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山站起来,失望道:“张铮,我以为你长大了。”
张铮沉着脸,不发一语。
张义山:“你想过没有,我既然知道要出事,为什么还要让卢成志坐我的专列?你以为真的是因为他提出要求我不好拒绝?张铮,所有人都想杀你,都想拉你下马,你不狠心,死的就是你。”
第83章
“铮……”青禾低低呢喃,从背后抱住张铮的肩膀。
张铮明明坐着,身姿却依旧笔挺,带着利刃出鞘般的气势。他垂着眼,目光定在不知名处,手指无意识的点在办公桌上。
青禾小心道:“我一直以为卢司令是帅爷的亲信,难道不是?”
张铮手指攥起,冷冷道:“他的心思,谁猜得透?”
这话很对。
别说奉天、东北,便是整个中国,能看透张义山心思谋略的又有几个?张义山是乱世之枭雄,他生在了最适合他的年代。
门外悄无人声,夜色深沉,灯光柔和,青禾叹口气,拥着张铮的双臂加了些力气。
他不得不问出如今他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那,你会杀了杜回吗?”
张铮淡淡道:“如果是你,杀还是不杀?”
杀,还是不杀?
杀,便能解决心头大患,将来不必担心从杜回那儿生出什么乱子,死人是最可靠的;但他们两人皆承诺过,保证杜回的安全。出尔反尔,张铮不屑,青禾不忍。
不杀?张义山那句“以为你长大了”犹在耳畔,他说得对,张铮处在一个艰难的位置上,心慈手软将给他带来致命的危险。
青禾闭了闭眼,苦涩道:“我……会杀了他。”
蒋宇说:青禾,你长大了。
杜回和芳然不同,芳然活着或者死了,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有朝一日若杜回落到沈山海等人手里……
张铮没有说话。
第84章
王元捏着眉心,叹了口气。
来开会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杜仲远脚步顿住,等人走光了,折返回去,坐到王元身边,低声道:“令尊……身体还好吗?”
王元睁开眼,苦笑着摇摇头。
杜仲远拍拍他的肩膀,言语此刻太过苍白,在死亡面前,不管他们平日里有多么意气风发都无济于事。
王元强撑着打起精神,坐直身体,说:“还没恭喜你,听说玉芝姐有了身孕。”
杜仲远识趣的随他转移话题:“是的。当初知道的时候,我也很吃惊……她原来不喜欢孩子,我们从未计划过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有个孩子总是好的。”王元点了根烟,眯着眼道:“到时候孩子生下来,我一定封一个大红包。”
杜仲远回家时心情很好。
侯玉芝在阳台上的躺椅上看书,杜仲远余光瞥见小桌烟灰缸中有几个烟头,其中一个显然刚刚熄灭,还有微弱火光。
他心中一沉,然而只作未见,语气轻快道:“今天孩子乖吗?”
侯玉芝抬起眼看了下他,又转头望向远处,嘴巴都没张,只敷衍的“嗯”了一声。
杜仲远拉过另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手掌小心翼翼的贴上妻子的小腹,只要想到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正在其中生长,杜仲远心中就有忍不住的激动。
他不舍得收回手,侯玉芝皱起眉,轻斥道:“拿开。”
杜仲远略有尴尬的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玉芝,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吩咐厨房去做。还是咱们出去吃?你在家里待了一天,闷不闷?”
漫长的冬天尚未过去,侯玉芝漫不经心的拉了一下身上的厚重毛毯,双目中情绪晦涩。
杜仲远:“玉芝?”
侯玉芝冷淡道:“让我自己待会儿。”
杜仲远愣住。
见他不动,侯玉芝的表情更为难看,“我说话,你没听见?”
杜仲远忐忑的离开了阳台。
玉芝很久没这样和他说话了,冷漠、厌烦、不耐……难道是他最近哪儿做的不好?还是两人和解只是他一厢情愿?
杜仲远在门口站了很久,他看着侯玉芝的背影,她在揉太阳穴——一定是头又开始痛了,这是她的老毛病——杜仲远往阳台方向动了动,但立刻停住。
玉芝,玉芝。
杜仲远嘴里全是苦涩。
三十年来,每一个他自己做的选择都是错的,然而此时悔改,早已来不及。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日更,三千+,emmmm……中秋会写贺文,《陛下》皇×莫然,《民旧》张铮×青禾,《最年》孙炎×杜小轩,《凤皇》隼×虞卿,放在微博那边……之所以讲这么早当然是因为要敦促自己啦!
第85章
帅府又热闹起来。
青禾从外边回来,在门口处扫了一眼院子里站的满登登的荷枪实弹、神色肃然的军人们,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年,府里就没太平过。
“青禾少爷,五夫人正找您呢。”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过来,弯着眼睛向他屈了屈膝,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十分可爱。
青禾觉得她有点儿眼生,旋即想到府中仆佣们近来换了不少,点头道:“我知道了。”
五太太才二十多岁,生的风流多情,又很有手段,张义山喜欢得不得了。但青禾一向与她来往不多,一时也想不出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他先回房换居家的衣裳,顺口问了英儿一句。
英儿道:“怕是为了舅爷的事儿吧?”
舅爷?
“五夫人有个弟弟,前两年出去留学了,算算也该回来了。”
青禾瞥她一眼,“你消息倒灵通。”
英儿嘻嘻一笑,“在少爷身边伺候,怎么敢不灵通。”
青禾道:“他是五夫人的弟弟,应该也不愁找不到好工作,哪还用得上找我?”
“工作当然多得是,但‘好工作’,可没那么容易找。”英儿给他整理领口,说:“您如今生意做得好,自然有人眼红,想要插一手。”
青禾沉默片刻,“都是一家人,你这是什么话。”
英儿乖巧道:“英儿知道,不会再乱说话啦。”
不过她猜的没错,五太太果然是为了自家兄弟的事儿找的青禾。她的兄弟想要的不只是一份工作,更想得到黑山矿的股份。
五夫人东拉西扯和青禾说了半天的话才进入正题,话里嫌弃自己的弟弟不争气这么大了还要她来操心,话外……却处处暗示。
青禾自然不会拂她的面子。
“五妈妈,论辈分我还得管他叫一声小舅舅呢,咱们都是一家人,小舅舅愿意来帮我,这当然再好不过。”青禾顿了顿,“至于黑山矿的股份,五妈妈您有所不知,我当初和帅爷保证过,黑山矿的事大大小小都不会瞒他。要是小舅舅真的感兴趣,我去和大帅说一声也就是了。”
五夫人脸色顿时僵硬起来,“这,义山不是把它交给你了吗?”
青禾苦笑一声:“五妈妈,我只是帮张铮打理他懒得理会的事儿罢了,哪能真把这些东西当成自个儿的?”
五夫人攥着手帕,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她轻声道:“青禾啊,程心年纪虽和你差不多,但骨子里还是个孩子,不够成熟。我父亲之所以想买矿上的股份也是为了约束他。帅爷不喜欢我们和娘家人来往过密,这你也知道,你看,这件事,能不能就不去打搅他了?”
青禾爱莫能助的摇摇头。
五夫人低下头想了好大一会儿,叹气道:“既然你为难,我劝一劝父亲,让他不要再动这个心思了。那程心——”
“——小舅舅能来,我一定给他一份合适的工作。”
青禾离开五夫人处,在路上遇见了侯骁。
侯骁一身英挺军装,背着武装带,身形挺拔,目视前方,大步从青禾身边走了过去,恍若没看见这么一个大活人,连招呼都没打。
青禾倒也不在乎,在得知侯骁的身份之后,他和其他副官的不同便有了解释。
青禾拿了几个小玩意儿去看睿睿和晟儿,两个孩子照例在苏茜身边,大帅夫人把他们看得再重不过,无论他们要什么稀罕物件儿她都会吩咐人去弄,上个冬天愣是让人弄了两只奇努克犬回来。
“青禾。”张睿在所有人之前看见他。
张晟跟着哥哥喊:“青禾!”
青禾笑起来,也不管别的,坐下陪他们玩儿了好大一会儿,直到晚饭才揉着后颈起来。
张铮今天又去了讲武堂,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纸包糖炒栗子。
英儿促狭的朝青禾挤挤眼睛,尔后带着几个小丫鬟退出房外。
青禾慢慢剥栗子,边道:“五妈妈今儿找我来着,让我给她的兄弟安排一个工作。据她说是法兰西的高才生,我还没想好给他什么职位合适。”
张铮嗤道:“一个纨绔,还敢自称高才生?”
青禾笑而不语。
“程心不值得你抬举,随便给他个活儿每个月发几十块钱就行。”
青禾莞尔道:“几十块?我怕到时候五妈妈会气得睡不着觉。”
“你管她睡不睡得着。”
张铮漫不经心道:“给我剥个。”
青禾依言,往他嘴里填了一枚栗子。
过了几天,王先奔打来一通电话。青禾听完他的话,脸上血色顿时退了个一干二净,他颤抖着放下话筒,闭上眼睛。
杜回死了。
他早该知道,张义山不会放过杜回,他并没有把选择权交给他和张铮,真正决定一切的只有他。他不想留着杜回的命,那么就算张铮再反对,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蒋宇呢?
他和杜回一起丢了性命吗?
青禾不敢去想他会有多失望,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年代,承诺不过是诡诈手段,唯有利益才是一切。张铮的承诺没用,他的承诺没用,那艘开往德国的轮船将空着一个船舱。
卢成志固然忠诚,却免不了自傲自大,把黑龙江当成他自个儿的后院,忘了头上还有一个镇威上将军。张义山从来不摆架子,他可以和所有的老哥儿们一起乐呵呵的吃肉喝酒,但当涉及到权力,他希望即便他不说,他们也时刻记着他才是东北真正的主人。如果他们忘了,一次两次,张义山会旁敲侧击的提醒,但要是他们装疯卖傻不肯听,张义山也能狠得下心肠,在权力核心内剔除那些不够聪明的人。
青禾打了个寒颤,伸手环抱住自己。
张义山忙的连着好几天都是在办公大楼睡的觉——他不见得真的有这么忙,办公大楼离他的帅府并不远,有司机有卫队,来回还是很便宜的。
大冈奏介两次被他拒之门外。
小林隼也惶恐道:“长官,张义山很危险,我怕他会——”
大冈扫他一眼。
小林咽口口水:“长官,我们需要提前准备,应对危机。”
大冈冷冷道:“你打算怎么应对?”
“这……”小林语塞,半晌才说:“让军队戒备,随时准备开战。”
“你觉得,帝国还有精力浪费在这里吗?”
小林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关东厅长官的脸色实在太难看,难看到小林再次为自己的性命而担忧。
大冈奏介不再理会这个愚蠢的下属,闭目沉思。
鹰嘴关的爆炸和他毫无干系,他确实想要张义山的性命,也数次为此努力,但这回确实不是他。但大冈很清楚,他无法自证,而刚刚经历生死并且失去了心腹的张义山还不能理智的和他进行谈话。
张义山想做什么?
他打算怎么报复?
真正的凶手究竟是谁?
大冈奏介脑海中出现无数猜测,每一个猜测看起来都有可能,想要张义山命的人太多了,中国人、俄国人、日本人,大冈奏介甚至无法确定这件事的主谋到底是不是日本人。
此时,奉天政府办公大楼。
张义山坐在椅子上,上身后倚,眼睛闭着,看起来似乎睡着了。
军靴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而近,来人推开办公室的门,一众秘书、参谋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声讨论。
脚步声停在张义山的办公桌前,张铮冷冷道:“爸。”
张义山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咳嗽两声,含混应了。
“我说过,我不想杀他。”
张义山脸色骤变,扬声道:“你们先出去,出去,我们爷俩要好好聊聊,记住,我开门之前,任何人不许进来。”
众人鱼贯而出,门关,张义山拿开大氅起身,两道眉毛狠狠皱起,咬着牙道:“混账!”
他气得不轻,把大氅砸到一旁,自己则在办公室中央来回踱步,双手成拳负在背后,似乎是在抑制对儿子动手的冲动。
张铮转身。
张义山停在他面前,怒道:“往后除非有用,不许再提起这件事,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那样东西,听见了吗!”
“爸,”张铮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觉得他不必死,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身高相仿的父子二人相对而立,竟隐隐有针锋相对之势。张铮和张义山长相相似,不过当父亲的历尽沧桑,做儿子的锐气十足,眉宇之间都透着一样的愤怒。
“他不死,到时候麻烦的还是你老子!”
张义山吼了一句,忽然平静下来,说:“既然你觉得他不必死,那就和你老子赌一把。”
赌?
张义山回到办公桌后坐下,从旁边的一摞文件里翻出一份,扔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