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与修紧紧盯着他听完话不声不响没吱声,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径自转过身去。那张铺着雪白真丝桌布的桌上,漂亮烫金花纹的小碟子里放着新鲜的水果跟精致的点心。
顾与修顺手取过碟子,他站在桌前很认真一一挑选,水果,甜品……季疏跟在后头瞟了他一眼颇为不可思议,“你居然还有心思吃东西?”
“我饿了。”他低垂慢慢咽下一小块蛋奶酥,认真的说。
“哈?”
要说季疏这个人变态之处就在于他摧残人的手段。他像猫,猫折磨老鼠一惯先吓唬他们精神折磨的等没了半条命再拍碎骨头吃的干净。季疏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遇上顾与修这种不吃这套的主,大概是头一回。
“你多吃点……”
他说完话抬步便走。
“少爷。”那头老管家跟在季疏后头,语意间有些斟酌,“那孩子哭了大半夜冒着要找顾先生,如今也不肯休息。”
季疏听着不耐,“随便她。”
“是。”
顾与修很认真的吃完,直到饱到不能再饱了甚至觉得胃里积食了,见也没人在往这里看。他慢慢放盘子下不声不响摸到那盘子底下的切口锋利小叉子心思稍定,悄声藏入袖子里。
季疏背着身立在玻璃花廊里头喝酒全然没回头。
“季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笑意太灿烂,旁边一皮肤干瘪的公子哥小心问。这些人中有的酒色玩的多了就如此,平日里在光下便不大能看。
“小老鼠的花样,看看热热罢了。”季疏回过头笑意晏晏喝下一口酒,换了条腿翘起,他眸光微亮:“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凌晨一点。
西边那个客房临接后院,院子前头生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木兰花,月色疏疏开的正好。
顾与修没歇息,因为有客来。
来人浅浅敲了敲门,顾与修就着灯光看清来人。她身上那见碧水青天的真丝旗袍看的出做工极好,一截皓腕上带着冰种翠玉镯,那层幽绿的光浅浅落在雪白的皮子上若有若无的媚态。精致的挑不出来一丝错处。
“顾先生?”她一进来便优雅坐在雕刻精致的梨木椅上,红唇轻启。
“您是?”顾先生退后一步。
“我是季疏的堂姐。今天的事情刚刚我听说一些,小疏他有没有为难你?”
她略翘起的眼睫弯起,顾与修这才发现这两个人笑起来的的确确有些生的相似。
为难?这话他听着也觉得好笑:“季先生的行为大概说来也不仅仅是为难二字而已。他将我带来此处,这位小姐你觉得还可以仅用这两个字轻描淡写盖过?”
黎晴也笑。她漂亮的尖下巴微微抬起道:“顾先生也别怪他,七年前时燕…不,小叔叔丢下这些事情一声不响消失在江城留下一堆烂摊子,你不知道,小疏花了多少心思才善后,如今………他说要回来就回来,未免太过轻而易举了。你说是与不是?”
顾与修没有说话。
气氛僵持,黎沐低眉顺手取过桌上从南方刚运过来的荔枝剥了一颗,儒糯晶莹落在纤长的指尖很是养眼。
“对了,顾先生认识那位韩家公子?”她似无意问上一句笑着抬起眼,“我听人说你们是旧识?”
她来,就是为试探此事。
顾与修心里倏忽清明。他便反问:“黎小姐为什么问这个?”
黎晴笑的毫无破绽,“我不过有些好奇罢了。”恐怕不只是如此。如今的季家这潭水落在她掌中也不知多少。
“你们说什么呢?”适时季疏倚在门后敲敲门打了个哈欠进来。他一进来取过季沐手里剥好的荔枝眯着眼珠子满足吃完,“你啊,老是这样。”黎晴拿出帕子擦了擦指笑的无奈而宠溺捂上他的嘴。
“挺甜的。你再剥一个。”他像只翘起尾巴的猫。
这两个人这样暧昧而亲昵的小动作,旁人任谁也掺和不进去。他看着这张季疏脸忽觉得跟谁重叠在一起,那样湿漉漉的眼睛,一样的尖下巴,还有……顾与修心中一念划过豁然睁大眼睛。
第46章 赌
“我们不过是上过床……”
“他心里有你……”
“好久不见……”
从前一笔一笔,顾与修想起这些话耳边嗡嗡作响。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还真是一团乱麻。他以为季疏已经够疯狂,但是如果是跟自己名义上的堂姐有暧昧,那还真是小看他了。还有时玥……那个在一团混乱中出生的小姑娘。
然而纵使此刻心里再如何巨浪淹没,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过眼索性不看。反倒是季疏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一看,顿时脸色难看的死死拧了眉。怎么说呢,那种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复杂还有厌恶跟一丝的怜悯。怜悯?还真是疯了。他挑起眼皮笑出一排白牙:“你还是少做些小孩子的动作。”他话里意有所指,顾与修默不作声恍若未闻,就像是在看一个顽劣的孩子。
“喂……”季疏的语气在微妙的境界线,黎晴拍了拍他的手背适时安抚,“小疏,我房间里有刚送来的夏装,你陪我去看看穿上好不好看好吗?”
“好。”他掀起眼皮,勉强同意。
“顾先生,打扰了。”黎晴抬了抬漂亮的下巴一张精致妆容包裹的脸上堪称笑意完美:“我跟小疏先走一步。”
两张脸一张笑意晏晏,一张英俊邪气齐齐落在眼前看的顾与修眼睛疼。
“不送。”折腾一晚上,顾与修巴不得闭门谢客。这两人肩并肩前脚刚走,那扇门旋极合上。
老式的雕花厢木门不能从里头锁上,顾与修试了几次无奈放弃。这屋子仿古的厅与内室相接,里头放了一张雕花镂空的木床。
顾与修关上灯将自己藏进被子里却丝毫没有睡意。今天一天过的真是非比寻常。外头夜色静寂如水,似乎一切都静了下来。
韩之白……
不知怎么的,顾与修昏然间想起他。前言在先,那个性格古怪的方泽不知道会不会有动作对付他。但愿不会发生什么。
可越想越是心绪不宁,越压不下。顾与修不敢去想索性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沉沉合上目。
“顾先生?你休息了吗?”外头忽有人声。
顾与修没做声。
外头静了几秒,听着动静那人似乎已经走了,他才稍稍松了口气顺手摸索到什么撑起身。
“砰”有人豁然推开门直接走进来,“原来你还没有休息啊。”方泽借着月色在内室扫了一圈儿,笑着自顾自走上前。
他没有走。
顾与修还没忘记刚才那件事,瞬间警惕退后道:“你做什么?”
“因为我刚才话还没说完。”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笑的止不住:“现在没有人打扰了。顾先生,我们可以谈一谈……”
这个人比季疏还要疯狂。
顾与修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稳住神色慢慢后退抓住手头的东西:“现在太晚了等明天……”
“明天?为什么要等明天?”方泽忽然想伸手去捉他的手腕,只步子收转一顿,慢慢舔了舔自己嘴上的血珠子转过眼去看划伤他的一把……叉子?
“出去!”东西被他顾与修紧握在手里,像是什么武器。
方泽歪着头看了看,似乎认认真真长叹了口气:“顾先生。你怎么这么对待我的好意?”
“出去。或者我让人进来。”
顾与修在赌,赌他不敢得罪季疏。
这话已经不仅仅是虚张声势的威胁了。方泽眯着眼睛停了几分钟足足盯了他那么久,垂下细长的目转身出去。
顾与修紧紧盯着那个背影消失在眼前,直到完全看不见看了看时间,他回到床上慢慢抱着膝,一夜未眠。
第二日季疏出乎意料的并没为难他们,三时三餐妥帖照料。只是午后小姑娘在阳光玻璃房玩,转眼季疏一来玻璃房外头多了候着一排的乌鸦似的保镖,她“哇”一声哭了。她现在讨厌这个人讨厌的要命。
“没关系没关系。”顾与修忙曲下腰哄着她。
季疏冷眼看着嗤笑一声伸手抢走桌上的蛋糕,他有滋有味挖了一勺吃完拿眼角目光瞟他:“又不是你生的,这么宝贝?”
顾与修豁然抬起头:“她的确不是我生的孩子。”季疏像模像样点点头当真是托着下巴等着后半句话,然而顾与修忙着小姑娘擦擦眼泪也不理他。
切!
“少爷。”管家静悄悄凑过来贴着他的耳轻道:“九爷人来了。”
时燕正坐在花厅气定神闲喝茶。季疏先看到他旁那四五个高壮男人一排笔挺挺站着,他们的肤色是长年海上风吹日晒才有的颜色。雇佣兵?
季疏微微眯起眼珠子。
握着青瓷的手又细又长,时燕今天穿的少,季疏顺着视线往下看清解开的扣子下一截曲线漂亮的脖子,那白的比上好的玉指还细腻,看的他喉咙发紧。
“小叔叔?”他转过眸笑:“你找这么些人…来打麻将?”
“我没有那闲工夫。”时燕略抬了抬眼皮开口问:“我的人呢?”
季疏一听咬着牙霍霍忍住没掐他的脖子,挑起眼皮:“里头。你自己去找。”
“多谢。”时燕起身当真要去里面。
“你跟我睡了这么久,换了人也做的下去?硬的起来?”
季疏什么下流话都说的出来,“关你屁事。”时燕转过身有模有样学着。
这时候黎晴出现的非常巧合,一分不差。她今天看的出来是精心装扮过的,高跟鞋踩的清脆,月牙色旗袍里纤细腰肢盈盈一握。她屈尊降贵端着雀舌茶上前,笑的十分端庄贤良:“小叔叔,好久不见。”
她卖了十足低姿态,而有的人不会买账。时燕仔仔细细打量着她这张脸,慢慢抬起眼皮笑意虚无缥缈:“可看见你这样脸,我心情不太好。”
黎晴脸色还是有点难看,“没关系。”
有些事心照不宣不必再提。时燕冷淡一笑收回眼神也不管她,凌厉盯着季疏重复着问:“ 他们人在哪儿?”
季疏倒是笑的放肆十指交叠:“不如赌一局?你赢了,我把人还你。你输了……”
“好。”他一口答应后又道:“我要看看他们。”
季疏转身朝那管家点了点头示意:去“把人请过来。”
“是。”
那头顾与修全不知情。
他刚刚给小姑娘捏了个兔子,忽然就被带到这儿。
“时燕?”他疾步上前,未察觉其余两人古怪的眼前。
“与修,你坐到我身边。”时燕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面上的笑容称得上十分和煦春风,他握着顾与修的手把那副牌面给他:“替我发牌,没关系。”
第47章 谁是孙子
眼前桌上捏出了一排的花儿,葡萄,果子,一字排开相亲相爱,小姑娘专心致志浑然未觉刚才发生的事情。顾与修看着她只觉心有戚戚,也庆幸刚才没让她见到时燕,不然该哭的哄不住了。
至于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想来还是一半个小时前的那副赌局过后。
姜还是老的辣,到底时燕技高一筹。“你还当真了?”而季疏却反手不认账,他把节操喂了狗肚子里,只当刚才那番话等于说开玩笑。不单单是人扣着不还了,还连本加利收了利息。
“顾叔叔,那个怪叔叔呢?”小姑娘玩着玩着忽然问。
顾与修眼皮一跳,修长的指头握着那个怪模怪样的人偶,想了想努力斟酌着回复她:“乖,叔叔有事在忙。”
季疏确实很忙。以至于陈叔在门外头忽然闷声插上一句:“少爷,韩家那位小少爷在外头候着。”
“等着!”他如是回复。
外头约莫静静了半分钟,陈叔斟酌着加上一句:“韩老先生也在外头。”
韩家老头?
花厅,彼时天光水泄澄如枝头木兰。
韩之白一见季疏豁然抬起眼皮扫了眼,也没说话,旋极起身。两个人之前打过一次,还胜负未分。他的神色俨然是森森刀子贴肉划过,将季疏全身组织器官研究了个遍,哪一根骨头底下连着脏器都剥开来。
暗底下波涛汹涌,倒是沈知砚捧着茶赞叹不已似无心道了句:“雀舌?好讲究。小白你尝尝。”
“老爷子?你怎么有空来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季疏收回眼神挤出笑着上前。
韩老颤颤的由扶着孙子扶起身,虚浮咳咳几声抬起头:“我家这小子有位朋友给你这孩子请过来了?这不拉着我老头子来跟你卖个人情,把人带回去。”
季疏整理好衣服,他面上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老爷子你说什么呢?你孙子丢了情人到我这儿来要,要是他老婆丢了难不成也来找我讨?”
韩老翘起灰白的胡子,精明的眼睛微烁:“那我这老头子的面子季少爷给还是不给?”
季疏不说话,心思却活络起来。这些年那位马上退下来了,韩家两位势头如今是如日中天,他原估摸着区区一个不从政的韩之白量他也翻不出天来,没想到他竟然敢搬出来老爷子来也不怕人家知道那层见不得人的关系!到底要忌惮几分。他一下一下敲着桌,忽笑意晏晏抬起下巴:“嗨,老爷子这话说的生分见外了。您要什么我能不给吗?您孙子的……朋友在我这儿好生招待着,您要带走我自然不会拦着。”
“陈叔,去把客人请上来。”他转过身。
“是。”陈叔顺从应声。
“等等,”韩之白忽开口,一双暗色的眼睛戒备而居高临下。