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建合仪态得体地接待他们,神色微笑自然,没有一丝紧张或者做了亏心事的恐惧,只从外边来看,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磨牙吮血的恶鬼。
林匪石也不着急直接跟他撕破脸皮,反而先和颜悦色地说:“这次我们还是来调查小争的案子的,他自杀那段时间,应该是您在管理孤儿院吧?”
“是的,”宫建合拉开椅子让他们坐下,如实道,“那是我接手孤儿院两三年之后的事。”
林匪石问:“您跟孤儿院其他孩子的关系怎么样?”
宫建合还不知道他已经在警察面前漏了个底儿掉,义正严词道:“这里的每个孩子我都视如己出。”
林匪石点点头:“那你知道小争为什么要自杀吗?”
宫建合的脑子转的飞快:“小争啊,小争他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他从小就不合群,也不爱说话,别的小朋友都很害怕他,后来出了那种事……没有人愿意跟他玩了,孩子们都排斥他,所以他可能有了点精神疾病,唉,也怪我,没提早发现他的精神不正常……”
林匪石似笑非笑地问:“原来如此,那你们孤儿院精神不正常自杀的小孩子多吗?”
问出这句话,来者不善的目的就很明显了,宫建合的神色微微一变,勉强地说:“林支队长,我可以保证小争他绝对是个例,我们孤儿院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小朋友之间的感情都很好,这二十多年来,只有一个小争是我们没有照顾好的孩子。”
林匪石虽然开了“外挂”,但是毕竟没有站在上帝视角,他不知道蓝宁的存在,不能分析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于是没吱声。
江裴遗忽然问:“宫院长,上次我们见的那几个女孩儿,现在还在孤儿院吗?”
这个问题问的就非常犀利了,假如宫建合回答“不在”,势必就要解释女孩儿们的去向,这是他解释不清的东西,而假如他回答“在”,那么小孩总是比大人容易对付的。
果然,宫建合思量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说:“在,江队要跟她们了解一样情况吗?”
江裴遗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宫建合起身打了个电话,让护工将上次那三个女孩儿带了过来。
穿白衣服的姑娘道:“两个叔叔好。”
林匪石的内心有些复杂,他不知道这群女孩子是“不知者不罪”,还是故意当了宫建合的帮凶。
江裴遗转头看着宫建合,道:“宫院长,我们想单独跟这三位女孩谈谈。”
这时候宫建合的脸色就已经非常不好看了,现在局势的发展明显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他还没有跟警察撕破脸的胆子,宫建合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一语双关地说:“平时教你们怎么尊重警察叔叔了,都还记得吧?就按我教你们地做,知道了吗?”
女孩们点了点头。
林匪石将宫建合还有护工送出门,看着他们走远了,转身对房间里的姑娘们说:“不用紧张,你们找个地方坐下就行了,我们就是问两个问题。”
他像是随意地聊天:“这几天你们一直在孤儿院里面吗?”
白衣服的女孩道:“嗯。”
“你们知道比你们大一两岁的哥哥姐姐们在哪儿吗?”
女孩摇了摇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停地抠弄,低着头说:“不知道。”
林匪石又问:“小争是怎么猥|亵你们的、具体是哪一年几月份的事?”
三个女孩给出了三种不同的时间和说辞,好像小争真的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变|态一样。
然后林匪石就不再问关于小争的话题了,反而跟她们聊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问她们在孤儿院都做什么,有什么朋友,以后想做什么。
——这个过程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在外面待命的老萧等人都差点以为他们两位如花似玉的队长被宫建合这小妖精给一口吃了,险些直接端着枪闯进去,才收到江裴遗继续原地待命的指示。
对话快结束的时候,林匪石又问了一遍:“小争是怎么猥|亵你们的,再说给我听一次好吗?”
女孩们的脸色明显一变,互相对视了一眼,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那些话本来就是她们随机应变编出来的,宫院长没有教她们这些,过了一个多小时,她们早就忘了刚才说了什么了。
林匪石温和地说:“怎么不说话了?想不起来了?”
“你们是不是真的以为就凭这点拙劣的演技就能骗过警察的眼睛?”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江裴遗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可以无知,可以受蒙蔽,可以被欺骗,但是不能故意污蔑一个无辜的人——是谁教你们在警察面前说谎的?!”
江裴遗是这样的人——他根本不需要疾言厉色,也不必暴跳如雷,只用冰冷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对方,就足以让人敬畏三尺,尤其女孩子的胆子普遍不大,被他这么直白严肃地训斥两句,瞬间眼泪就下来了,哭哭啼啼连话都不敢说了。
林匪石:“…………”
原来“吓哭小孩”的物种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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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与此同时,宫建业的房门发出“砰砰”声响,几个穿着便衣的刑警站在门前抬手敲门,过了半分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打开门,声音低沉而苍老:“你们是?”
“宫建业吗?”刑警观察着他的表情,开门见山地问。
这个老人大概有六十岁的年纪了,满脸皱纹、腰背伛偻,脖子下面的皮肤松弛出一条又一条的沟壑,露出来的手臂上爬满了老年斑。
宫建业道:“你们是什么人?”
刑警拿出工作证,有些讽刺地说:“宫老,很遗憾没能让你继续安享晚年,你的侄子宫建合因为涉嫌组织强迫卖|淫与贩卖人口,目前正在接受调查中,而根据我们警方了解的情况,幼山孤儿院正是宫建合从你手里接盘的,这个犯罪团伙到底存在了多久,恐怕你最清楚。”
宫建业浑浊的瞳孔紧了一瞬,随即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宫建合确实是我侄子不假,但是至于其他莫须有的罪名,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也没关系,我会照顾老年人的理解能力的,不过宫老平时还得多注意用脑啊,万一得了老年痴呆就不好了。”刑警话锋一转,不由分说道:“带走!”
宫建业的嘴唇直哆嗦,一根伸不直的手指头颤颤巍巍指着他们:“你们这是强闯民宅!”
刑警笑了:“那你报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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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院长教我们这么说的,他说小争是坏孩子,这样做是为了其他孩子好,让我们听他的话,”穿着紫衣服的女孩垂头丧气哭哭啼啼地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叔叔你别问我了,呜呜呜呜呜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都没有跟小争玩过游戏,以前跟他玩游戏的人是其他的几个姐姐,”另外一个姑娘咬着嘴唇道,“小争不跟我们一起住,他有自己的房间,我们的关系不是很好。”
玩游戏。
林匪石皱起眉——这是他第二次在女孩嘴里听到这个形容,他大概能猜到游戏内容是什么,可就这样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不适:“你们见过小争玩游戏吗?”
“没有,小争的情况比较特殊,院长不让我们跟他多接触。”
宫建合用绝对的话语权让孤儿院的其他小孩将小争完全孤立了起来,即便小争可以用言语表达内心想法,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
江裴遗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跟别人玩游戏的?”
“女生都是十六岁的时候,男生要早一点。”女孩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她比较害怕这个说话的人。
江裴遗静静地看着她们,目光中有些悲悯,这些女孩本身其实也没什么错,甚至也是受害者之一,她们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思想就是错的,所以做错事、说错话,都怪不得她们。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江裴遗的手机响了起来。
“江队,宫建业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现在正在回市局的路上,刚才宫建合给他打电话,说情况不对,让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重光市,被我们听了个正着——这还真是心里有鬼不打自招。”
江裴遗说:“知道了,路上小心。”然后他通知在孤儿院外面待命的老萧等人:“宫建合很有可能要跑,你们注意一下周围的动静,见到人直接逮捕。”
“收到!”
林匪石的目光从女孩们的身上扫过去,说:“宫建合他们都落网了,孤儿院的其他孩子怎么办?”
“先找其他的护工来看着吧,”江裴遗将手机放回口袋,“这么多孩子,没办法都带回市局,联系当地政府部门让他们过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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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建合大步向外走去,脸色铁青,竭力克制着声音说:“这些条子明显是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么可能问那些问题!”
旁边一个“护工”咬牙道:“他们一开始查小争的时候我就觉得要出事,趁他们手里证据还不足,老板你赶紧走吧!不然可能就真走不了了!”
宫建合跟几个护工从孤儿院的侧门步履匆匆地走出去,“我已经联系司机过来接我了,就算条子再有能耐也查不到你们头上,等那两个人出来就缠住他们,时间能拖就拖,别让他们离开孤儿院。”
不过多时,一辆黑色停在了他们面前,宫建合看也没看打开门坐了上去,手指有点发抖,喘着粗气说:“去长途汽车站。”
坐在驾驶座上的老萧从腰上摸出一把手铐,吊儿郎当地说:“不好意思,长途汽车站恐怕是去不了了——不知道公安局行不行?”
宫建合浑身一僵,缓缓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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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审讯室。
林匪石跟江裴遗这一次突击行动,带回来一箩筐的犯罪嫌疑人,不过这次不至于把人拷在暖气片上,没有塔步村时那么壮观,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宫建合的罪刑,只凭孤儿院那群小孩的口供是完全不够定罪的。
江裴遗让人查过宫建合与宫建业名下的财产情况,但是居然都没什么问题,没有来源不明的大额钱款,不知道他们通过什么方式将钱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宫建合恐怕就是拿捏准了这一点,在审讯室里有恃无恐,态度嚣张的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们对我的无端指控,小孩说的话能信吗?你们不会真的会把那些小朋友胡说八道的东西当真了吧?江队长,我平时跟孤儿院里的孩子接触不多,谁告诉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玩游戏,这我确实不知道……”
江裴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起案子的突破口绝对不在这两个姓宫的人身上,他们都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想要找到决定性线索,只能从护工还有那些孩子身上下手。
“你将孤儿院里的孩子养大,从小为他们灌输畸形的两性思想,在她们有了性|能力之后,诱哄她们之间发生关系,并且把这称为一个游戏,然后高价卖掉刚出生的婴儿,小争撞破了你的阴谋,所以你毒哑了他的嗓子,打断了他的手指,”江裴遗的嘴唇保持着匀速运动,一字一顿:“我说的哪里有错吗?”
宫建合越听就越心惊,这些条子所掌握的信息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他的脸色不受控制地白了白,然后勉强一笑:“江警官,说话办事要讲究证据,虽然你是警察,但也没有含血喷人的权利吧?”
“我确实没有什么证据,现在把你关在这里,是防止有人给你通风报信,”江裴遗轻轻地说:“宫院长,我不会让小争的亡灵不能瞑目,就像你不可能永远都能粉饰太平。”
江裴遗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停:“对了,你给你叔叔打的那个电话,我们收到了。”
宫建合的后脊梁落下一丝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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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老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刚才您的侄子给你打电话,说‘条子已经盯上孤儿院了,赶紧离开重光市’是什么意思?”林匪石悠然道:“那句话怎么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见了警察就跑呢?”
宫建业的头缩在脖子里,半死不活地咳了两声,沙哑道:“我不知道,可能是打错电话了,我跟我这个侄子啊,很久没联系过了。”
林匪石的手撑在下巴上:“所以您也不愿意告诉我,那些年龄大一点的孩子被你们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是吗?”
宫建业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这两个姓宫的简直是“装痴卖傻”二人组,再不行就来一句“我不是我没有你冤枉我”,警方跟他们来回拉锯了一个晚上,都没撬开锯嘴葫芦的铁齿铜牙。
太阳升起又落下,市局的每个人都无比忙碌了起来,宫建合、宫建业、所有涉案护工轮流审,刑警跟这些心眼比头发还多的混球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互相坑蒙拐骗,还要跟其他小孩调查情况,全都忙的连轴转,江裴遗从前天晚上到现在都没闭过眼,他早饭就没来得及吃,午饭也只有馒头和香菇酱。
林匪石找到江裴遗的时候,他正低头靠在墙边坐着,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小小的一团,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发旋,林匪石又往前走了一步,凸起的肩胛骨将他的衣服撑起一个弧度,露出一截白皙削瘦的后脖颈。
林匪石想了想,没出声叫他,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办公室,向左右瞄了两眼,然后鬼鬼祟祟拉开抽屉,用荷叶袖遮住了手指的动作,把里面唯一一个卤蛋藏到手心里,行云流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面不改色地走到江裴遗面前,说:“光吃那些没营养,再吃个卤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