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过半,人也大概混了个脸熟。周舟四下把场地打量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道,“纪老师还没到吗?”
“导演说他今天就不参与了,明天上午正式开拍的时候直接来上戏。”
“嚯,开机宴这么重要的场合他都不来?”
“……”
“真是贵人事忙。”
周舟想了想,摇头又叹气,“剧本研读会他也没来……也太大牌了。”
祁燃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乱说话。
虽然自己心里也很纳闷。
《执意》这部剧是双男主设定,全剧有相当的场数都是他跟纪寒景的对手戏,尤其感情戏的戏份很重,按理说得好好沟通磨合才是。
结果剧本研读会时他严阵以待,人家不当回事儿似的压根就没来,他都傻眼了。
导演却不以为然,说这样的剧本对纪寒景而言没有难度,临场发挥都能演得漂漂亮亮。
纪寒景这个名字,在业内被提起时,通常会跟“天才”绑定在一起。童星出道,如今二十三岁,戏龄几乎要跟年龄一样长。在这个按资排辈的行业里,得有过半的同行见了他都要叫一声“纪老师”。
事实上,没人知道以他的履历为什么会主动要求加入这么一部不知名的小网剧。甚至追加了投资,以制片人和主演的双重身份宣布进组,俨然对这部剧给予重视。
可他却连剧本研读会都不来。
再厉害的专业选手首先也得敬业吧,这是态度问题。祁燃心里梗着这件事,对这人的初印象就不太好。
今天的行程有点赶,开机晚宴结束后他直接回了房间休息,洗漱整理行李,最后从行李箱底的夹层里拿出了一只信封,珍惜地摆在床头小柜上。
过去的几年里,他在团内的定位一直是主唱主舞双担,能唱能跳能控场,业务能力有口皆碑,但就是不包含演戏这一项。如今转向完全不熟悉的领域是太冒险的挑战,也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和作风。
他始终是热爱舞台的,远胜过谈一场虚无的恋爱。甚至答应进组拍戏,都像是为了能继续在舞台上待下去而做的妥协——只有先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来,才能有更多登上舞台的机会。
而这封信,是在向现实“妥协”之外,促使他做出决定的原因之一。
信是大概两三年前,一个来跟车的少年亲手交给他的。印象里个子很高,戴了全黑的帽子和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却令他印象深刻。
那个人不像其他粉丝那样狂热,就拿着信站在人群中安静地注视着他。身姿挺拔,格外出众。
当时他脑子一热,不顾经纪人的阻拦回身去接了信,也没交给公司统一处理,直接放进怀里拿回了家。却从此忘在了储物室,直到两个月前闲来无事在家打扫卫生时才发现。
这封信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信封泛起好看的旧色。
像是已经等了他很久。
第2章
决定要拆开信的时候,祁燃脑海里已经提前想象出了可能会有的内容。
很大概率会像从前看过的信里那样,写着对Eureka的喜欢,写着一个少年的梦想:希望自己有天也能像他们那样,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成为吸引视线散发光芒的那个人。
如果是印象里那个送信的少年的话——虽然被口罩遮住没有看清楚样子,但祁燃觉得他能够做到。甚至那本身就已经是个足够吸引视线散发光芒的人了。
直到拆开信,看到满篇钩划有力的字迹,他才发现其中表述出的内容远超出意料。
信的篇幅不算短,提到Eureka的地方却只有简洁的两三句,剩下的部分几乎都是在表述对他的关注。从出道的节目开始,到成团后第一张专辑,再到上周刚刚结束的舞台……这个少年已经关注了他很长时间。
只关注着他。
直到现在,他依旧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坐在储物室冰凉的地板上,单手拿着薄薄的信纸来回看了好几遍,纸张的边角都在颤抖,心里却被那些字句熨得滚烫。
如果说当初的节目像个优胜劣汰的残酷班级,那么他就是班里不偏科的优等生。样样都好,却因为实力分布得太平均,成团以来都被嘲讽没有个人特色。
他的粉丝大多都是在节目里积累的,跟团粉的重合度很高。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像团里的vocal那样拥有与生俱来的天籁嗓音和作曲天赋,也不像rapper随时随地都能freestyle节奏超强。提到祁燃,大家就会自然地想到Eureka的队长——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这也说明了在人们的印象里,他始终都在停留在选秀出道时,一直在原地踏步。
在其他成员都凭借个人特长和独特魅力各自发展的时候,只有他,像粒镀了层光的尘埃,一旦除去Eureka队长这个光环,瞬间就会消失在空气里,没有人会注意。
但这个写信的少年,不仅注意到了他,连同他面临的困境也一同察觉到了。甚至在两三年前,他自己都还没细想过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还贴心地给出了发展方向的建议。
“你的眼睛很好看,即使不说话能传达很多东西。形体也很好,还有声音和气息都很好。
有没有考虑过演戏?我相信你如果做个演员,也一定会很厉害的。
真的,你干什么都会很厉害的。
即使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也会一直支持你。”
落款是“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粉”,末尾还画了个丑萌丑萌的笑脸。
那几天祁燃每天睡觉之前,闭上眼脑子里都是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这会儿再看也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坐在床边想了想,又拿起信封小心地把它收在底下的抽屉里,免得落灰。
虽迟但到,这封信的再次出现,在很大程度上给了他重新出发的勇气。
只要还有一个粉丝看到他,信任他可以做到,就值得他为之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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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燃有点认床,可能也有第一次跟组拍戏的原因,整夜都睡得不□□稳,第二天起得很早。
下楼吃早餐时见到周舟,这人比他还困,顶着一对大黑眼圈三分钟打四个呵欠,“昨晚半夜田淼姐跟我视频,说她手里的艺人出了岔子,这几天忙着公关顾不上来组里看你了,要把你全权交给我负责。”
交接完工作天色都要泛白了。他深感责任之重大,通宵整理接下来的行程,没敢再睡。
祁燃点点头说声辛苦了,又问,“是什么岔子?”
周舟说,“具体我不太清楚……好像是个今年小火的艺人,跟人组cp时被对家背后捅了一刀,早些年网上冲浪的黑历史全给翻出来了,现在粉丝炸了。”
“唉,不过你放心燃哥,这种灾难目前为止不太可能出现在你身上。”
祁燃跟着他唉了一声,然后才回过味儿来,“为什么?我没有网上冲浪的黑历史?”
周舟嘿嘿一笑,“因为你莫得组cp。”
作为职业爱豆,祁燃有条迷之特质,算是他的硬伤:他跟任何人都没有cp感,往那一站就是遗世而独立。哪怕是跟曾经朝夕相处、吃住都在一起,动辄搭肩揽腰的团内成员们,其他六人都被粉丝排列组合yy出了万字小黄文,唯独他一伸手,举手投足都是真诚的兄弟情。
就不说他自己愿不愿意,属于那种想营业都没人信的。
祁燃自己也觉得郁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发育好,他从上学开始就对感情的事不怎么热衷。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谈了恋爱,细水长流的有,刻骨铭心的也有。他看着却都像是隔着层什么,感同身受不了,也没有去感受的冲动。
“哦还有件事,田淼姐特别让我提醒你。”
周舟向周围瞄了一圈,靠近他压低声音道,“她说你专心拍戏,但是绝对不要招惹纪寒景。尤其得把演戏跟现实分开,因戏生情的事不要干。”
“田淼姐也太看得起我了。”
祁燃失笑,“我哪里生得出来?比起那个,发愁我入不了戏才更实际点。”
周舟叹了口气,“也是。”
祁燃信息素缺失的情况公司是知道的,尤其对于Omega而言几乎算是残疾,考虑到公众形象的问题,一直没有向外公布。
因此在粉丝心里,他一直是个自制力特别强的爱豆——别的哥哥们表演完体力消耗得厉害,总会有收不住信息素的时候。只有他,流汗不留味。
其实在粉丝们心里,爱豆们偶尔泄露出信息素的气味算是发散个人魅力的时刻,毕竟那是每个人最独特的标志。尤其是离舞台距离近的粉丝,他们每次表演都不难看到有人在往前倾着身子拼命深呼吸,这种时候还得分出精力来加强表情管理以免笑场。
神奇的是,朝祁燃吸气的人反而是最多的。大概是人类的天性,越是未知的就越感到好奇。八卦论坛上猜测他信息素气味的帖子经年累月被翻出来加盖楼层,已经成了他个人的专属话题之一。
“听田淼姐说纪寒景特讨厌别人在他面前露信息素。这么一想,你跟他对戏还比别人更有优势呢。”周舟说,“不管生不生吧,反正你下了戏就避着他点,别惹着他就是了。”
祁燃低头喝了口粥。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工作时守时是头等大事,早餐后他们直接去了片场。做完妆造离开工还有近一个小时,周舟拿来个小马扎,他就坐在墙边边看剧本边等。
《执意》讲的是个前世今生的故事。主要讲现世,前世的部分会作为回忆穿插。但在拍戏的时候不可能真跟小说里写得那样,一会儿古代一会儿现代地跳着拍。为了提高场地利用率,会一次性把现代的镜头拍完,再整组移到古代场景里去。
现世的剧情发生在大学校园里。祁燃饰演的男主角应执是大学里的生物教授,平时在实验室里做科研带研究生。这学期因为学校安排工作调动,作为代课老师教两学期的本科生。
纪寒景饰演的大二学生应解意,就正好在他带的这个班里。
纪老师还没来,第一场戏祁燃先拍单人镜头,内容概括起来就是角色的上班日常。
应执住在巷路有些老旧的教职工家属楼里,有一套学校分配的公寓。这样的家属楼祁燃很熟,因为正好有个当教授的爸爸,他从小就是在这环境里长大的。
难的是长镜头。为了增强真实感,导演要求一镜到底,从闹钟响起开始拍到他下楼骑单车去上班,在整个早晨的活动中体现人物的性格特点。
闹钟响三声时会被按掉,白衬衫被熨烫得一丝不苟,茶水的温度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白水煮蛋也需要定时器。穿衣镜里映出的人影清隽修长,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上神情冷淡。
唯一的问题是应教授他喜欢穿白大褂去上班。祁燃在路过早餐桌时衣角扫落桌边的报纸NG一次,关门时被夹住NG一次,推单车时衣角差点被绞进车轮里又NG了一次。有一点不对就得回去从按掉闹钟开始拍。
周舟在旁边都看得心焦,心说这白大褂就不能改短点么太碍事了。但祁燃很沉着,按照导演的要求一遍遍重拍,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看得人也心平气和起来。
周冠林心里尤其满意。
他只是个二流的导演,从业多年来各样的演员合作过不少,其中遇到优秀演员的机会屈指可数。
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或许还算不上优秀,但却显而易见的很聪明。甚至能看出些天赋的影子。
同样的一场戏拍了好几条,他并不只是在简单地重复,每次重来时都会有意识地调整细节。整理衣领的手势,翻报纸的节奏,甚至定时器响起时视线望过去的角度。
如同一遍遍对着镜子纠正舞蹈动作,调整到自己最舒适的姿势,也是最适合自己的姿势。
在这样的调整中,他迅速将自己与角色舒适地贴合起来。直到单车消失在路口转角处,这个长镜头终于结束,他毫无疑问地,已经在观众脑海中成功构建出了对应执的初始印象。
周冠林满意地喊了卡,转场去教学楼拍他上课的镜头。
祁燃有个爱玩的妈,每个月都得跟姐妹一起出去热闹几天。孩子又不能自己在家没人管,他小时候常被父亲一起带去教室里,对课堂的情景还有记忆。
眼前的学生们一个个盯着讲台,注意力有些过分集中了。显然是被应教授的人格魅力吸引,来上课主要的目的是看人而不是听课。
应执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不紧不慢地翻出点名册,提了个问题随机抽答。
“应解意。”
课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他皱了下眉,平静的表情里看不出是否动怒,又将这个名字重复一遍,语速和语气都没有变化。
前排有应解意的同学代为回答,“教授,他迟到了。”
“是迟到还是旷课?”
应执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今后在我的课堂上,迟到十分钟以上一律记旷课。告诉你的同学,如果在两分十五秒内还不能到达教室,今天的课就不用来上了。”
他换了人提问,继续讲授今天的内容。两分十五秒过去,应解意依旧没有出现。点名册上多了一个叉。
两人的交集便从此开始了。
这场戏拍的很顺利。结束时听到动静,纪寒景刚好到达了现场。
祁燃从早上开始拍得都还算放松。这时听到他来,不知怎么心里突然开始莫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