕,再也见不到他。
他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情,真诚、疯狂而热烈,那是不容争辨的爱恋,初见时如野火般狂燃,再回眸竟已烟消云散。
我不喜欢男人,我是个直人,绝对不会喜欢上男人。
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藉以平复对那段荒唐日子的无措。
只是心中针刺般的疼痛从何而来?想起陈景仪离去时的眼神,深邃而晦暗,强忍着伤痛与凄凉,苏咏就不由得揪心不已。
像是有什么根植于心的东西,被狠狠地撕扯了下来,虽然重归正轨,但那痕迹,永远无法消除。
盯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苏咏彻底迷惑了。
313肃穆得像殡仪馆。
苏咏连着一周没去上课,每天死气沉沉,除了吃、睡,就是对着窗子发呆。
本来已经搬出去过甜蜜生活的宿舍长被吓得又搬了回来,然而和另外两位不明真相的舍友一样,除了陪着打坐之外,帮不上半点忙。
"阿咏,你究竟怎么了啊?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范韫急得快哭了出来,摇着苏咏的手臂,后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我再也不相信一见钟情了。"
范韫心里"咯噔"一下,小声问:"你们分手了?"
苏咏耙耙头发,烦躁不已:"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开始是自己死缠活缠,硬是把冰山缠得化了春水,现在情散意尽,两个人要如何见容?
范韫讶异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米丽丽像一阵风一样掠过来,揪住苏咏的衣领,红肿着两只眼睛吼道:"陈老师辞职了!你满意了吧?!苏咏!你这人渣!"
"什么?!"苏咏拨开她的手,惊问,"他辞职了?"
"你少装蒜!"米丽丽粉拳紧握,泪盈于睫,"你的目的不就是要赶他走吗?卑鄙小人,我看错你了!"
"丽丽!"范韫看不下去了,过来挡住快要抓狂的小系花,替苏咏解释,"阿咏虽然讨厌陈老师,但他不会用这种手段,他不是那种人。"
苏咏叹了口气,你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丽丽。"他整整衣服,懒得争辩什么,神情有些黯淡,问,"他辞职了,是真的吗?"
米丽丽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呜咽道:"还不都是你害的!苏咏,你好奇怪......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去招惹人家呢?"
苏咏哑口无言,如果说当时的爱是真的,谁信?
现在连他都没办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究竟是余韵犹存还是风清云淡,就像从一个激流奔涌的漩涡中被甩出来,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方。
所以他像个鸵鸟一样缩在宿舍里,完全没想过另一个当事人该是如何境况。
眼前浮现出陈景仪临去时的表情,坚定而隐忍,让他镂刻心中,久久不能忘却。
推开面前的人,苏咏抓起手机冲了出去,一边下楼一边拨通陈景仪的电话,气喘吁吁地问:"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理不清就理不清吧!遵从自己的本能也不是件坏事,跟着感觉走,管他前方是花红柳绿还是阴曹地府。
"......苏咏?"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顿了片刻,说,"过十分钟,我到校门口。"
"好,不见不散。"苏咏飞一般地冲出宿舍楼,朝校门口跑去,寒风灌入衣领,看看天色,似乎是要下雪了。
衣衫单薄的青年在校门口心焦如火,等到他几乎觉得自己华发已生,终于看见陈景仪的车远远驶过来,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才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上车。"陈景仪阴着脸,视线扫过他瑟瑟发抖的小模样,更添冰寒。
苏咏快手快脚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搓搓冻得生疼的手臂,转头看着对方端正俊美、略带憔悴的面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景仪关了音响,淡淡地说了一句:"天冷,出门记得多穿件衣服。"
苏咏咽了口口水,差点习惯性地偎到陈景仪身上取暖,突然想到两人暧昧而尴尬的关系,忍住了冲动,思量再三,低声说:"陈老师,我很抱歉,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年少无知,是最自然不过的理由,如果他能得到所有人的原谅,那么我想我也会原谅他。
曾说过的话,历历在耳,陈景仪不禁苦笑:"你不必向我道歉,说起来,你也算是受害者。"
把来龙去脉尽量简单地向苏咏交待了一番,以及催眠他的人离职时告知的解除暗示的方法,中间隐去了周谨航的名字,算是朋友一场。
出乎他意料的是,苏咏虽然惊疑,却显得分外平静,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们没有发生关系,为什么?"
陈景仪愣住了,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苏咏盯着他的眼睛,又问:"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被催眠了吗?"
陈景仪点头,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关节发白。
苏咏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自言自语:"原来如此,缠了你那么久,你......也很烦吧?"
胸口闷得厉害,不想听到他承认,不想知道原来都是做戏,更不想接受清醒即成陌路的事实。
陈景仪看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苏咏并不期待他回答什么,仍一个人在喝独角戏:"景仪,你一向是个冷静的人,怎么没有多一些坚持呢?"
如果你不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也许清醒之后,心就不会这么无措这么空茫。
陈景仪眼神黯了一下,嘴角勾了勾,说:"抱歉,我忘了。"
若能全忘了就好了,忘了你爱过我,忘了我爱着你,谁也不必困扰,相对释然,一笑置之。
苏咏闭了闭眼,呼吸有丝凝滞,拼命咽下快要脱口而出的疑问--
你,有没有爱上我?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男子汉大丈夫,放手便放手,哪那么多唧唧歪歪?像个小娘们似地,愁肠百结,藕断丝连。
"苏咏。"陈景仪突然出声打断他的冥思,"我没有什么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本来好意安抚的话语听在苏咏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他已经释怀了,他已经放下了,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一回事,而自己还在烦恼个没完,真是,蠢毙了!
刻意避开陈景仪幽深明澈的眸子,苏咏打开车门,匆匆说了句:"那就这样了,陈老师,保重。"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跑走。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陈景仪无力地瘫靠在座背上,将音响打开,柔和的音乐声包裹住全身,温暖而宁静。
也许再多一秒,他就撑不下去了,冷硬的面具,早已裂开无数缝隙。
闭上眼,车内暖意融融,他的手,却僵得连方向盘都握不住。
柔和略显寂寞的女音飘荡在车内,挑动着内心深处,最隐蔽的伤口--
放开手,才知天长地久多不容易
即使我,流尽一生的泪也难叙
何不让,回忆留些美感在心里
就算叹息也美丽
让我在爱过以后对你充满感激
再为彼此错过情不自禁忧郁
去习惯,没有你也不再说可惜
让你从心里渐渐淡去
总在最脆弱的时候动情
从来不肯相信有什么值得我怀疑
总在不能爱的时候收心
回头再看你,已云淡风轻
一手盖住眼睛,泪,潸潸而下。
素来冷静自持、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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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错过,也许都是天意。
陈景仪坐在"西堤岛"临窗第三桌,独自品尝着被无数男男女女奉为催情圣品的"罗曼史"。
一场雪,下了有十多天,断断续续,纷纷扬扬,一向注重情调的西堤岛餐厅换上了冬日风韵,温馨而柔雅,菜单上的饮品也从清爽型换成醇厚型,唯有这杯"罗曼史",一年四季,独占人们的宠爱。
冬日午后,店里没几个客人,老板抱着手炉,又踱了过来,说:"冬天喝这个有点寒,我去给你泡杯可可吧。"
陈景仪摇了摇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抬头朝他一笑:"坐,陪我聊聊天。"
江楼在他对面坐下,招呼小妹端来两杯奶茶,有长谈的架势,陈景仪却一时想不起该说些什么,只是盯着袅袅升起的水雾发呆。
"公司的工作,还习惯吗?"江楼啜了口热茶,小心地挑选着比较平和的话题,对于这两个人无疾而终的一段师生恋,他比别人多知道些内幕。
"还好。"陈景仪回他一个淡淡的笑容,平和而温暖,"圣诞节,有什么庆祝吗?"
"有晚会,不过因为很多人那阵子要准备四六级考试,学生们来得不多。"江楼很体贴地没有提苏咏的名字,怕刺激到曾经你侬我侬的一方当事人。
陈景仪摆摆手表示没什么,江楼盯着他的眼睛,沉吟了半晌,突然说:"如果真的喜欢,就不要放弃。"
陈景仪怔了一下,正想反驳,江楼放下茶杯,笑道:"苏咏是个笨蛋,他只相信自己,不相信事实。"
"什么意思?"陈景仪心中一动,屏息问。
江楼笑眯眯地向后一靠,舒展了一身的懒骨头,声音闲适优雅,带着微哑的磁性--
"他曾经相信自己爱上了你,现在,又强迫自己相信对你的爱纯粹是镜花水月,陈,如果你不主动的话,那傻小子怕是要自欺一辈子了。"
灰败死寂的内心仿佛又有火花迸出,陈景仪暗笑自己执迷不悟,将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余光无意间瞥到便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笑容僵在嘴角。
江楼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笑意更深,朝他勾勾手指,凑近了些,低声说:"我赌他会进来。"
陈景仪手指轻敲着桌面,想笑,却笑不出来,目光转回到精致的骨瓷茶杯,默然不语。
希望越大,失落越深,即使明白这些,平静如水的心仍是泛起了丝丝涟漪。
然而,等到杯中热气散尽,那扇古色古香的雕花木门仍毫无动静。
江楼垂下眼眉,有些沮丧,喃喃道:"真没想到,我输了。"
陈景仪神色一如往常,声音柔似微风:"不,是我输了。"
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呆久了,竟忘了外面北风呼啸,才一出门,砭骨的寒风猛地灌进衣领,陈景仪才想起围巾又丢在车里了,他拉高大衣的领子,踩着积雪向停车场走去,才走了几步便突然顿住,一双深远幽净的眸子,半惊半喜地看着仃立在数米之遥,显然正在等他的男子。
几片雪花拂过腮畔,沁人的凉意让他稍稍回神,敷衍地笑了一下,陈景仪拉紧衣领,当成是街头偶遇,打算像电影里常演的那样,擦肩而过。
--人行道宽得很,估计连肩都不用擦。
错身的时候,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声,然而比心跳更清晰的,是那人清朗的声音:"陈老师。"
苏咏抿住唇,凝视着陈景仪僵冷无表情的面容,一股难言的挫败感漫上心头--刚才看到他和江楼头抵着头相谈甚欢,再加上中间那杯"罗曼史",他以为自己明白了,然而莫名的酸意一直阻绊着他离去的念头--在寒风中等那人出来,虽然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被施予一个淡漠的微笑,然后擦肩而过。
上次见面之后,苏咏一直很忙,忙着补追落下的课程,以及准备六级考试,忙到无暇去理会自己时不时爆发的烦乱无绪,内心深处总有什么东西在呼喊挣扎,然而每次都被他狠狠地压下去,维持着生活的规律刻板。
冷风刮得脸颊刺痛,苏咏解下自己的围巾,围在陈景仪颈上,笨拙地打了个结,对上男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他不禁有些懊恼--虽然理智一再提醒自己并不爱他,然而胸口跳动着的部分却因为那个人的出现而雀跃不已。
"谢谢。"陈景仪低声道了谢,柔软的羊毛围巾上带着慰帖的温度,让人眷恋不已,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苏咏俊帅夺人的脸庞,轻声问,"六级,有问题吗?"
苏咏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也许......"陈景仪声音更轻,"我可以帮你辅导一下?"
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围巾下摆,淡青色的血管绷了出来,衬得素净的皮肤更加苍白。
苏咏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足以让冰雪消融的灿烂笑容--
"好啊!"
四目相接,认命地低叹一声。
他是他心上的刺,想要拔出,却早已陷进肉里,溶入血中。
二三、
313四个人,有三个要考六级,好在几个人平时学习都不错,又有姜影这个外语系小系草点化提拔,啃起英语来不算痛苦,所以在别的宿舍忙得人仰马翻时,他们几个依旧有吃有喝有乐子,没心没肺没烦恼。
找人做考前辅导这种事,苏咏从没想过,对陈景仪的心思,也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